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华国,A市
这里是国家的中心,也是无数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行动轨迹的交点。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巨型城市仿若巨兽一般吞吐着人流,扩张着自己的身躯,吞噬着周围的土地。
有钱有权者自可在这里大展拳脚,实现抱负,而普通人则作为运转庞大机器的一颗颗螺丝,等待着机遇降临。
而舒妄正是这茫茫大众中的一个普通人,大学毕了业之后漂泊到A市找了份薪资不高的办公室工作,一年试用期,每天三点一线般的生活着,失去了昨天,同样,也没有明天。
在完全陌生的大城市里自己一个人生活听起来很孤独,但实际体验下来,其实比听起来的还要孤独。
舒妄机械而麻木地处理着生活的苟且,偶尔能在梦里一窥理想的衣角。但是突然有一天早上,他却被告知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这仿佛是有人用一双手死死地掐住溺水者的咽喉,于是他发了疯似地冲进自己租的房子里的卫生间,面朝着略有脏污的镜子,死死地盯着双眼充满血丝的自己。
“这不是真的!人怎么可能不做梦呢……”舒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喊道,对着他展示手机浏览器的搜索结果,但语气却一下子变软了下来。他低下头嗫嚅道:“这……一定不是真的,而且,只靠我自己没办法搞清楚这种事不是吗?兴许……兴许是我一直在深度睡眠罢了,我看网上的专家是这么解释的。”
与他绝望中略带怯懦的样子不同,镜子里的舒妄却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是你的梦告诉你的事情,你跑来问我做什么?”镜子里的他双手抱胸,身体前倾,就像要从镜子里出来一样。
镜子里的舒妄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舒妄一动不动,而舒妄自己也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一般,低着头一言不发,气氛在这时变得有些僵硬。
这时,卫生间里唯一的高科技设备,智能马桶附和着应了一声,好似宣布自己的存在。它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了一口水,不过舒妄心里却知道它是在安慰他。一看马桶表态了,舒妄的牙刷也坐不住了,刷毛的顶端生出许多眼睛和嘴巴,一起叽叽喳喳地劝舒妄想开一点,一边说着一边往舒妄的嘴里钻,很贴心的想要帮他排忧解难。
牙刷的动作仿佛信号弹一样点亮了逼仄的卫生间。随之而来的其他声音,虽然舒妄也没认出来都有谁,也纷纷表态,只是不能做梦而已,大不了他们和舒妄一起再也不睡觉了。
大家一起劝说的效果显著,低着头的舒妄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他没有去考虑事情是否合理,他没有去在意是怎么知道自己失去了做梦的权利这件事,也没有去在意他的梦去哪儿了。
对于他来说,亲朋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不能做梦。其实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带给他快乐的人和事,只是他一直在封闭自己,拒绝感受那一切。
平复心情后的舒妄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了卫生间里的大家,郑重道谢后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家的反应听上去各不相同,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有的一言不发。可奇怪的是,等舒妄抬起头时,刚才其乐融融的场景都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他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舒妄和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也在看着他。
“大家都去哪里了?”舒妄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再摸了摸,
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没有脑袋。
怪事,一个人没有脑袋是怎么低头和抬头的呢,可是镜子里的他脑袋完好无损,舒妄顿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好在他自己也没有太在意这种小事,思考了一两秒之后就把这个问题被抛在一旁,毕竟上班可不能迟到。
于是,舒妄匆匆把牙刷抓在手里,向嘴里探去,他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镜子里刷牙的自己。刷毛尖端与牙齿接触,耳边不时传来痛苦的尖叫,舒妄自得其乐地哼着歌,用牙缸里红色的液体漱了漱口,把嘴里那些泡沫状的物体吐到洗脸池里。
