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振旗鼓

陈昌的死在整个常平煤矿埋下了一颗令人担惊受怕的种子。老陈意外身亡的事情在整个新阳市闹出不小的恐慌，常平煤矿上也生出了一些事情。不少人提出不干了，以前虽说也有过死人，可是大家心知肚明，人是在矿上出事儿死的。这回，老陈死在了水库旁边，还被烧成那样，谁会大半夜在水库旁边放火呢。这么一来，大家也渐渐对老杜的死有了怀疑。老陈媳妇昏迷的这几天，矿上传出了，这次炸新矿洞，炸到了山里的修仙的蟒蛇，以后，一个一个都得死。这话从矿上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市区。

老陈媳妇从公安局出来之后就住进了医院，整整昏迷了三天，这几天幸亏杜小年的母亲在照顾。一个多月，两条人命，离世的两个男人都是杜小年这辈子最亲近的，他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是如何做到不留一点眼泪，还每天在学校正常上课，认真学习的。仝倩想不明白，顾红梅也在担心孩子的精神状态，只有杜小年心里清楚，老陈是为他而死，老杜也是为他而死。因为信封里的内容他看了，每张照片，每个字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信里说，老杜无意间知道了矿上的一个秘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他并没有透露。于是跟人借了一台相机，拍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照片。这些东西本来老杜打算等儿子上大学之后举报给省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等小年上大学走，省里就收到了举报信。可是那封信根本不是老杜寄出去的，那几天看着领导天天来矿上视察问题，老杜知道这事儿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便交待自己最好的兄弟陈昌，如果哪一天被人报复了，请老陈保护自己的家人。

以上是老陈在心里用自己的话转述关于小年爸爸给自己交代的话，至于后来，老陈为什么突然把这些东西交给小年，之后又出现在水库，这一切小年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时陈叔很匆忙，那封信像是在车上写下的，歪歪扭扭，还有来不及涂改的错别字。信的最后一行，老陈用更大号的字体写下了几个字——不要跟他们斗。

老陈在车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不能完成帮兄弟照顾家庭的事，所以最后给小年一句劝告。老陈也是个可怜人，在这矿上打拼这么多年，还没有买到一出住的地方，加上老婆一直身体得了病，自己从山西一个人回来新阳照顾老婆，每年挣的钱大部分给媳妇买了药。老陈这么一死，他的媳妇，小年的吴阿姨，彻底病倒了。昏迷三天之后缓缓睁开了眼，可怜的女人，孩子前年刚考了大学，去大学的路上被传销骗走，去年回来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三万块钱，又跑去了传销那边。现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小年的母亲照顾着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人，一时分不清究竟谁该可怜谁。

不要和他们斗，这几个字这几天死死刻在杜小年的脑子里，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想到这几个字。他知道“他们”是谁，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斗不过这些人，他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老陈的尸检报告出来之后，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报纸上也登了这个案件，说是提供线索的人奖励十万元人民币。可是，三天之后，老陈媳妇还没能醒来，这个案子就撤了。等她醒来，公安局专门派人来医院通知，案件查明白了。根据现场判断和尸检报告，老陈是因为公园着火，路过去救火的时候不幸身亡，给了他一个见义勇为的称号，并且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市里会为陈家捐款10万。

十万块，可以在新阳市中心买一套五十平米的楼房，还会给吴女士申请低保，提供市政府打扫卫生的工作，将来生活不是问题。

听到这些，老陈媳妇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过去，默默留下了一行眼泪。这个结果，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立案的时候有多坚决，撤销的时候就有多痛快。她只能选择和顾红梅一样的做法，拿下这些钱，过没有丈夫的日子。就算心中再多冤屈，也只能随着时间自己消化，她知道，自己这样无声无息地接受不会得到老陈的原谅，但是，老陈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还有杜小年，再次卷入这不公平的对决之中。

杜小年来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高中的班主任和初中那个势利眼不同，如今的班主任非常看重杜小年，班主任教英语，虽然小年一直英语不及格，可是老师仍然很看重他，觉得这个孩子眼里有一种特别坚定的光芒，是那种会穿透一切黑暗的光芒。

