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难真的与那里有关吗?
苏慕生提到了杨潜。屠刚再次想起几天前坐在他家堂屋里,神情木然眼神浑浊的年轻男人。他从没去刻意关注过像杨潜这样的来他们家治病的村民,更对屠鹤卿用什么手段治疗癔病不感兴趣,在他眼里无非是一些神神鬼鬼的玩意。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如果杨潜跟眼前这两具尸体有关,那么这就不是简单的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分明就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事件。
“这恐怕有点难。”屠刚说“那天我在堂屋里看到他,他的状态不容乐观。而且你也看到了,他整天在街上瞎逛,像个疯子。”
实际上,他就是一个疯子。屠刚这样想着,但他没说出来。苏慕生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你想干嘛?”屠刚问道,苏慕生摇了摇头,没说话。他走向之前他们坐着的角落,又坐下了。屠刚看着他慢慢低下头,又缩成了一团,浑身颤抖着。屠刚缓缓走过去,像是不想惊动他。只见苏慕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依然用那双木然的眼睛看着堂屋中央的两具尸体,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语,至于他说的是什么,屠刚一个字都听不清。
两人沉默地坐在堂屋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屠刚听到身旁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他偷偷斜眼看了一眼一旁的苏慕生,只见他蜷缩成一团,头埋进手臂间,身子隐隐在颤抖。那啜泣声是从他这儿传来的。
屠刚只是默默转过头,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苏慕生缓缓抬起头,强忍着哽咽的声音说:
“我没事,我没事。”
隔壁人家院子里的公鸡打鸣了。那只大公鸡的叫声带动了其他几个院子里的公鸡,瞬间洪亮清脆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屠刚看着屋外的天正逐渐大亮,红色昏暗的余辉正过渡到橙黄色和明亮纯净的金黄色,整个天空像极了一块能工巧匠精心编制的绸缎。不过这块绸缎的灵感或许也来自这片天空,所以应该是绸缎像极了这片天空。
当公鸡打鸣之时,天正逐渐变得金黄。而只有听到了鸡叫,人们的白天才真正醒来。
三天下葬之前,每天正午的时候屠刚和屠鹤卿都会来诵经。诵完经之后,两人正欲往回走,突然苏慕生叫住了屠刚。
“屠刚,等等!”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只见苏慕生站在门口,正朝他们跑过来。苏慕生停在他们面前,朝屠鹤卿鞠了个躬,说:
“师父,我找屠刚说几句话,行吗?”
“当然可以。”屠鹤卿说着又看向屠刚:
“别耽误太久。”说着他就走了。苏慕生直接拽着屠刚走到一边的一棵大树后面,低声说:
“我哥醒了。”
“那——我去看看他?”屠刚立刻接话,苏慕生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问了他的,他说当时他们莫名其妙就到了鲸海。然后他看到一种特别大的鸟,而且很多,有黑的有白的,还在互相打架。然后有一条特别大的鱼一样的东西,他说特别吓人,当然妈就已经不行了,爸也被撞得只剩一口气,他是拼了命把船划回来的。”
“不可能吧,要是真碰上那么个东西他们根本逃不回来。”屠刚说,苏慕生看着他,叹了口气:
“这是我哥告诉我的,他不可能骗我吧?”屠刚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晃了晃脑袋:
“你想做什么?”只见苏慕生低下眉眼,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直到苏慕生缓缓抬起头,看向屠刚,一字一顿地说: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起验尸吗?”
“记得。”
“这事儿我没告诉我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当时堂屋里只有我们俩。你还记得我的推测吧?”苏慕生说,神情少有地严肃,上次看到他这么严肃还是在验尸的时候。虽说这严肃的表情放在他憔悴苍白的脸上显得很是怪异,但比起第一天的状态,明显要好了很多,也至少真的像个活人了。
“行,姑且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能做什么?就算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你依然只是个待在这个小村子里的普通村民,你能做什么?”屠刚问道,苏慕生皱紧眉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每次都是只发出一点声音就没再说下去。他看向树的另一边,正巧有几个人正走过去。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他说着靠在树上缓缓往下滑,等滑到底了,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膝盖,暗暗啜泣着。屠刚也坐下了,说:
“要不,咱去鲸海看看。”他说完,没听到苏慕生有动静。他转头看向苏慕生,只见后者红着眼眶睁大满是泪水的眼睛楞楞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显得很是震惊。他的嘴一张一合,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你疯了?”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总是道听途说也没个准星。况且要是我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能避免更多人在鲸海丧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屠刚解释道,苏慕生连连摇头:
“你真的疯了!你竟然会想到去鲸海,你真的是疯了!”他不断重复着,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后面完全听不到了。屠刚站了起来,说:
“我也只是说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也没硬逼你去。”他走了几步离开了这棵树,然后回头说:
“没别的事了吧?没有的话我就回去了,再耽误下去师父肯定会揍我。”
苏慕生只是抬起头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屠刚见他也没叫住自己,便三两步离开了这棵老槐树。
晚些时候,屠刚忙完鸡舍和田里的事儿,正坐在书房看书。突然他听到门被推开,接着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接着就是书架顶上书本和书本之间碰撞摩擦的声音。接着布匹一角在石板地上来回摩擦,似乎又挪动了步子。
“明天我要去坟地看风水,你就在家里待着,要是敢到处乱跑今天晚上就别想吃饭。”
“哦。”屠刚简单哼了一声,这似乎激怒了屠鹤卿,他愤怒地说:
“我跟你正经说话呢,你在听没有?”
“我晓得,我明天会注意的。”屠刚答道,可能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被屠鹤卿听出来了,屠鹤卿刚想发飙,突然又被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止住了。他叹了口气,说:
“要不明天你跟我去吧,正好也学学。”
“不用了,书里都有。”屠刚连忙说道,屠鹤卿明显不满意:
“书里的东西都是死的,你要在实践中学会运用这些知识。明天你跟我去一趟吧,顺便了解一下村附近的地理结构,以后要是你想留在村里也好做事。”
“不了,我以后想回中原。”屠刚说,没想到这一席话之后就是怪异的沉默。他转头想看看屠鹤卿在干嘛,只见屠鹤卿也在盯着自己,眼神依然是严肃地怒目圆瞪。
“你想回中原?”屠鹤卿重复了一遍,将重音放在了“中原”二字上。他这一问反倒让屠刚有些心虚。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去?”他反问道。
“没说你不能回去,”屠鹤卿叹了口气“你想好了,要回中原?”
“对,我想去武当山看看,我想看看你说的袁道长,我想去找我父母。”他说,屠鹤卿的眼神逐渐温柔了下来。他看着屠刚,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样做可能是徒劳。就算你能找到他们,他们恐怕也不会认你。”
“我无所谓,”屠刚转过身去,继续翻看手里的书“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丢下我。”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许久之后屠鹤卿说:
“好好读书吧,以后无论去哪儿,多读书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