第54章 罗伯特陛下
亚伯跟着宫廷侍者走下楼梯,来到斯莱顿城堡的前厅。
斯莱顿城堡不大,跟菲勒尔城堡一比像个精致的小矮人,实际上也是个“公馆”,城堡应当坐落在庞大的花园和空旷的草坪上。
国王开玩笑地把斯莱顿城堡称之为“清净别墅”。
这是他为人诟病的毛病之一,陛下喜欢在烦闷时挽住一名大臣的胳膊,邀请他体验自己的烦恼,久而久之,朝臣们苦不堪言,想了各种办法逃离国王,只有蒙克蒂伯爵不厌其烦,因此国王经常到斯莱顿城堡向这个家族的成员诉苦。
由于国王时不时的大驾光临,斯莱顿城堡的大厅和会客室装修得格外华丽,朱红的墙漆和金黄的顶灯互相呼应,亮得晕人。
亚伯注意到这些灯里没有蜡烛,放着几颗切割均衡的魔核。
全自动化炼金物品?
用魔核当能量来源,真是贵族才用得起的奢侈品。
莱斯·蒙克蒂等在大门口,他穿着柔软的天鹅绒短袄,里面是紧身裤和一件灰银相间的上衣,长靴的靴筒高到膝盖上方,头戴一顶纯黑的无边小帽,点缀着几颗亮晶晶的宝石,保暖的深色披风迎风摇曳,腰上插上一把匕首。
他的侍从拿着他的剑,模样俊俏,衣着体面。
光是这身行头,估计就得3、4金币上下,还不知道有没有超凡物品,将其抬高到亚伯无法想象的金额。
亚伯向来是把全部家当背在身上的,满打满算只有四件值钱的东西。
冰雪复仇者、耀星之弩、黄金的密匙和【伊甸河流】戒托的神术刻印。
贾斯特依然穿着那身有些陈旧的铠甲,英俊的脸庞和火红的头发与之呼应,表情冷淡,对觐见国王这件事波澜不惊,反倒让亚伯觉得自己过虑了。
人到齐了,莱斯开口:“这名先生是贝宁·卢特依,陛下信任的侍从之一。他会把你们从小楼梯带到国王的会客厅。而我,去宫廷有点事,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小楼梯?”亚伯疑惑道。
“没必要让大众知道,魔物、背叛者和旧领主,这些不该是依兰大臣分散注意力的领域。”宫廷侍者接口,“让其他贵族觉得不安全。”
“哦……”
“再者,菲勒尔城堡属于王室。《依兰法典》明令禁止任何人窥探王室的宝藏。”宫廷侍者瞥了一眼亚伯,“若非剿灭了魔物,格纹琼斯将是你们昨夜的归宿。”
亚伯心底不爽,又不敢反驳。
他明明是被骗去的!
交代完事情,一行人分道扬镳,斯莱顿城堡的轮廓越来越远,马车稳稳地行驶在上城区铺好的石板地,除了马蹄声,亚伯差点忘记了他们在马车上。
打了个哈欠,他拉开马车的窗帘。
白日之月穿透了锯齿状的山脊,光晕洒向上城区建筑物的白石墙壁。
波光粼粼的尼日尔河将灰暗的下城区甩在极远的后方,只留下红顶白砖房子干净整洁地排在大路的两侧,女佣哼着歌给阳台的植物浇水,飘落的深红叶片打着旋落漫天飞舞,给混着淡淡的水汽、雪茄的烟味、烤面包的香气和雪莉酒的空气增添了花香。
骏马疾驰而过,轮子发出“隆隆”的声音,不同造型的马车犹如血液般流过莱茵城的静脉。
路上的行人表情悠闲,太太们的裙摆镶着碎钻,坚硬的金布被巧手裁成精致的花边,缝合了上好的丝绸。她们大多带着帽子,遮住美丽白皙的脸蛋,
偶尔向路过的男性贵族露出笑脸,后者报以绅士的点头。
身后几个灰衣仆从谦卑地跟着,手里拿着她们沉甸甸的行装。
昂首挺胸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高谈阔论,双腿修长,仿佛各个是天生的舞蹈家。
依兰的首都,奢华的大都市!
