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约

每个周末，张望天都去小镇东面的八仙庙烧香祈祷：凡人的牵挂太多，责任太多，每一种喜怒哀乐都是一种痛苦，我已经不堪忍受了，不再喜欢人世间的生活，希望来世成为神仙，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每次烧香祈祷前第三天开始，每晚沐浴三小时，每日吃全斋三顿，祈祷前在每位仙人座像前毕恭毕敬燃香三炷，然后每位仙人座像前五体投地三分钟，默默祷告10遍，最后退着离开寺庙大殿。他的虔诚终于感动了八位神仙，商议决定帮他提前实现愿望。

这日，八位神仙一起光临张望天家。

张望天跌跌撞撞地跑出屋迎接，一时间诚惶诚恐手足无措了。

“用不着紧张。我们就在你家院子里说话。”张果老笑呵呵地说，“看你诚心做神仙，人长得也比铁拐李帅气，不至于丢神仙面子，所以，我们决定现在度你成仙……”

“不……”张望天吓得急忙后退，一连说了几十个“不”。

铁拐李“哈哈”大笑：“原来你叶公好龙！”

“不……”张望天急忙解释，“我还有个儿子，刚刚15岁，他妈妈又没了，实在放心不下。我想让他25岁结婚。结了婚，有媳妇管着，我想管也管不着了，也就没啥牵挂了，然后再辛苦八位仙师……”

“好吧，我们10年后再来。”铁拐李拐杖拄地快速转身。因为张果老拿他比张望天，明知是玩笑，可心中仍然有些不高兴，又不好在凡人面前表现出来，所以声音有些冷酷。“也不用再给我们烧香磕头了。我们都是神仙，神仙根本不喜欢凡人这一套！”

张望天连忙答应，毕恭毕敬地送走八仙。从此，他不再前往八仙庙烧香祷告，也不再沐浴吃斋，一心一意承担起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的双重责任，只盼儿子25岁那年早些到来。

10年后的这一天，八位神仙忽然光临。张望天正在院子里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玩耍，看到八仙突然一愣，忽然想起10年前的约定，又诚惶诚恐起来。

铁拐李“哈哈”大笑两声：“难道你被张果老的样子吓到了？”显然是要报复10年前张果老拿他比张望天的一语之“仇”。张果老也只当笑话“呵呵”地笑着。当然，所谓的报复也只是个玩笑。

张望天却被铁拐李的笑话吓住了：“不不不，我怎会害怕仙师呢！各位仙师慈眉善目、慈祥和蔼、温和可亲……”

“行了，我们不喜欢戴高帽儿。”铁拐李晃晃葫芦，好像里面没酒了似的。“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们度你成仙！”

“唉——我是多么的想成为神仙，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呀！”张望天长叹一声，“可是，儿大不由爷啊！我本来计划儿子25岁结婚，谁知他不听话，20岁就要结婚。我心想，结婚就结婚吧，早点结婚我也早点解放了。谁知我不但没有解放，反而压迫更重了。提前5年，本来结婚的准备还没有做好，儿子要在城里买楼，要100平米以上的，让我拿钱，婚礼上还要让我送一辆轿车，否则媳妇不过门。怎么办？当下时兴啊！结果我背负了许多外债。本来不多的耕地也被儿子要了去……”

“农民住在城市里，每天早上回乡下种地晚上回城么？也是一大奇葩！”汉钟离挥动两下大葵扇：“难怪你越来越想做神仙，理解了，理解了！”

“唉，人世间的事情，人情味儿越来越少喽！”何仙姑嗅嗅荷花。

“他们哪会种地呀！虽然还是农民，

但是已经不会种地了。”张望天继续说：“是我帮他们种地、秋收；投资也是我的，收成是他们的。剩余时间我才能打工赚钱还债。外债还没有还清，又有新任务了。儿子儿媳妇生意忙，把他们的儿子交给了我。现在，我每天早上送孙子去幼儿园，每天晚上接回来，还要给孙子洗衣服洗澡弄吃的……就像当年，既做爸爸又做妈妈。儿子儿媳妇说了，孙子上小学也归我了，中学和高中我要陪读，什么时候孙子上大学了，什么时候我彻底解放了……”

“看来，你成仙的时间又要推迟了。”曹国舅拍一下笏板，有些不高兴。

张望天屈指算了算：“还要15年。15年后，孙子上大学了，我的外债也该还清了，人世间无牵无挂了，再请八位仙师辛苦……”

八位仙师转身告辞。

15年后的这一天，八位神仙如约而至。已经老态龙钟的张望天在自家光秃秃的院子里，坐在一只小凳子上，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根筷子粗细筷子长短的小树棍儿，扒拉着数着地面上一群爬行的蚂蚁玩儿呢。看到八位神仙来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高兴的胡子颤抖着：“仙师来啦，仙师们都来啦！咱们一起数蚂蚁玩儿好不好？”

“看来你老啦！”何仙姑同情地摇摇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自从我孙子上了大学呀，这个院子里，每天只有我和蚂蚁了。”张望天好像没有听见何仙姑说话，“也不是每天，冬天就没有蚂蚁了……”

蓝采和走近张望天大声问：“听见仙姑问你的话了吗？”

“没有好吃的了，我只能用数蚂蚁玩儿招待各位仙师了！”张望天看着蓝采和，脸上堆满的褶皱里流淌着孩子般的欢乐。

张果老使劲儿敲两下渔鼓，大声喊：“听见仙姑问你的话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我耳聪目明着呢。”张望天揉揉耳朵，“我不想做神仙了。做神仙有什么好？不就是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么！我孙子头脑聪明，中学高中两次跳级，提前两年上了大学。我也提前两年被解放。我已经两年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了。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苦啊！我突然发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牵挂、负担和责任，也不是喜怒哀乐，而是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啊！我不想做神仙了……”

八位神仙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张望天又坐在凳子上：“来来来，咱们数蚂蚁玩儿！”

“凡人悔约，我们有啥办法！”八位神仙互相看看，各执法器飞身而走。

蓝采和飞离院子上空时，从花篮里摘下几片花瓣儿顺手一扬，张望天家光秃秃的院子里便有了一片盛开的小花园。几只蝴蝶闻香而来，在小花园里翩翩起舞；也有蜜蜂闻香而至，落在花蕊上俨然成了花蕊……

“一只蝴蝶、一只蜜蜂、两只蝴蝶、两只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