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不被证明的过去(三合一) 他曾经也为……
幺兰原最近过得十分不安宁,主要都是因为帮陆谴跑腿这件事太消耗精力。
过去的陆谴,虽然也不太爱接见各路政要权贵,但至少还会礼貌性地敷衍一下。但这次醒来,陆谴好像比过去变得更冷漠了。
除了那些逼不得已要参与的会议,和被新星联央求着一定要出席的讲谈,其他事陆谴都一缕交予下面的人去处理。
幺兰原操心过度,总觉得陆谴如此放任自流的态度,太不亲民,很容易遭到越来越多的人抵制,所以最近他很努力地以陆谴代言人的身份现身各种场合。
他这么尽心尽力,陆谴也随他去,自己则是采取了避世的态度,以“养病”为由关门闭客。
幺兰原对于大多数事情都游刃有余,但有两个人,最让他不省心。
一个是从深红漩涡出来以后就销声匿迹的林偕恩——
林偕恩重伤后就在自己的私人医疗室里封闭治疗,竟然完全没有要来探望陆谴的意思。
作为某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他不来,幺兰原本应该松口气。但偏偏林偕恩之前做的一些不入流的小动作,被人发现并检举。
幺兰原不知道怎么管,也不敢管,只能不断地和军部的人打官腔推脱。
而第二个让他头疼的,就是罗伊罗德。
不久前,这个不安分的前星际大盗闯入了他的兽园,绑了他的管家们,并要挟幺兰原,如果不和他见面,就要烧了他的兽园。
幺兰原一边心痛,一边克制着给陆谴打了个私讯过去。
“那熊孩子快把我家拆了,你还不管?!”
陆谴问罗伊罗德的诉求,幺兰原告诉他:“哪儿有什么诉求,他就是想见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极其崇拜你……
啊当然,一定要说的话,他一直在吵着要重审林偕恩,恨不得把林剥皮抽筋……闹吧闹吧,反正过去也这样,等过段时间他就消停了。”
陆谴忽然打断,提了一句:“他是不是在菲拉堡带走了一个游寻佣兵。”
“啊?”幺兰原顿了顿,随后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不是不关心这件事儿吗?”
“那个alpha的本体是亡灵。”
“等等,是不是那个用了御神封重塑□□的家伙?”幺兰原的语气严肃起来。
“嗯。”
亡灵的能量态本就超出常人的强悍,加上又是融合在御神封所铸的肉身上,几乎是杀不死的存在。
罗伊罗德光是自己闹,就已经让人头疼,要是身边再带上这么个人,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被新星联的军部盯上。真对上了,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大麻烦。
幺兰原得知这个情况,忽然低骂一句:“那不能再由着他了,万一他带着那个亡灵大闹新星联,我可保不住他。”
他急着去见罗伊罗德,挂电话前朝陆谴嘟囔了一句:“……我真不懂你,明明一直以来对谁都不上心,当初怎么会为了这些个不入流的佣兵,绕那么大个圈子找我拿御神封?现在养出个大麻烦,还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通讯断掉。
陆谴很缓慢地垂了眼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露出些疲惫的样子。
他已经接连四天没能入睡。
陆谴对于幺兰原最后那句话,心情也有些复杂。
他历来不是个布施者,他对一切保持公允,心中从不为谁偏私,尽他所能地和世界维持着一种疏远的平衡。
这样的陆谴,何故会为一个佣兵亲自调用自己的资源,还拿出了堪比神明眼和天祈的旧祭,御神封,来救对方的命?
这些说不通的事情,每当陆谴细想,总是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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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还活着啊——”
幺兰原住所的偏厅里,罗伊罗德正吊儿郎当地交叠双腿,看见终于肯露面的他,颇为冷嘲热讽道,“还以为你年纪大了,连见个面的工夫都没有就要断气了。”
被他讽刺的幺兰原不怒反笑,走过去一巴掌轻轻拍在罗伊脑袋上。
在罗伊罗德啊的一声暴怒反击前,闪身坐到对面去,摆摆手说:“坐好坐好,这位祖宗。”
“你再敢碰我一次?”罗伊罗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黑着脸对幺兰原骂道,“为老不尊的东西。”
“咱们聊正事吧。”幺兰原虚睁着眼,探视着罗伊罗德的表情变化,说,“你来找我,总不是和我斗嘴的。”
“别明知故问。新星联为什么把那支佣兵队抓了?他们检举林偕恩的事就不作数了吗?林偕恩在深红漩涡滥用私权,往定位箔里注入人工毒素,还擅自给人定罪将人就地处决,这是相当恶劣的违法行为,是反人类反星际和平条约的大罪——”
“是是。”幺兰原笑着点头,“你说的没错,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他确实犯了大错。”
“这是我亲眼所见!我也可以为那支佣兵队作证,去议事会提交证词。”
“可别。你是在榜通缉犯,你觉得你的证词能帮到他们?或者干脆证实了他们就是反动游寻者。”
罗伊罗德双手啪的一声砸在茶几上,眼睛幽幽盯着幺兰原:“就算没有我的证词,你也应该清楚林偕恩他是什么人。幺兰原,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包庇他?……难道他在你身上,下了什么功夫?”