“祁老师，打扰您了，我来有件事情，我先说，您别骂我。”小年没有抬头，对老师说：“老师，我想放弃高考，之前填的志愿，您可不可以帮我删掉。”

祁老师吃了一惊，他教书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人在临近高考半个月的时候要放弃的事情。而且，杜小年的志愿是中山大学和西安交大，虽比不得清华北大，可是也是整个新阳市的顶尖学生才敢参考的大学。祁老师问他：“你是害怕你的英语成绩吗？你相信老师，以你其他科目的水平，英语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大胆去考。”

见小年没有说话，老师又说：“老师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可是你现在正站在改变命运的路口，走了这么多路，你不能快到终点了就回头啊。”

其实杜小年这次来并没有准备好怎么和老师说，他知道这个决定老师是一定不会轻易同意的，但是他却鬼使神差的来办公室说了这件事。放弃的理由他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不想考了。他直说他没有任何理由，也不是害怕，只是不想考了。

祁老师让小年坐下，准备好好开导一下他。这时，仝倩闯进了办公室，“老师，我找小年有点事儿，您把他交给我吧。”说着拉着自己的同桌要走，祁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仝倩就要拉走杜小年。杜小年也是一脸懵，被仝倩从椅子上拉起来，拽出了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几步，仝倩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重重地拍到了杜小年胸口！

“杜小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好的一起去中山大学呢！你不是要学医吗！你现在在干嘛！”

仝倩用哭腔喊出了这几句话，然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杜小年捡起那张纸，上面写满了“不考了”“放弃”“煤矿”等等充满挫败感的词语。他仔细辨认才知道这是自己的笔迹，但是全然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字的。

他蹲下身安慰自己的好同桌，他和仝倩说好要上一个大学，两个人要一直坐同桌，现在自己却先辜负了她。他刚才在课上双目无神，嘴里不停嘟囔，手里一直在写东西，下课之后立马跑去了班主任办公室，仝倩察觉到不对劲之后，看到了他写下的那一些字，立马知道了他的目的，二话不说将他从办公室拽了出来。

杜小年刚才像是灵魂出窍一样，陈叔死了之后他没怎么睡过觉，白天还强撑着学习，他的精神出了问题自己却不知道。

仝倩哭着说：“你不要不考试行不行，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看着地上这个扎着马尾的单纯女孩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吃一颗糖都要对半分。杜小年突然清醒过来，他这才感觉到脑袋一声轰鸣，最近真的是心事太多了，对一个少年来说，接连的变故实在难以招架，他虽然身体撑着，可是精神已经倒下了。这时候他又想起来陈叔那行写在信上的歪曲字迹，不要和他们斗。现在的自己，没本事和任何人抗衡，只有努力高考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让自己有手段，有实力去为父亲还有陈叔讨回公道。

他扶起仝倩，对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两人从教室走去。从此约好，高考前几天，二人除了回家睡觉，不离开彼此半步。他们要一起努力，实现很早以前的约定。

仝倩，小年，加上仝伟，三人每天在仝倩父亲为他们腾出来的一间屋子里学习。仝伟自然是吊儿郎当，他现在一心想考警察学院，而且已经通过了体检，只要高考分数过了专科线，就可以通过一些关系进新阳警察学院。他不操心自己，所以还担任起了照顾姐姐还有小年的工作。每日为他们倒水，拿小吃，打印卷子，有仝伟的帮忙，其余二人学习没有后顾之忧。

三个人相处的这段时间，杜小年才感受到家的温暖。从小自己在家里，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而和大人和和气气坐在一桌子吃饭的时光，他可以说从没有体会过。父亲总是匆忙吃一口就去休息，要么就是去上班。母亲呢，在家里也不会说几句话，这么一家子，仿佛是凑在一起过日子一样。杜小年那股子透露出来的成熟与隐忍，恐怕也和一直以来的家庭氛围有关系，在外人眼里，他一直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大家也都相信，他做的事情都会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这样一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因为没人一个人能看透杜小年那双深邃的眼眸究竟通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