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子》
未时一过,先生说道:“今天讲解了告子上第五、六段,明天上午还将抽查你们的复习情况,切记学而时习之,下课。”
待先生说完,少年们纷纷站起身来,齐声说:“先生先走。”先生一出课堂,李去疾马上第一个跑了出去。通过上午发生的事情,李去疾意识到,卢修文应该不会亲自对自己出手,而另外五个人如没有卢修文领头,估计最多也就会像昨天一样埋伏,不会有什么新意。第一个出去当然是为了避免被埋伏,更主要的还是为了捉田鸡,今天可不能再有闪失,一只都带不回去。
五个少年马上聚拢在卢修文桌前,就像准备领命的衙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小子跑了,真怂!”三癞子扯着嗓门说道。
“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我们追。”柱子转身就要追去。
看卢修文没有说话,二狗子说道“这小子不讲武德,就会告状,还…还一堆歪理。”二狗子生生又把李去疾那番混账话又咽了回去。
“那小子总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也不急于一时。走,我们去吃烤鸡。”卢修文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襟,微笑着说道。
听到吃烤鸡,五个少年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早把李去疾抛到了脑后,簇拥着卢公子嘻嘻哈哈的离开了课堂。
“与其说是捉,还不如说是捡。”李去疾高兴的说道。入了秋的田鸡,好多都躲在泥里养精蓄锐,就是扒开覆盖在其身上的一层泥,也根本就不会被惊醒,等着想起来挣扎,早就无处可逃了。
“六只了,爹娘、三妹又不吃,就我一人足够了。”看了看日头,李去疾在河里洗了洗脚,就飞也似的往家里跑去。
“哥哥,为什么这个小家伙叫田鸡呀?”看着忙活的李去疾,三妹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可能是因为它们像公鸡一样天天叫吧。”李去疾笑着说道。
“哥哥,你太残忍了。”看到李去疾要给田鸡剥皮,三妹忙不迭跑开,李去疾笑了笑,也没应声。
把田鸡清理好,用枣木条穿好,一串两只田鸡。李去疾又去取来叶片和种子,看着枯萎的叶片和脱水的种子,李去疾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凉拌菜肯定泡汤了,就不知道这种子还有原来的味道没有,李去疾使劲嗅了嗅,味道淡了很多,不禁有些失落,不觉得往嘴里放一颗,一嚼,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香气溢满整个口腔,实实在在的惊喜。李去疾转念一想就已察觉,就和晾晒的地瓜干一样,比原来的还甜。
李去疾兴奋从灶台里取了些烧透的木材,又取来一些干柴,搭好了火堆。
“好香啊!”循着香气,三妹走了过来。
李去疾非常开心,被火烘烤的种子散发出另外一种浓郁的让人食欲大开的香气,李去疾不得不频频吞咽,生怕被三妹发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却也让李去疾皱了皱眉,田鸡肉粘不住调味料,反而调味料变成了香薰。
“就当作熏蛙肉吧。”李去疾心想。
“这个给你”,李去疾递过一串。
“我才不要。”三妹边摆手,边后退了两步。
“很香,好吃。”李去疾咀嚼着嘴里的蛙肉,含混的说道。
三妹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表示坚决不吃。
李去疾吃的津津有味,三妹也是看的兴趣盎然。
“果然,熏肉没能充分吸收种子的香气,下次或者试试兔肉;或者换个做法,要不就用种子先把蛙肉腌制一番,要不摘些荷叶来做叫花田鸡,没准和荷叶混合后会有惊喜。”李去疾越想越开心,这段时间当真有的忙了。
“少爷,老爷让您今天早些回去。”刚下课,卢府的家丁走进课堂,对卢修文说道。
“张叔,知道是什么事吗?”卢修文客气的问道。
“不知,老爷只吩咐让我叫您一下课就回去。”张叔回道。
“嗯,各位,那明天再会。”卢修文点了点头,转身冲其他五位少年说完,转身而去。
走到卢府门口,卢修文准备往家里走,张叔赶紧说道:“少爷,老爷在宗祠等您。”
“宗祠?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呀。”卢修文心想。“我爹在哪个堂屋?”卢修文惴惴不安地问道。