“哎哟祖宗,这可不兴乱说。”幺兰原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我清白得很呐。”
“那就是你失心疯了!我告诉你幺兰原,一周内我要看到联盟政府对林偕恩的事情正式庭审,否则我就亲自去逮了他。”
罗伊罗德的态度非常坚决,可幺兰原丝毫不吃他这套。
“我们退一步说,这事儿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陆谴?”
“……我!”
“因为你很清楚,陆谴肯定不会管,所以你就只能来折腾我。唉,可怜我一把岁数,还得受你的气。”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幺兰原扬了扬眉,一耸肩一撇嘴,相当直接地说:“不答应。”
这话直接激怒了罗伊罗德,他当场暴起,连茶几都险些掀翻。
“为什么?为什么事实就在眼前,但你就是不承认,为什么要纵容他要包庇他!”
“没有人包庇他。”
“放屁,那你为什么不正面回应林偕恩的罪行?!”
“因为这件事我管不着。”
幺兰原往后一躺,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哈欠,说,“林偕恩私自处决游寻者的事,你以为新星联不知道?陆谴‘死’了那么些年,多少人怀疑到林偕恩头上,但最后都被压下来,你真以为是我做的?你当林偕恩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靠着背后有陆谴,就能在联盟政府立足了?”
“……”罗伊罗德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罗伊,你该长大了。”
幺兰原脸上的打趣忽然敛下,有些认真地说,
“你应该知道,陆谴从来不包庇任何人。如果说他对林偕恩有什么偏袒,那也只是他们两人的私事。从公众层面来说,舆论被压下去是新星联出手,而林偕恩没有被定罪,是因为那几个佣兵至今没有拿出实质的证据。”
罗伊罗嗤笑一声,追问道:“我不信你们两个的身份,还定不了他的罪。”
“定得了,但不该我们来定。我今天就跟你直说了,林偕恩就算做了那些事,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地将态度放在中立的位置,让联盟政府自己去做判断。
他们如果要定罪,我肯定不拦着,但他们如果选择大事化小,我也不会反对。想知道为什么?”
幺兰原露出个坏笑:“很简单,我代表的是陆谴。”
他知道这个答案会让罗伊罗德跳脚。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理解!陆谴对林偕恩是不是纵容过头了?他自己教出来的畜生,怎么不自己负责收拾?”
罗伊罗德的声音有些大,吵得幺兰原耳朵疼。
幺兰原掏了掏耳洞,满脸失望地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大吼大叫有个成年人的样子吗?”
“你不要扯开话题。”
罗伊罗德忽然扑到幺兰原身上,拿出大动干戈的架势,掐着幺兰原的脖子说,恶狠狠地说:
“倚老卖老不适合你,你今天要么跟我说清楚,要么就死我手上。”
“唉,没想到我的一生竟然结束得如此仓促——”
“幺、兰、原!”
对于罗伊罗德这种熊孩子行径,幺兰原早已见怪不怪,他由得罗伊罗德闹腾,许久以后,才长长叹了口气。
“唉——你真当陆谴想纵着他?”
罗伊罗德的手还勒着幺兰原的下巴,听到他的话以后,忽然松开胳膊,屏住呼吸,等着幺兰原的后话。
“六年前,陆谴死在联盟监狱里,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你,今天就都告诉你吧——你确实是对的,林偕恩算计了陆谴。
他当初和研究院的首席拉厝合谋,给陆谴扣了一顶大帽子,让陆谴不得不为了自证清白,卸任了所有职务——”
罗伊罗德咽了口唾沫,他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事情,终于要有最后的定论了。
“然后呢?”
