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念俱灰
2000年夏天的晋襄市,全城的人都听说了一件事——县上最大的煤矿爆炸了。
没人知道爆炸的具体原因,只看到从井下抬出来的浑身焦黑的遇难者。
那天下午杜小年正在模拟考试,还有两个月他就要高考了。爆炸声在这个城市已经像一日三餐一般平常,特别是杜小年就读的怀仁高中。这所临近矿场的中学是十七年前老矿长捐的,在那里上学的孩子基本都是矿工子女,学校建成的那天,杜小年出生了。
那天下午,考试中的杜小年无论如何都不能静下心来,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只完成了两个选择题。听到那声剧烈的爆炸之后,他冲出了考场,直觉告诉他,出事了。因为那天矿上当班的组长正是他的父亲,杜兴旺。
老杜一直都是矿上最能干的那个,从陕西的矿上回来之后没用一年时间就干到了组长,虽然说组长更累也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但是为了给家里拿回去更多钱,大家都在努力竞争组长的位子。从杜小年上高一开始,老杜就从陕西回到了老家灵宝,为的就是让小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确实,这一年多,杜家的生活更好了,小年可以不用去做暑假工补贴家用,也可以每晚在学校食堂吃到鸡腿。从初中开始他一直在学校住宿,放假就去打工挣生活费。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学习才能摆脱这种生活,每次都是全年级理科第一名,但是英语却一直不及格。偏科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不管怎么努力,总是不尽人意。
爆炸之后,公安局和消防队都赶到了现场。爆炸声在矿上是再平常不过的响动,听到声音以后井上的人并没有当回事,直到几秒钟之后原本突起的地面陷下去一个几十米的大坑。才有人意识到出事儿了。所有的人都被警戒线拦在现场之外,焦急得等待着救援人员把井下的兄弟们救上来。一分钟,两分钟,根据当天的工作表名单,已经救上来十个人。都是轻伤。
还剩一个人没被救出来,大家都知道那是老杜。但是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警戒线此时已经不能阻挡心急如焚的杜小年了,就算几个叔叔辈儿的人用力拉拽着他也无济于事。他冲出人群,穿越隔离线奔向那个可能埋葬父亲的灾难现场。而就在这时,最后一个人被抬了出来,准确得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老杜的整个面部除了和其他人一样的焦黑之外,还多了一种颜色。那是血液和爆炸物混合在一起的颜色。仔细看会发现,老杜的一半脸已经被炸烂了,左耳朵也是靠一点皮肉连接着整个脑袋。
这时,杜小年的母亲才匆匆赶来,人群中被她斩开了一条线。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场地人。有几个平时和老杜关系好的都忍不住背过了身,杜小年一个人死死盯着面目几乎全非的父亲。他和平时见惯了死伤场面的消防员一样,不怕死人更不怕血肉模糊的身体。杜小年跪在地上,全身僵硬,没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只是不相信,躺着的是自己的父亲。这母女俩地态度让外人难以理解,一个不吭一声地跪着,另一个只是在远处看着,连跑过去确认一下地动作都没有。
接下来的七天,杜小年没有出门。
母亲也在为父亲准备办丧事,而家里的其他亲戚在帮父亲忙活死亡抚恤的事情。七天之后,老杜出殡,杜家拿到了两万七千的补偿款。经过调查,矿上判定是老杜在矿下的失误操作造成了矿难,不追求其责任的同时给予两万补偿,而剩下的两千,是矿长贺常有以个人名义捐的。
没有人会服气这样的结果,但是也没有人敢反抗这样的决定。从十年前矿上第一次死人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办的。所有人都知道老杜平时工作多严谨,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而最让人气愤的是,剩下十个人都是轻伤,任凭别人怎么问,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老杜自己调错了钻探设备的参数,还说幸亏他们跑得快,要不然都得被炸死或者活埋,甚至最后还传出了老杜因为自己和矿长的私人恩怨要报复整个煤矿的谣言。
对这一切,杜小年的母亲无动于衷,而他深信父亲是无辜的,背后一定有人在害他的父亲。父亲头七的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将这十七年父子俩的生命轨迹回忆了无数遍。所有的对他来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高考。他知道总有一天要为父亲讨回公道,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双大手操控这杜兴旺这条人命。对他们来说,老杜只是一颗棋子,老杜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更没有血肉。
杜小年万念俱灰,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父亲的突然离世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明白了人性的恶,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却是生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