到莱茵城这么久了,亚伯头一次亲身体验这座繁华港口城市的惊人魅力。
可惜,如今他只感到讽刺和悲哀。
街角的咖啡厅,柔软的嘴唇在微笑着咀嚼着食物,光洁的手伸到银碗里取用美味的佳肴;尸体被堆上铲车,像一堆生锈僵硬的废铁,即将被火烧毁,以免疾病传播,火舌吞没了一个孩子,他的小脸僵硬,嘴张着,像是黑乎乎的空洞。
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如果一个人见过下城区的苦难,那他不应当对上城区的美景享受得心安理得。
视野暗了下来,马车穿过一扇石质拱门。
车身开始颠簸,地面因太过老旧和尚未翻新而凹凸不平。
直到周围变得阴暗潮湿,宫廷侍者停下马车,推开一扇木门,让亚伯一行人进去。
“我以为布若塞尔宫是一座繁华的宫殿。”亚伯讥讽道。
“这是一座国王的宫殿。”侍者回答,“密道和暗格都是为了方便陛下。它们不需要您认为的完美或精良,因为它们像是贵族,只服务于托因尔家族。”
“从没听说姓‘卢特依’的贵族。”
“我的心是贵族的心。我的一切是属于陛下的。”侍者淡淡地说。
小楼梯常年缺乏打扫,石头圆润湿滑,令亚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想赶快走出去,谁料快到门口时,侍者让他们停下。
“我先进去禀报。如果国王想见你们,我会引你们上来;如果国王心情不好,你们就得离开。”宫廷侍者打了个手势,“等我十五分钟。时间到了我还不回来,你们做马车走吧,再等下去也是白等。”
“难道不是国王陛下要见我们吗?”亚伯好气又好笑。
“陛下一天接见很多人。除了那些重要的和他的朋友,是否成功觐见取决于他的心情。”
亚伯想快点结束被贵族监视的日子,回到火纹草酒馆,可国王这么喜怒无常,实现愿望的机会大概相当渺茫了。
果不其然,侍者告诉亚伯,国王打牌输了钱,心情烦躁,不见人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陛下总有气急败坏的理由。
所幸斯莱顿城堡的生活还算自由快活,莱斯是位气度不凡的主人,并不看轻客人的身份,每天早晚都有美食佳肴招待,当下午有空时,还会跟客人们聊天,谈话常常换成何蒙里达语,亚伯在一旁认真学习。
他和他的母亲,及蒙克蒂夫人是斯莱顿城堡唯一的住客。
亚伯了解到,莱斯的兄长们驻守边境的斯瑟蒂亚城,父亲在拜露拿练兵,而他的双胞胎妹妹一般在布若塞尔宫廷——她是王子和公主殿下们最宠爱的女伴。
一星期将尽的时候,国王从狩猎场满载而归,心情不错,宫廷侍者终于把亚伯引了过去。
他们从小楼梯爬了出来,侍者急匆匆地穿过宫廷装修精致的走廊,没心情欣赏墙壁悬挂的油画、过道的瓷器和异国的珍稀盆栽,径直向大厅的橡木门走去。
两名士兵守在门口,全副武装,亚伯发现两人是正式斗师,估计大有来头。侍者说明来意后,他们拎起交叉的武器,放他过去。
“罗伯特陛下——克里克公爵和伊芙琳公爵,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打开大厅的门时,侍者本来想直接下跪,看清房间里另一个身影,变为深深的行礼,国王不喜欢他的侍者向别的贵族卑躬屈膝。
富丽堂皇的宫殿刷着银光闪耀的墙漆,铺着手工巨幅地毯,上面的主题和天花板的壁画形成了“天堂”和“炼狱”的主题对比,正中摆着几张沙发和牌桌,侧面装饰着茶几、餐车、展示柜和陈列柜,里面放着国王的收藏。
比起菲勒尔城堡的艺术性,这间小接待室只有一个主题:辉煌。
“贝宁,过来,数一数我赢的钱。”
坐在牌桌旁的男人挥了挥手。
“国王陛下。”
排练了无数遍宫廷礼仪的亚伯一行人行着鞠躬礼。
“哦?”
听到陌生的问好,国王转过头,目光和亚伯相交,后者看清了祖国的君主的模样。
【银狮子之王】,罗伯特·洛德维克·玛利亚·托因尔。
国王的脸庞光洁,几乎没有皱纹,四十出头般年轻,一双祖母绿般的眸子深邃又狭长,纯银的稀疏头发贴服于端正的五官,在全自动化炼金物品的人工光芒下反射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冷光。
他5岁登基,已统治依兰整整48年了。
“先生们,这是谁?”他向牌桌旁的另外两人提问。
“陛下,他们是蒙克蒂队长提到的小伙子。”
亚伯看向国王的同伴,说话的人有种迷人而年岁不定的魅力,头发浓密,身着低调简约的贵族服饰,留有漂亮的小胡子,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姿态随意地靠着沙发,举手投足间露出上位者的优雅,令人如沐春风。
另一名同伴彻头彻尾像个老人,用帽子盖住掉光头发的脑袋,脊背佝偻弯曲,室内也披着畏寒的大袄,干瘦干瘦的,看起来有些虚弱。
他低头数着手里的牌,亚伯看不到他的脸。
克里克公爵和伊芙琳公爵!
一次性见完依兰王国三名掌权者,亚伯的心脏激动得乒乒直跳。
“小伙子?”国王提高声音,“靠近点,我的勇士。”亚伯和贾斯特走上前,他嚷嚷道,“其中一个是地地道道的孩子嘛!”