幺兰原说:“你应该知道,人们对于绝对力量的崇拜是有限的。当一个人的强悍与神秘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我们就会从仰慕崇拜,慢慢变得敬畏,甚至恐惧。”
“这和六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一直以来,五大星系中都有反对陆谴的人,只是他们没有由头发泄。而林偕恩正是利用这一点,将陆谴推向了一个极端的困局。”
那时,有风声开始造谣陆谴的野心,将他的强权和力量,与战争结合在一起。
人们一直隐藏在心中的恐惧自然就在瞬间被点燃。
试问,当一个人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时,活在他阴影之下的人们又怎么不害怕?
不少人开始组建专门声讨陆谴的组织,并进行各种游.行示威,要求缉拿并审讯陆谴,
陆谴并没有为自己辩驳,一来,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真的抹消反对他的人心中的怨念与不安。
二来,陆谴本就不太在意这些事。所以根本没想花费心思去长篇大论地为自己辩白。
陆谴跟随新星联调查局的人,以算得上是低头的姿态,到联盟监狱“受审”。
其实究其根本,是因为陆谴不在乎。
不在乎被冤枉,不在乎被弹劾,更不在乎被人恐惧和避讳。
可无论陆谴怎么退让,他的力量本身就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新星联无数次挺身而出地为陆谴竖立正面形象,也控制不住人们越演越烈的反陆谴风波。
直到有一天,传来陆谴在监狱中暴毙的消息。
全星际哗然,局势逆转——
于是恐惧不再,动乱不再。
残余的,只是人们对这个传说中的男人无限的唏嘘,以及陆谴拥趸者们替他正名时的呼声和悲恸。
对陆谴来说,如果只是一死能解决一个大麻烦,他其实是省事了。
只是林偕恩和拉厝的合谋,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研究院要带走陆谴的尸体,用以研究人类天赋血脉的基因极限。
幺兰原也曾想过把陆谴的身体抢回来,但那样一来,他就会成为比罗伊罗德更名声大噪的通缉犯了——因不明动机偷盗星际最强alpha遗体的变态驯兽师
研究院扣留陆谴遗体的事,显然偏离了陆谴最初的想法。
如今他不得不绕回原点,“死了”六年,最后又当着全世界的面复活。
“所以你是说……”
罗伊罗德听完幺兰原的话,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陆谴当初是故意死在林偕恩手上的。他是想要借着一次假死,永远消失在五大星系吗?”
“或许他有这么个打算。”
幺兰原扬了扬眉,“不过,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一点我清楚——如果他不想死,别说林偕恩了,这世上谁能杀他?”
罗伊罗德沉闷地低下了头,但心里仍然堵得慌:“就算这样……但林偕恩呢?林偕恩是以什么立场动手的?他又不知道陆谴能复活,但他还是下了杀手。这样的人,陆谴为什么还留着他?”
这个问题,罗伊罗德已经困惑了很多年。但幺兰原总是避之不谈。
今天的幺兰原忽然对他说得多了,罗伊罗德才再次提起。
陆谴明明是个对谁都不亲近的人,怎么会让林偕恩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对于罗伊罗德的问题,幺兰原没有立即回答。
他看了一眼被罗伊罗德掀翻的茶几,心绞痛地让人来收拾了一下残局,然后带着罗伊罗德前往茶室。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在这儿说?”
“你可以选择就在这儿坐着,但我讲故事的心情可不是随时都有。”
罗伊罗德心痒难耐,只能跟着幺兰原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去到阁楼的茶室。
门一关上,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阻绝。
幺兰原慢条斯理地给他泡上茶,在罗伊罗德的耐心告罄以前,终于开口:
“你猜,林偕恩的年纪多大?”
“……看上去和我差不多。”罗伊罗德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以前填资料的时候,写的是二十八。”
幺兰原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说了个让罗伊罗德惊掉下巴的事:“算起来,他比我还大上许多。”
“你都已经是个老头了,比你还大,”罗伊罗德几乎是顺嘴嘲讽道,“——他怎么还不入土?”
