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偶染病疴
却说乾隆黛玉一行人,到了河南境内,其时正是五月初,天气渐次热上来。路旁的庄稼,那长势却稀稀落落。远看倒也“麦浪起伏”,近瞧时便令人摇头,麦秆细得线香似的,麦穗儿大多长得象中号毛笔头大小,田头一些小穗头儿也就比苍蝇大些儿。乾隆从路上蹚到地头,分大中小号穗搓开在手心里数,平均每穗只有十五六粒,不禁摇头暗自嗟讶。
乾隆便道:“这河南也真是穷,瞧瞧这庄家,怎么长成这副模样?”
李卫便陪着笑脸说道:“主子爷,这穷虽然穷点儿,不过治安尚好。”
黛玉在车里听见了这话,自掀开帘子笑道:“既然穷了,治安定然不会好,不过是你的那个捕头,提前来开路的缘故。”
乾隆听了,便笑看李卫。李卫忙道:“主子说得不错,只是主子爷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别的奴才只好顾不得了。”
众人听了,也就罢了,乾隆笑道:“这个宗旨固然好,但这一来,就见不到治安真实景况了。看来这里的穷实在令人寒心。”
众人说着话,便到了一个小镇子上,便有前边开路的扮作叫花子的侍卫悄悄的转过来,在李卫跟前耳语,李卫点点头,摆手叫他们散了,便上来回乾隆的话,说道:“爷,前面的镇子上,只有一家客栈,倒是一家百年老店,叫做姚家老店,只是咱们租了正房,偏院的客人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打发走。”
乾隆便道:“凭什么大发人家走?咱们就住这姚家老店了。”说着便催马前行。
一时掌柜的见来了一大伙子人,给的房钱也很丰厚,并带着女眷,知道非同一般的客人,更是尽心伺候,用了晚饭,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经黑了。
第二日,乾隆便带着李卫等几个臣子,出去体察民情,黛玉因闲天气热,便同着紫鹃在客栈里歇息,雪雁因要负责黛玉的安全,所以三个女人都没出去。乾隆几人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滩上,沙陷马蹄,走得十分艰难。此时,正是炎夏初至,热气蒸人,沙滩上既没有水,连个歇凉的大树也没有。登上北岸河堤,唿地一阵凉风吹来,乾隆刚说了句“好凉快!”便听西边远远传来一声雷响。
“雨要来了!”李卫在马上手搭凉棚向西瞭望,说道:“咱们得快走!”说话间,又炸起一声响雷,大风卷起一股黄沙,闷热得浑身大汗淋漓的侍卫们齐声叫好。乾隆向西看时,黑沉沉的乌云已由西向东推拥过来,不一会便遮了半个天,乾隆笑道:“李卫何必慌张?烟蓑雨笠卷单行,此中意趣君可知否?”
说话间又是一声惊雷,好似就在头顶炸落。接着,噼哩啪啦落下玉米大小的冰雹。乾隆没回过神来,脸上已被砸着几粒,打得生疼,傅恒一边飞身下马,瞪着眼骂侍卫:“混帐东西!还不快护着皇上?”早有两个侍卫猛扑过去,一人搂腰,一人拽腿,不由分说将乾隆拖下马来。乾隆下了马便往马肚下边钻,却被李卫一把扯住。
“皇上使不得!”李卫急急说道:“马若被砸惊,妁起蹶子怎么办?”眼见冰雹越下越猛,大的已有核桃大小,李卫大喝一声:“都把靴子脱下来顶在头上!”傅恒此时也顾不得贵人体面,学着众人连撕带扯拉下靴子顶在头上。乾隆盘腿坐在沙地上。三四个侍卫赶忙围过来,将乾隆遮得密不透风。惊魂初定,乾隆笑道:“冠履倒置的办法还真行,今儿李卫反经从权作了好事,把叫化子手段都使上了——李卫,你退一边去,有他们够使的了。”话音未落,不知哪匹马被砸得狂嘶一声,顿时一群马哀鸣狂跳,在雨地里跑得无影无踪。
雹子下了一阵就过去了。但雨却没有住的意思,浑身透湿的人们被风一吹,透心刺骨地冷。乾隆冻得嘴唇乌青,傅恒一边命人去搜寻马匹,一边对乾隆说道:“主子,咱们得走路,不然会冻病的。这都怪奴才们虑事不周……”乾隆不等他说完,一摆手向北行去,见李卫追了上来,便笑道:“人人冻得面如上色,怎么你这病夫倒象不相干似的?”李卫笑道:“下雹子那阵,奴才顶着靴子脚就没停过步。主子这阵得加快步子,出了汗就不相干了。”
但乾隆已经走不动了,大约因热身子在雨地里浸得太久,四肢僵硬,活动不开。他极力跋涉着,五脏六腑翻滚冲腾,汗却始终没有出来。走在他身边的傅恒见他脸色不好,便凑近了问道:“皇上,您身上不快么?”
