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雷落
以前在天上时,她给时桑写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封情信,送过他东海的夜明珠、北荒比翼鸟的额间羽,追他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整个九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时桑呢,就像一颗永远都捂不热的石头,见了她总要远远躲开,与她之间仿若时刻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瞧着眼前这张肖想已久的面庞,苏津笑着笑着就有些晃神。
她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面颊,用指腹沿着他的额头、眉梢、眼角、鼻梁描摹他的轮廓,感知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心中惘然汹涌。
这样好的时桑,她能拥有多久呢?
不过,哪怕只是一刻,都是赚了!
苏津架住时桑的肩膀,站起身来,将他送至床榻。
她将时桑外衣褪去,又将为他准备好的虎皮衣裳摆在床头,然后才慢悠悠爬到里侧。
躺在时桑身旁,她偏头看了他好几眼,嘴角似新月,只能向上弯。
睡着的时桑与白日里无二,一样的安静,只是在烛光映照下,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些疏离。
小指轻轻勾住时桑的手,苏津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满院月辉流动,琉璃瓦泛着绚烂的光,山君府就如一块五彩的宝石,成为这朦胧山景中最为耀眼的点缀。
——
“轰隆!”
夜半时分,平地乍起一声雷。
来势汹汹,似要把山劈成两半。
黑暗中,苏津睁开眼,抖抖唇,勾起一抹冷笑。
该来的总会来。
天界有规:天雷落,百罪清。
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能受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即可清算。
苏津将正在凡间历劫的仙人掳回山中,无疑是违反了天规。
以往若是神仙犯了错,天庭多会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犯错者主动认错弥补,如此可减轻刑罚。
再不济,也会提前知会,好让人有所准备。
但苏津素来与天帝不和,这不,也不予她辩驳的机会,趁夜就把雷落了下来。
哼。真是小家子气。
“轰隆!”
第二道。
苏津不慌不忙,起身套上虎皮,小心将门关好,随即一挥手,为山君府撒了个结界。
也不知今日是哪位小仙官当值,还算和善,前两雷都远远地落在了屋前十丈远的地方。
这当是提醒了。
“多谢啦!”苏津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喊了一声。
云上隐约有道月牙白的身影闪过。
苏津虽与天帝不对付,但与那些小仙官们都能打成一片。
大家都是做神仙的,神仙何苦为难神仙。
“轰隆!”
第三道。
落在苏津面前十几步远。
越来越近。
苏津回身望了眼,担心这轰隆隆的会把时桑吵醒,索性往林间跑去。
刚跑出不足一里地,便听见粗重的喘息声迎面扑来。
“哼哧、哼哧。”
是阿哼。
那雄壮的黑影愈发接近。
左右的树接连横倒下去,开辟出一条路,正中间,阿哼短小的四蹄正飞快蹬着。
苏津一个闪身,阿哼从她面前跑过,然后纵身一跃,前蹄收起,獠牙坚挺,不管不顾地向着院子腾去。
苏津抬手,收了结界,目睹阿哼窜进去,她再覆掌,恢复结界。
“咚。”
阿哼落地,熟悉的地动山摇。
自刚刚起,雷声就止住了,直到等苏津办完一切,那第四道雷才迟钝落下。
苏津嘿嘿一笑。上头有人就是好。
不过,她亦知晓,小仙官后头的雷不会再放水。
若是雷雷不中,他们会被罚去擦星星。
果不其然,第五道雷兜头降下,苏津没躲,举手撑起一面银色护盾。
雷霆力量之重,震得她手臂发麻。
“轰隆!”
她继续向山间奔去。
纤瘦的身形在婆娑树影中迅速游走,动作迅敏,徒见虎皮棕黄的残影。
“轰隆!”
“轰隆!”
……
一声复一声,苏津左右飞腾,应付得游刃有余。
——
九天。
一道月牙白身影立在浮云上,手中提着惊雷锤,正努力伸长了脖子张望,仔细辨别苏津的位置。
不可太近,怕伤了她。
也不可太远,怕大司寇瞧出端倪。
这年头,仙官不好当。
恪守仙规固然重要,可若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也不好在众仙中立足。
这做仙呐,着实是一门学问。
“你这是做甚?”大司寇清寮冷不丁冒出来。
惊得苑重差点松手扔掉惊雷锤。
回身,入眼便是清寮那一张黑脸。
负手而立,清寮声音不高不低,充满寒意,让人顿感背后凉风嗖嗖。“严风肃纪,最是谨慎,你当这是儿戏?”
苑重抿着唇,埋着脑袋,“属下不敢。”
“落了多少锤了?”
“二十七。”
“中了几锤?”
苑重不敢答。
清寮一挥衣袖,悬空浮现一面铜镜,其上赫然列着两排字。
第一排:“已落二十三锤”。
第二排:“实中三锤”。
清寮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数考不合格?”
苑重头埋得更低了。
他当年数考时,还是苏津帮他引开考官,趁乱作弊勉强拿了个合格。
“自今日起你就去北斗!擦三个月!”清寮咆哮。
苑重抬起脸来,委屈巴巴,“大司寇,北斗有七颗,擦哪颗呀?”
“七颗都擦!”清寮再吼:“现在就去!”
“是……是!”苑重提着惊雷锤就要跑。
清寮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尔后夺过他手中的法器,怒目圆瞪,“去!”
“是!”
苑重同情地颔首瞧了眼苏津的方向。
完了,这下苏津肯定要被劈死了。
完了完了,这回是帮人不成,反害了人。
清寮克己复礼,一向讨厌不守规矩的苏津,厌上加厌的是,他和苏津还有一段旧仇。
之前,清寮一心想要废除仙官的姻缘制,向天帝上谏不许神仙婚娶,更是怒斥双修之道有悖仙伦。
这做神仙一活几千年,若不许谈情说爱,实在难熬。
众神仙心中一万个不服。
可清寮毕竟是大司寇,掌管神仙罚制,谁都有犯个错的时候,就都有落到清寮手里的时候,大家皆是敢怒不敢言。
唯独苏津,管他是大司寇还是劳什子,当堂嘲讽——
“怎么?你是蛤蟆精啊?天天就知道孤寡孤寡,你断情绝欲,非拉着别人一起吗?还是说,你是兔子精?看别人恩爱不疑,你就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