“再这样我抽你了啊。”
幺兰原翻了个白眼,然后撑着下巴,一边呷着茶,一边开始回忆过去,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我第一次见林偕恩的时候,他才九岁,干干巴巴的,像个营养不良的小乞丐。陆谴把他抱在怀里,那样子真像一对儿父子。”
罗伊罗德难得不打断幺兰原。
“你也知道,现在五大星系最长寿的族群,也不过活到百岁。像我这样活了一百多年还能保持这样的壮年之姿,实属不易了。”
幺兰原夸了自己一阵,然后说,“但林偕恩到现在,已经活了两百年了。”
“两百年?!”
对于这件事,罗伊罗德是第一次知道。
因为陆谴从不主动开口聊自己的事,而林偕恩也显然不愿意把他和陆谴的过去告诉别人。
幺兰原今天忽然提及此事,或许是因为受不了罗伊罗德的纠缠才选择告诉他,也或许,是受到了陆谴的默许。
“他在九岁那年就该一命呜呼,是陆谴救下他,给他吊着命。我初次见林的时候,他其实和我现在差不多年纪,但因为身体停止生长,外表还是个小孩儿模样。”
那些年,林偕恩每天有二十个小时处在昏睡中,靠着陆谴用不死蛛给他吊着命。
那也是幺兰原第一次知道,陆谴的天赋血脉竟然可以让一个将死之人重新复活。
但林偕恩的身体无法承受不死蛛这样强悍的力量,血脉不相融,一直相互排斥,导致身体久久不能重塑。
直到幺兰原都已经和陆谴相识很久以后,才看到林偕恩慢慢健康起来,也终于有了长大的迹象。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罗伊和林偕恩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年岁,但幺兰原在更多的时候会照顾罗伊一些。
因为只有罗伊才是真正的小孩儿,而林偕恩,不过是被陆谴养歪了的特例。
“为什么?”
“为什么陆谴要救他?”
幺兰原的指尖点在桌上,慎重考虑了一下,才说,“希望陆谴不要怪我多嘴——”
罗伊罗德很着急地催他,幺兰原揉了半天太阳穴,才下定决心一般,抛出一记炸弹:
“林偕恩的全族,是因为陆谴死掉的。”
“什……”
罗伊罗德的嘴唇不自觉地张开,喉咙里挤出半个不成字的音节,没接茬。
“星际战争结束后的百年,新星际联盟政府成立,五大星系开始了彻底的改革。那时候,陆谴并没有直接接受任何的委任,他离开了权力漩涡,去到未被规划进五大星系的一个偏僻星球隐世不出了。”
幺兰原一边说一边感叹岁月不饶人,一晃就那么多年。
“你应该知道,林偕恩的天赋血脉很普通。那是因为他们整个族群的进化都很缓慢。那个星球落后到联盟政府根本不稀罕收归。陆谴去了那里不久,即便并不刻意表露,但精神力的强大还是使他和普通人很快产生了差距。他很快被原住民当做最崇拜的英雄人物。
你还别说,那时候的陆谴没有现在这么不近人情,大家敬仰他,他也尽力回馈。有人请他帮忙什么的,他都会帮——小到帮忙捕猎,赶走荒原血兽,大到带族群垦荒,甚至抵御外族入侵。这么看起来,原本他的隐世计划还挺成功的。小地方,人不多,既不吵闹也不至于荒无人烟……”
可惜这样的日子陆谴也没安生多久。
陆谴在一次帮族群抵御殖民者的作战中,不小心血脉之力失控,导致诅咒之石的力量开始反噬。
他原本刻意克制的力量瞬间爆发,失去意识之下,以非人的强悍在极短的时间内,杀光了所有靠近他的人。
“那他、他杀了林偕恩的族人?”