象征性地抹了把脸,舒妄今天也不打算刮胡子了,虽然已经长出了胡茬,可是今天他的胡茬似乎突然学会了躲藏,用剃须刀怎么刮也刮不下来它们,于是舒妄决定蓄起一点胡须,等长了再一并收割。
在梳洗完毕之后,舒妄准备打开家门,迈向新的一天。
舒妄刚推开门,迎面就碰上对门早上出去遛弯的王大爷。
说来也巧,之所以舒妄租在这片小区,是因为这里虽然处地并不偏僻,但是周围也没有什么值得抬升太多租住价格的学校,商圈。于是乎,虽然贵了些,舒妄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毕竟离单位近,通勤也方便。
也或许正是因为不用那么早起,舒妄经常能和同样刚出门的大爷在清晨相遇,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起来。虽然大爷的老伴走得早,但子女也还算孝顺,大爷自己身子骨也蛮硬朗,所以每天笑呵呵的,这默默地在精神上给了舒妄不少生活的动力。
碰到邻居,舒妄自然跟大爷打了声招呼,大爷微笑着回应。而舒妄内心最后的一丝阴霾,也被大爷满身的微笑冲散了。
舒妄想像往常一样搀着大爷下楼,只是可惜,大爷今天的身上挂满了微笑,搀着不免会碰到不少,万一扶着大爷胳膊的手指杵进了大爷的嘴里就不好了,舒妄于是也就作罢。
不过还好时间还有些盈余,而且他们就住在二层,这让舒妄得以慢慢地跟着大爷往下走。一路无话,两人就这么向下走了一层。没看到出口,两人有些发愣。舒妄看着楼道上面用漆刷上的红色汉字有些疑惑,上面写着十三层,而不是一层,这让他觉得今天有些不顺,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
“算了,走吧。”舒妄跟大爷说,同时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一旁的大爷也说了些什么,不过舒妄没有听清,那层叠交错的声音如诵经一般能把他的脑仁震痛,不过万幸是他没有头,自然也就没有脑仁。
不过这个契机也让刚才无话的两人打开了话匣子,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往下走,舒妄和大爷越聊越投机,好似多年老友,又似知己相逢。有时候舒妄简直觉得自己和大爷像是一个人,这让他感觉既开心又失落。他开心在真的有人和他仿若一体,失落在他觉得一个人应该还是要有一些独一无二的性格,不然就会像大爷一样。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和他融为一体的大爷,掰下了大爷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嘿,这下我有头了!”舒妄开心的叫出了声,这时候是个人都能透过他的笑容看到他满身的喜悦之情。舒妄迈开了大腿向着下楼的方向狂奔,一口气又下了好几层,但是他依旧没看到位于一层的出口,他这时候发现楼层已经没有再显示层数了,仿佛陷入了无限的循环当中。
舒妄着急起来,刚才一耽误,已经有些晚了,再拖下去,上班就要迟到了。自己来这边工作满打满算快一年,正是转正的时候,一旦这时候拿不到全勤,这一年的辛苦就全完了。想到这里,他大吼着加速狂奔,可是下了几层,舒妄绝望的发现,无论他下了多少层,依旧于事无补。
不过想了想自己的未来,舒妄没有放弃,他坚强的父亲曾经撑起了他们的小家,温柔的母亲给予了他即使被磨平了棱角却依旧怀着希望的内心。即使舒妄已经气喘呼呼,浑身上下喷吐着热气,他也依旧选择坚持。
也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妄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光亮,与窗户的散发出的不同,那光亮就是从单元门口透进来的。舒妄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灌了铅的双腿也重新充满了动力。
舒妄敏捷的向着出口奔去,宣告着他意志力的胜利,不过他跑得太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地上的门槛。舒妄重重地摔在了单元门口前的空地上,这一下却把他摔清醒了。
“梦……梦告诉了我,我不会再做梦了,镜子里的我跟我说不关他事,牙刷过来安慰我……”舒妄喃喃道,“大爷……大爷去哪儿了,我的头……”
舒妄又找不到自己的头了,好像这一摔,把头摔跑了,不过那头本来也就是大爷的。不过人没了头怎么可以活着呢,舒妄终于想到了这一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动的是哪一张,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随着生气的快速消逝,舒妄的身体渐渐没了动弹。与此同时,大爷的脑袋也咕噜咕噜地滚停在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看了看大爷苍老且长满嘴巴的头颅,又看了看不远处,渐渐没有动弹的那具堪称人形生物的尸体。
那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我穿越了吧,这根本不是我原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