“在至圣堂。”
“果然是前几天的事情传到了爹的耳中?”卢修文惴惴不安地暗道。
就像上刑场一样,从家门口到宗祠的这段路,卢修文茫然不知用了多少时辰才走完。
卢修文远远地望向卢员外,儒雅而正气凛然。
“过来吧。”卢员外语气平淡地冲卢修文说道。
“跪下。”待卢修文走进堂来,卢员外仍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在这至圣堂中,在列位至圣先师面前,你作为儒家子弟,我且来问你,我们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卢员外淡淡地问道。
“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卢修文低声说道。
“大点声!”卢员外厉声喝道。
“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卢修文马上恢复了平时的语调。
“又该当如何做。”卢员外继续问道,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
“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卢修文娓娓诵来。
“那我再来问你,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作何解”。卢员外继续问道。
“是说一乡中的贤才,结交这一乡的贤才;一国中的贤才,结交这一国的优秀人物;天下的贤才,结交天下的贤才。认为结交天下的贤才还不够,于是上溯到古代的名人。吟诵他们的诗,读他们的著作,如果还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还要研究他们在那个时代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同古圣贤交朋友。”卢修文回道。
“你同窗的几个人中,哪个更加优秀。”卢员外继续问道。
卢修文略作思索,说道:“李去疾。”通过父亲的问话,卢修文已经猜到父亲今天要惩处自己的原因了,干脆化被动为主动,来一个主动承认错误。
“亏你还有点识人之明。”卢员外淡淡地说道。“那我再来问你,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友其挟也。又作何解。”
“是说交朋友,不倚仗自己年长,不倚仗自己位高,不倚仗自己兄弟显赫来交朋友。所谓交朋友,就是结交他的品德,不能够拿东西作为依附。”卢修文声音又变地低沉。
“大点声。”卢员外大声说道。
“是说交朋友,不倚仗自己年长,不倚仗自己位高,不倚仗自己兄弟显赫来交朋友。所谓交朋友,就是结交他的品德,不能够拿东西作为依附。”卢修文高声重复道。
“看来你也猜到了今天缘何把你叫到这里来,那你说说吧,你又是怎么做的。”卢员外继续问道。
“我……,我……,我仗势欺人,不结交贤才,有愧圣人的教诲。”卢修文低下头,结结巴巴的承认错误。
“既然知道错在了哪里,按照家法,那就笞刑十下,老张动手吧。”卢员外说道。
“是。”张姓家丁拿来一张长条板凳,一条竹板,对着卢修文示意,卢修文只得趴在板凳上。
“一。”伴着数数声,一声声惨叫传来。
张叔是卢府家法刑罚的执行者,对卢员外是绝对的忠诚,平时也是一副冷漠的态度,但对于这个少主人,也就是卢府的嫡长子,张叔还是会留手,别看竹板挥动的迅猛有力,但是在竹板接触皮肤的一瞬,还是会用暗劲,缓解打击的力度,也因此卢修文对整个张叔既尊重,又有着感激的情感。而这些卢员外也看在眼里。
饶是如此,十板打完,卢修文的屁股上还是留下了十条鲜红的印子,当然皮肉是不会受损的。
“爹,您怎么来了。”看到进屋的竟是父亲,卢修文有些吃惊。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卢员外随意地说道。
“已经敷了药了,大夫说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几副药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卢修文笑了笑。
“那就好。”卢员外点了点头。
“通过这件事情,爹看出来了,你是那块材料。”卢员外继续说道。
卢修文愣了一下,完全猜不到父亲是什么意思,直直的盯着卢员外。
卢员外笑了笑,说道:“听说李去疾说你仗势欺人,表里不一,党同伐异,是也不是。”
卢修文低下了头,低声说:“是。”