罗伊罗德眼睛瞪得很大,不敢置信。
虽然杀人对罗伊罗德本人来说,是件司空见惯的事,但他认为陆谴不是啖血之人。
“当然不。他只是杀了那些挑起战争的侵入者。陆谴不愿杀人,他本意只是想驱逐,那次实在是意外。”
血脉之力失控这件事,造成了很难收场的后果——
人们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身体中有一种以上的血脉之力,而陆谴所爆发出来的,甚至超过了两种。
风声不胫而走,很快,五大星系也听闻了这件事。于是,无数大小族群和权势开始观望这颗原本偏僻安宁的星球。
一开始,只是悬停在太空中的追踪器,并不会真的影响到星球上原住民的生活。
但后来,开始有了“偷渡者”,有了把原住民当动物围观的“观光者”。
直到最后,出现了包围星球的大型战舰,让原本清静的地方变得鸡犬不宁。
人们都想知道那个血脉之力如此强大的人究竟是谁。
陆谴无奈,只能动身离开。以为这样就能避免暴露身份。
只是万万没想到,陆谴这一走,反而是那颗星球最后的死亡通牒。
外族知道守护他们的男人离开了,于是变本加厉地侵略,殖民,甚至把曾经败给陆谴的耻辱算在了这个星球的原住民身上。
当这里的人们奋起反抗的时候,却遭到了大规模的残忍屠杀。
这场无妄之灾,使得那个族群几乎灭亡。
“陆谴再次回去的时候,殖民者正在做最后的‘清扫’,他们要杀了最后一批原住民。陆谴从炮火中救下了所有人,但你猜,他们会感激陆谴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想而知。
对那群无辜的原住民来说,陆谴是带给他们灭族之灾的元凶。
那些幸存者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们的家园,只有林偕恩,他当时太年幼,重伤后根本无法救治,因此被留下。
陆谴责无旁贷地带走了他,用尽一切办法,救下了这个原本应该死于那天的孩子。
幺兰原讲完了这个并不算短的故事,然后缓缓喝了口茶,长叹一口气:
“陆谴不是个喜欢聊起过去的人,他第一次酒后失言,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我以为第二天我会被他杀人灭口。还好……他并不是个会后悔的人,说出口的话他也不会收回。我能得知这个故事算是意外,今天跟你讲起,你最好也守住嘴——虽然我觉得,即便你说出去,陆谴也不大会在乎。”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林偕恩不管做了什么,他会得到惩罚或是侥幸逃脱,陆谴都不可能出面亲自惩办。因为……”幺兰原颇为讽刺地说,“他自认没有资格。”
罗伊罗德从未想过,原来陆谴和林偕恩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去。他沉默了片刻,忽而问了一个问题:“……林偕恩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我以前以为他不知道。”幺兰原苦笑,“可后来我发现,陆谴对他的放纵宽容,以及所有的优待,林偕恩都心知肚明并且安然接受,他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吧。”
罗伊罗德抿了抿唇。
幺兰原看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个屁。”
“你现在应该在想,以林的立场,对陆谴动杀心是情有可原。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恨一个人的时候明目张胆,但心软的时候也相当不理性。”
幺兰原不客气地评价道,然后告诉他,“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想。”
罗伊问:“为什么?”
“我起初也同情林偕恩的遭遇,我甚至指责陆谴,当初避世就应该彻底一些,去一个没有人的星球——不过现在我收回这种话。因为一开始的陆谴,并没有和人们离得这么远。他内心也许是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
“你知道陆谴这些年为什么这么不问世事吗?除了他自己的性情外,还有一点,就是因为林偕恩。”
罗伊罗德又问为什么,幺兰原告诉他:“这小子,以前对陆谴身边的很多人下过杀手,导致陆谴此后都不敢放任何人在身边。”
罗伊罗德忽然想到了他在陆谴星岛的那段时间,林偕恩似乎也不是如同表面一样和善无辜。
“他,做过什么?”
“林啊……”幺兰原掰着手指细数,
“他给曾经在陆谴身边做事的人下过毒,把陆谴带回星岛的学生从超光速列航中推下轨道,对我也动过手——用光弹射击我正要结契的血兽的能量腺,让我差点死在一头断尾貘的屁股下面。”
说到这里,幺兰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罗伊罗德震惊的目光中,说了另一件事:
“或许说出来你会吓一跳,但……我其实是陆谴的第一个学生。那时候他都还没有任教联盟学院。是他教会我如何驯兽,把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得愣头青培养成了今天这样。”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罗伊罗德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说,“你是不是把不该说的也告诉我了?”
“怎么?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这些事吗,我今天一并告诉你,有什么不好?”
“但是……”
“嗯?”
“我总觉得,你就像在讲遗言,干嘛连你是他学生的事也告诉我?会不会,太详细了?”
幺兰原捧腹大笑,抹着眼角的泪,许久后才平复,告诉罗伊罗德:
“我也不知道这些该不该讲,只是这次陆谴醒来,我很明显感觉到他好像比以前更冷淡了。他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表达,真就像一尊大佛似的矗那儿。如果有天连我都不在了,这世上,知道陆谴过去的人就一个都不剩了。”
“……你又要倚老卖老吗?”