“正是这孩子给了克里罗杰·菲勒尔一剑,让他永远地消失了。”克里克公爵说。
“真有他的!”
“不仅如此,他们揪出了莱茵城荒野隐藏的所有逆月教徒,包括作为头目的贾斯珀·维克多·维舍男爵。恕我直言,贾尼达里城的达文森伯爵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说到他,我就来气。”国王打出一张牌,“让他替蒙克蒂伯爵看管我的小士兵,他却完全没有上心。我真想革了他的职!——公爵先生,记得鲁文的凡多拉·樊登格尔夫人么?她一直催促,要替我管理一座堡垒。”
看牌的伊芙琳公爵缓缓抬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肉,唯独一双眼睛精光四溢。
他盯住亚伯,苍老犹如一帘厚重的幕布,遮住了真实的心思,接着伊芙琳公爵捏住手牌,打出一张。
“我的老朋友。”克里克公爵打趣,“今天不做‘做爱得利三世’了么。”
“做爱得利三世”是库丘尔王国及周边地区的谚语,指牌桌上赢了就跑的人,像极了爱得利三世当年跟矮人和德鲁伊打游击战的策略。
“哪怕离开,我也会摆上相同数额的钱,以免输家抱怨。”伊芙琳公爵说,“公平要紧。”
“手气这东西,一直是时好时坏。”国王笑着摊开手里的牌,宣告胜利。
伊芙琳公爵站起身,拉了拉袖口毛茸茸的皮袄。
“据我所知,不光这两个小伙子,吾儿麾下的一位士兵参与了行动。理克·斯塔斯爵士,忠诚、正直且诚恳,他是治安局资历老道的巡逻队成员。”他瞥了一眼亚伯,“他们得发誓——发誓没有为了邀功杀死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士兵。”
“我并不认识理克·塔斯塔爵士。”贾斯特左手抚胸,“月光是我的见证人。”
“那您呢,年轻人?”
亚伯抿了抿嘴:“其实我也不认得……”
“难道您没有扑向斯塔斯爵士,让那可怜的人永远埋葬菲勒尔城堡的废墟、死不见尸,方便多在国王陛下面前邀功吗?”伊芙琳公爵音调缓慢,但话语咄咄逼人。
我们不太记得理克·斯塔斯这个名字,他是那名冒充莱斯把亚伯骗到菲勒尔城堡的家伙,尽管本人受了乔治·宾尔的欺骗,无疑也将亚伯推入了火坑。
亚伯装作惶恐的模样,心底早有准备。
“想起来了。爵士先生是给我写信的人。”他双手呈上伪造的搜查令,贵族们身边的侍者打开信,放上牌桌。
国王和两名公爵看了看,伊芙琳公爵沉默不语,半晌,捋着稀疏的胡须。
“无论如何,法典就是法典。”他继续道,“菲勒尔城堡是属于王室的资产,私自潜入搜寻宝藏的人,是叛国的小偷。”
“正因如此,陛下,他们十分诚恳、十分懊悔地向您请罪来了。”克里克公爵插嘴。
“哼!装得假惺惺的模样,我半点看不出来!”伊芙琳公爵气呼呼地说,“一个是艾因特尔的流民,一个是橡果村的小鬼。杀死魔物的剑法,要磨破多少紧身衣,打断多少木剑才能练得出来!这两个地方一直很穷,不是吗?”
“先知拿走财富,总得给点什么补偿呀!我更愿相信他们拥有神赐的天赋。”克里克公爵说。
“正直和眷顾相辅相成,其余唯有仰仗。”
“好了,亲爱的朋友。”听得饶有兴致的国王打断,“健康的血液像晴朗的日子,温暖着布若塞尔庞大的宫廷。他们和雨果少爷的手下共同完成了一次讨伐,我很满意——太满意了。”
“陛下满意,我们也就满意。”克里克公爵跟着说,伊芙琳公爵只得附和。
“况且,无时无刻提醒世人‘封建领主’的历史建筑物,早该被摧毁了。”
国王从牌桌拨出一堆钱,大部分从伊芙琳公爵处赢来,分成三堆交给侍者。
“致年轻的勇士和天堂的灵魂。”克里克公爵在胸口画出新月。
“唉,吾儿要被迫招募他的士兵了。”伊芙琳公爵板着脸,闷闷不乐。
国王拍拍手:“巡逻队缺了个人,巧了!”他的视线第二次划过亚伯和贾斯特,“成年的艾因特尔人注定漂泊,但这个孩子是依兰土生土长。队长前几天表达了招募他进入近卫队的意向,可他资历太浅,不如先送进治安局磨炼几年吧!”
亚伯瞪大眼睛,没想国王几句话把他送进了治安局——将阴影笼罩整个下城区的地方!
“贝宁!”国王叫道,“这几天就让他去雨果少爷那儿报道!”
事情告一段落,宫廷侍者见缝插针地拉着亚伯和贾斯特离开,国王和公爵投入新的游戏,不再理会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