乾隆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咬着牙,勉强地向前走,踉跄一步,摔倒在地。刘统勋和几个侍卫惊呼一声,围了上来。
来不及回客栈,统勋伏下身子背起乾隆,李卫和几个侍卫紧随右侧,高一脚低一脚沿着玉米地埂子透迄向村里走去。村口有一座庙,山门院墙都已倒塌。正门上有一块破匾,写着“震河龙王庙”五个大字。
众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又寻了两块板子,放在地上,把乾隆扶上去。李卫便叫人差了几块木头来,生了火。又叫人去客栈给黛玉送信。又跟傅恒商量了,这个样子,皇上是不能再走路了,还是先找个人家养病要紧。于是傅恒便冒雨出去,进了庄子里寻找落脚的人家。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寻得了一座三进三出大院,虽然旧些,却是卧砖到顶的青堂瓦舍,四邻不靠也便于设防。
里面原是住着一个寡妇夫家姓王同一个女孩儿,平日子靠着地租子过活,傅恒许了她多给银子,又说是京城来的商人,也带着女眷的,一会儿便接来了,王家的才答应叫他们住进来。
此时雨已经停了,黛玉也痛着紫鹃雪雁二人坐着车到了王家大院,乾隆已经在西院里住下,李卫、刘统勋忙上忙下,忙得象走马灯似的,直到医生请来,才松了一口气。那郎中五十上下年纪,甚是老诚。二人领着郎中进来,给乾隆诊脉。乾隆此时已是沉沉睡去,看去甚是安帖,只身上烧得象火炭儿似的,脸色绯红,呼吸也粗重不匀。
“先生这病,”老医生松开了手,拈须缓缓说道,“据脉象看,寸缓而滞,尺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
他摇头晃脑地还要往下说,雪雁一掀帘子进来,笑道:“老先生,你是在和我们背药书吧,你只说这病相干不相干,怎么用药就是了!”
老医生道:“断然无碍,一剂发表药,出一身痛汗,就会好的。不过要好好调理,照应。不然,落下病根,对景时就容易犯。”说着来到外间,因见傅恒满地摆的尽是药包,已拆开包在地上平摊着。老先生倒一怔。
傅恒忙解说道:“忙中无计,各种药都抓了一些来备用。您瞧还缺什么,我叫他们再去抓。”老医生不禁一笑,至案前援笔写下了药方,傅恒忙对着把药对齐了,亲自到风炉上去扇着风煎药。
李卫又对医生说道:“大夫不必回去了。我们这主子身子是要紧的,你得随时在此照料照料——哦,放心,府上我已派人去关照了。酬金一定从丰。”
黛玉同紫鹃便守在乾隆的床前,一时药好了,紫鹃扶起乾隆,黛玉亲自一勺一勺的喂下去,乾隆又睡得安稳了,紫鹃方道:“主子,您先去睡一会儿吧,奴才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黛玉叹道:“你去睡你的吧,我是睡不着了,就守在这里,说不定那会儿他醒了,是要找我的。”
紫鹃见劝不住,便自到一边椅子上坐着。雪雁进来,见二人模样,有劝黛玉去休息,黛玉只是不肯,雪雁便劝她在乾隆身侧歪一歪,若是乾隆醒了,也好听得见,黛玉只得依了,便在后脚挨着乾隆的脚躺下,雪雁同紫鹃轮流守夜。
第二日,乾隆醒来,身上的热已经褪去了,黛玉早就起来了,紫鹃出去,同房东的女儿一起做了粥来,因要打点黛玉的饮食,便叫小女孩儿端着粥送进来。黛玉见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儿,羞怯怯的站在哪里,穿着农家女孩儿的衣裳,却是清丽可人,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奴婢叫汀芷,今年十四岁。”
黛玉一边接了碗给乾隆喂着粥,一边说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名字好。”
一时雪雁进来,笑道:“夫人,我瞧东家的东屋里有一把子京桂,一会儿您软软和和吃一碗。郎中说了,主子这病无碍的。”说着转头瞧见汀芷站在边上,笑了,“这丫头,瞧这身条儿,这模样儿水灵的。”
黛玉便笑道:“她叫王汀芷,是个懂事的孩子。”
雪雁便笑道:“小门小户的,好可怜见儿的。”
乾隆便道:“黛儿,你也去吃饭吧,这里叫雪雁伺候着就行了。”
黛玉听了,便把粥碗给了雪雁,自己便出来找紫鹃吃饭。一时爷们儿都淋了雨,刚好大夫就在,煎了药,大家都用了,刘统勋和李卫没什么,傅恒本是大家公子,也没吃过这样的苦,这次也病倒了。一时大家商议了,就在这里将养几日,等乾隆的病好了,便回京城。
一时雪雁服侍着乾隆吃了粥,本是劝他再睡一会儿,无奈乾隆记挂着朝中之事,恰好侍卫头冯紫英送来了今日的邸报,乾隆便要挣扎这起来,雪雁只得同汀芷二人服侍着他起床,便叫汀芷在这里候着,要茶要水的事情,自己便出了房门来,去照看李卫等人的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