“我确实不太年轻了,没有你那么朝气蓬勃了。你这么多年虽然也让人操心,但有一点我很欣赏。你从头到尾都把陆谴当恩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这可比林偕恩那臭小子强多了。”
幺兰原玩世不恭的那张脸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我想,如果哪天我真不在了,好歹你能在陆谴下一次喝多了的时候告诉他,他要赎罪的对象不应该是林,他这辈子总该像个寻常人一样活下去——哦当然,我感觉他应该不会再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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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监狱第六看守所的某个牢房里,一张简陋的大通铺上躺着百无聊赖的个人——
风思留,荀朝,虚无及。
他们现在一天只有一顿饭吃,十分落迫。
“所以我就说了,撤回检举上诉,跟联盟认个错,就说我们失心疯了,干嘛在这儿硬刚啊?”
荀朝瘫在床上,饿得两眼发黑。
风思留冷冷道:“别说屁话。”
“哟,这位大姐,你脾气这么硬,怎么提审的时候一个字不说啊?”
“还不是因为某只死肥猪在堂上吓得屁滚尿流,打扰了我陈述事实的节奏。希望下次重审的时候,这位仁兄能克服自己一见法官就怂的习惯。”
“谁他妈屁滚尿流了?就你清高,就你冷静是吗?要不是为了你那个不知死活的前男友,我们一开始都不会定下进入深红漩涡的计划——现在好了呀,你已经得到答案了,很明显是前几次的集结里,林偕恩朝你前男友下手了呗,杀了呗。你好气哦,好像把林偕恩剥皮抽筋判死刑哦,可惜人家是新星联的上将,背后势力硬邦邦,你连一根汗毛都拽不动!”
“哈?为了我?一开始决定参与集结,不是因为你一直想要加入林偕恩的浮塔军吗?!每天痴想妄想着成为人家的左膀右臂,最后却发现,那个将军不过是个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的混蛋,所以一气之下要检举林偕恩。”
两个人在并不隔音的牢房里吵了半天,最后虚无及不耐烦地出声打断:
“你们俩能不能不吵了,从游寻一开始吵到结束,真不懂既然这么合不来,当初为什么要成立这支佣兵队?”
他的话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风思留和荀朝的脖子。
房间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个人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变得凝重。
对啊,他们从始至终就如此合不来,看彼此都像眼中钉肉中刺,几个人都不是讲求团结合作的善茬,大难临头各自飞,却能一起游寻到现在。
这是为什么?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回想最初的相遇,却发现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们为什么结识?他们怎么一拍即合成为队友?他们每天这么吵架闹事,怎么还没解散?
因为想不出答案,所以个人都沉默了。
而此时,坐在监控台的陆谴却站起了身。
“阁下,是否需要将他们带过来,单独审讯?”旁边的狱警请示陆谴。
陆谴摆摆手:“不必。”
这不是陆谴第一次来探视这几个游寻者,但无论看多少次,他都无法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加入到这支队伍。
正如牢房中个人突然的沉默,陆谴也在那一刻,放弃了追寻答案。
他几天前去见过比达。
这个曾经像宠物一样跟在他身边的豹子已经长大,但不知为何,却完全不肯理会他。
比达被暂时寄养在幺兰原的星岛,宁愿自己窝在山洞中绝食,也不肯跟陆谴回去。
陆谴去探查过它的能量腺,发现它似乎和人结契过,但现在已经断了。这种情况,应当是契主死亡超过一周,由于契兽感知不到任何主人的能量源,所以封闭了能量腺。
但陆谴不管怎么查,都找不到谁曾经和他的宠物结过契。
一切似乎都在导向一个结果——全世界同时遗忘了某段记忆。
陆谴忽然想到,如果一个人或一件事,再也找不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那么作为记忆承载者,他又要怎么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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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兰原和罗伊罗德也不知为什么,最终从喝茶变成了喝酒。
这两人虽然年纪差得百来岁,但酒品是不相上下的烂。
而且他们还有个相当统一的爱好——骚扰陆谴。
于是,日落的时候,几天以后首次准备回家的陆谴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就受到了学院外防护大楼的安保讯息。
“院首阁下,有人找——”
话说到一半,陆谴听到那边一阵噼里啪啦,随后就是安保人员的仰天长啸:
“你们不能进去,不能啊!嗷嗷别打我!”