“抬起头来,不用羞愧。你可还知道《孟子》中有这么一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不用我给你解释吧,君子可是才会保存兽性的。”卢员外哈哈笑道。
看着疑惑的儿子,卢员外继续说道:“不用疑惑,圣人的经典中看起来矛盾的地方还有,你且听来,第一句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第二句是: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又让我们舍生取义,又让我们逐利,这都是圣人的教诲。”
卢员外意犹未尽,“今后你要开始学习《易经》,懂得了道,你也就不会疑惑了。”
安静了一会,卢员外继续说道:“父亲弱冠的时候举了孝廉,进了京都太学院,后来你祖父早丧,而我是这家子唯一的儿子,不得不回来管理家业,这是你知道的。而今天我要给你说说我在太学院期间了解到的一个重要的事情,当时父亲的才干还是得到了认可,青林学派要吸收我入派,我从当时的联系人口中得知,儒家的爵位包含天爵和人爵。”
卢员外说出了一个卢修文从未听到过的秘密。
“天爵?”卢修文吃惊的问道。
“没错,人爵就是公侯伯子男,你只知道这些是皇帝对功臣的奖赏,但实际上,它也和天爵息息相关,这么说吧,你们现在学的《孟子》实际上残本,也不知道是真的遗失了,还是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其中肯定有我们无法想象的秘密,据我猜测,天爵应该是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我们学的是残本……”。卢修文低声道。
卢员外也没有接话,自顾自的说道:”完整的《孟子》中据说记录着修炼浩然之气的具体内容。但是听那个联系人的口气,青林学派也有修炼浩然之气的功法,并侧面说到要想修炼浩然之气必须多多建功立业,而只有加入他们学派才有当官做事的机会,当时为父也着实动了心。”说到这里卢员外也不禁的叹了口气。
卢修文惊得张开着嘴巴,当然也知道父亲缘何叹气。
“为父虽然没有当过官,但也管理着卢府和这偌大的卢家堡,而县令被称作父母官,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大道理应该大差不差。为父想和你说的是,想做好官,建功立业,实际上就是要赢得好声望,这一切的基础就在于用人,你有识人之明,但没有容人之量,吸引人才在于权势、名声,使其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在于手腕,奖罚二柄要运乎一心。”卢员外说道。
卢修文不禁频频点头。
“你的错实在于此。但仗势欺人如何,表里不一如何,党同伐异又如何。”卢员外豪迈的说道。
顿了顿,卢员外故作神秘的问道:“你也知道,我们家每年都会要求佃户拿出几亩地种植几种草药,而且其中会有一两种草药量非常大,不光是要供应我们家在县城的药铺,我们不做药材生意,当然也用不了,而这一两种药材是作为药赋交给县衙门,重点在这之后,县衙又会把这批药交给谁。”
“不知。”卢修文非常识趣地配合道,实际上他也确实不知。
“紫霞门!”卢员外揭晓答案。
“紫霞门?紫霞门不就是紫霞山的一处道观吗。”卢修文吃惊道。
“哪里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卢员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么说吧,这个世道儒、释、道三足鼎立,药赋是朝廷和紫霞门妥协的产物,而且不光如此,东莱整条山脉都是紫霞门所有,不受皇权管辖,听说在别的国家,国家还会划拨大量土地作为释教的田产,并划界而治,这个世界大的很呢。”卢员外越说兴头越足。
“在这三大势力当中,可以说只有儒家直接管理世俗,而这也是我看重的,也是先祖选择儒家作为治家之本的原因,为父当然希望你能有那修得天爵的机缘,即使没有,也可以做官福荫后代。相信我们卢家通过世世代代的运作,总有得到上天垂青的那天。”卢员外意味深长的看着卢修文。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哦,对了,你且看为父怎么整治李去疾这恃才傲物的小子,在卢家堡这方天地,要让他们臣服卢家的权势,又要对我们感恩戴德。”卢员外微笑道。
卢修文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茫然无措,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