陆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挂了通讯,又坐回了办公桌前。
桌上的一堆文件被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关于林偕恩的案子,关于游寻事务后续的发展报告,关于联盟学院第二分院的建设。
陆谴最近什么都没做,把这些都搁置在旁,但并没有人催他。
不多时,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两个酒气熏天的醉鬼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一人抱着两瓶酒,朝陆谴扑了过来。
陆谴一挥手,竖起一道风墙将他们挡在半米开外,撩起眼皮,看猴戏似的撑着下巴盯着他俩。
“嘿嘿,老陆~来喝酒啊!”
幺兰原大概是喝晕了,一个劲拿脑袋去装陆谴的风墙,乒乒乓乓,效果很是惊人。陆谴都为他觉得疼。
罗伊罗德也不落下风,一边砸着空气,一边哇哇大叫:“陆谴,陆谴,快点,我帮你偷来了幺兰原最贵的酒!”
幺兰原:“老陆啊,这些年,你真是辛苦了——”说完又是砰的一声。
罗伊罗德:“老师,你这么牛逼你为什么不统一星际啊!”
幺兰原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话不能乱讲,你小子缺心眼儿啊?”
罗伊罗德:“你他妈打我?你他妈的居然敢打我?!”
“打、打你怎么了?你小子,嗝,不懂尊老爱幼,欠收拾——”
“你为老不尊,找打!”
下一刻,两个人把手里据说相当昂贵的酒不由分说地朝对方头上砸去。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陆谴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两个醉鬼成功地把对方打倒在地,一边哎哟连天地叫痛,一边抱着对方的胳膊不撒手。
陆谴收起风墙,走了过去,睨着他俩片刻,问:“有什么事。”
幺兰原:“嗝。”
罗伊罗德:“呕。”
陆谴很有耐心地等了半分钟,然后转身从椅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
“我先走了,你们醒的时候,自己收拾一下。”
在陆谴将要打开门之际,幺兰原垂死病中般从地上弹了起来,嗷的一声,抱住陆谴的腿,说:“老、嗝陆。”
陆谴很浅地蹙了蹙眉,一根指头戳在他的太阳穴,把他身上的酒气连同整个人都推开半米。
“说。”
“你,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幺兰原吞吞吐吐,一字一顿地说,“……找回自己的记忆?”
虽然幺兰原知道的并不多,但灾厄一直企图引诱陆谴去祭台开启旧祭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些。
他相信陆谴有自己的考量,知道如果顺了灾厄的意,那么也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所以这些话,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说。
也只有喝到这样无所顾忌的时刻,幺兰原才会像耍赖一般,不经大脑地对陆谴抱怨道:“你明明想去看看,不是吗?”
明明知道,也许一切秘密都藏在旧祭中,但因为顾及着未知的后果,所以陆谴不敢冒险。
陆谴总是做出一副这世界与我无关的样子,事实上,却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切。
“等你酒醒再和我说话。”
“嗝——”
幺兰原嘿嘿一笑,虚睁着眼勾着陆谴的脖子,对陆谴道,“我啊,醒了就不说了。嘿……其实,我们都一样,醒着的时候,只做聪明的事情。”
“可是陆谴……人要笨着的时候,才快乐。”
陆谴要推开他的手忽然顿了顿,竟然在那一刻没有立刻把意识恍惚的幺兰原丢到地上。
他相信幺兰原醒着的时候是不会对他说这些话的,因为他们都不热衷于给自己找麻烦。
灾厄既然隐匿了,这样的平衡又何必打破?
只是为了那些未必影响结局的可能性,而去做一件尚不知道后果的事,对陆谴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陆谴在短暂的沉默后,仍然还是把幺兰原推开。
幺兰原摇摇晃晃一阵,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傻笑一阵,看着陆谴说:“你家,沙发,真软嘿~”
陆谴:“……”
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人。
“啊,等等,我还有,嗝…一样东西,要给你。”
幺兰原两颊酡红,嘴角扬起一个神秘的笑,一边努力地掏着怀里的东西,一边说,“最近,太忙,忘了——”
他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而陆谴这次完全不回头地开了门,往外走。
陆谴已经不对醉酒后的幺兰原抱希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迎面却走出一个人影来。
陆谴蹙眉,在极短的时间内,先是竖起防护,随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又将防护撤离——
能在陆谴不经意之间靠近他,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而且通常是在陆谴并不防备的情况下,给了对方悄悄靠近的机会。
但这个人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实力强劲到,可以悄无声息地走近这座全星际最大的学院中防御措施最强的办公楼。
陆谴抬头看向他,对方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都没说话,但似乎很快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陆谴侧身让开,张厌吾微微躬身致歉,随后走进陆谴的办公室。
张厌吾先是把地上的幺兰原扶起来,然后径直走向罗伊罗德,将人捞进怀里。
按理说,张厌吾和风思留等人一样,并不知道陆谴就是过去的六千,但他转身望着陆谴的时候,却像是已经对对方很熟悉。
他最近一直跟在罗伊罗德身边,但因为罗伊罗德不许他现身,以免被军部逮捕,所以张厌吾只能在家待了一整天。
后来实在无聊,他才去幺兰原的住所找罗伊罗德,却意外发现两个醉鬼颠颠倒倒地朝联盟学院奔去。
张厌吾怕他们出事,才跟了上去。
和陆谴见面,他也是没有想到的。
在此之前,张厌吾一直觉得“陆谴”这个人离他很远。那是传说中的星际最强alpha,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他作为一个游寻者,不过是在为了争夺陆谴的遗物奔波。
就连张厌吾的命,也是陆谴的契物御神封救回来的。
即便他是个亡灵,活了这么久,也该懂得感恩与礼貌,所以他看向陆谴的时候,是想要道谢。
只是张厌吾的脑子好像在那一刻,突然抽了。
他张嘴,说的不是谢谢,而是:“你没死。”
陆谴扬了扬眉梢,他很确定自己不曾在张厌吾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就把这句话理解为张厌吾对他作为“陆谴本人”的关心。
陆谴没有回复,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没有必要再和这些佣兵打交道,所以也不需要回应什么。
只是张厌吾却偏偏不识趣,又问了句:“你需要我吗。”
陆谴这才意识到,张厌吾或许是在讲别的:“你?”
“是。”
“我为什么需要你?”
“我不知道。”张厌吾很诚实地告诉他。
张厌吾的身体是御神封重塑而来,也就是说,他和御神封的结契,与普通人的结契不同。
他相当于是成为了御神封的一个容器。
而陆谴,是御神封的前主人,因此,张厌吾能够感受到力量的呼唤。
陆谴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对张厌吾说:“如果是为了旧祭,大可不必。它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我不会再需要它,或者你。”
张厌吾却并没有一种被解放的自由,相反,蹙起了眉,将怀中的罗伊罗德也抱得更紧了些,好像有什么让他困扰的事。
好一会儿,他才对陆谴说:“你应该需要的。”
“……”陆谴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神明旧祭的力量很特殊,它们出自一体,因此会相互感应。你才从深红漩涡出来,那里的旧祭可能会动摇到你的意识和精神力,让你产生错觉。再过段时间就会恢复。”
陆谴说完,抬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请吧。”
他不大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因为旧祭总会牵扯到过去,而陆谴现在最不愿意想的事情,就是那些模糊的过去。
张厌吾终于接收到了陆谴的逐客令,他不再固执地追问,带着罗伊罗德准备离开。
偏偏在这时,幺兰原把他想要给陆谴的东西终于掏了出来,还十分嘚瑟地举过头顶。
陆谴不经意看过去,那一刹,忽然浑身僵滞,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般快速眨了眨。
“啊找到了!”幺兰原邀功般说道,“在深红漩涡,清扫,找到的——”
他的手上,是一条看上去并无特别的腕扣。
银色镶边,深色内里,中间包裹着一枚金属识别器,用于身份绑定和远程操控。
陆谴没有动作,仍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那枚原型腕扣。
——如果一个人在世上的所有证据都消失,你怎么证明他存在过?
陆谴没来由地想到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腕扣上,不接过,也不拒绝。
“拟态机甲的绑定器。”
本来应该离开的张厌吾,却在这个时候停留在门口,说,“风思留和荀朝也有。”
醉得糊涂的幺兰原也不忘打趣道:“嘿,陆谴,拟态机,哈哈哈,陆谴也有,拟态机。”
一个有生物契甲,有数种天赋血脉的,强大的alpha,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拟态机呢?
这就像一个成年人佩戴着儿童手表一样格格不入。
“我的,拟态机……”
陆谴忽然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向来轻缓得如同永远沉睡中的心脏,却在这一刻猛然跳动。
这种感觉异样的熟悉,好像他曾经也为谁这样心脏剧烈跳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