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每日南海涨潮之际，叶孤城都会前往海边追逐汹涌澎湃的浪潮练习剑法。正是因为年年岁岁的勤修不辍，才有了如今名震天下的天外飞仙。
虽然叶孤城此时的境界修为早已到了无需借助外力便可使出惊鸿一剑的地步，但经年累月练成的习惯却仍被他保留下来了。
今日也一如往常。
叶孤城于子时三刻离开珍宝楼后院，前往南海边练剑，丑时而归。
当他踏着破晓缓缓走来时，阳城内仍处于寂静之中，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内传出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这个时间，早市尚未开门。
然而这个凌晨却注定无法平静，天还未亮，兵马疾驰之声穿行在街巷之中，哒哒的马蹄声从远而近，堵在了叶孤城回珍宝楼的必经之路上。
叶孤城的眉峰微蹙，习武之人极好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风中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
看方向应该是青龙帮的驻地。
虽然近日叶孤城一直珍宝楼后院打坐练功锻造剑穗，忙着巡查白云城产业的账本，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城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事实正好相反，以白云城的势力，叶孤城即使足不出户，也足以知晓天下事。
更何况，那位阳城公主近期动作频频，便是叶孤城未曾特意关注，也总有各种各样消息传入他的耳中。
叶孤城并非爱管闲事之人，目前也并无扩张势力称霸天下的念头，对于阳城中风云变幻的局势毫不在意，因此无论有多少关于阳城公主的消息传入耳中皆如耳旁微风拂过般，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只是叶孤城没想到，他今日不过是回来的早了半刻钟，却是正巧撞见了阳城公主出兵清剿青龙帮的场面。
兵器交接声伴随着叫喊厮杀自街尾源源不断的传来。
叶孤城极好的目力令他毫无阻碍的将周围的所有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无论是青龙帮还是阳城公主，他都无意参合这趟闲事。
叶孤城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整个人如同一把被剑鞘藏起所有锋芒的绝世宝剑，一步步走向街尾，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他即将踏入街尾之时，一道身影忽地自青龙帮驻地内狼狈窜出，翻身扑上路边的一颗百年榕树置之上。
下一刻，这道身影便如鹰隼般疾射而下，拼着自身重伤的代价，穿过重重包围狠狠扼住了红裙少女的喉咙。
“不想死的话，让你的兵马丢了兵器退后百米。”
人质在手，局面当即反转。
叶孤城淡淡的扫了一眼两方对恃的场面，无动于衷。
然而下一刻，沙哑的嗓音决然的响起：“不可能。”
声落，叶孤城的脚步微不可觉的一顿。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拒绝让他心生异色。
“公主！”
周围的兵马侍卫们齐齐震惊，顾及着少女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时却又被少女眉宇间的凌然所慑。
“放开公主。”
“让我来！要杀就杀我！”
“……”
霎时，嘈杂纷乱的叫嚷声此起彼伏，一群围攻青龙帮主的黑衣弟子们吵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个红了眼恨不能以身代之。
少女冷冽轻柔的嗓音穿破重重杂音如惊雷的炸落在所有人耳畔：“如果阁下想要借本宫性命脱身而去，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青龙帮帮主露出愕然之色。
“本宫不受任何威胁！”
百米之外，红衣少女的眼里锋芒寸寸亮起，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众兵听令，即刻诛杀此人！”
叶孤城眉峰微挑，直直望向被挟持的少女。
旭日初升的霞光里，少女眸色沉沉，秋水般莹润的瞳眸里似有万千剑光璀璨，锋锐耀眼至极。
完美无瑕的容颜在晨光里显出十分的凌然无畏。
叶孤城心头微动。
他清楚的意识到那一句绝杀令绝非少女虚张声势的摆弄心机，她是真的无惧生死不受威胁，哪怕拼着一死也定要诛杀此人！
叶孤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曾遇到过无数的女子，或是温柔冷艳或是可爱骄蛮或是楚楚生怜，但从未有这样一个女人，看似脆弱如琉璃，却偏偏散发出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
如同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于强敌之前于生死之间，宁折断剑身也绝不避让！
百米开外。
三千兵丁与侍卫们还在犹豫不决，一群黑衣人仅仅踌躇了稍许，战意高昂的重新拿起兵器。
满脸横肉的青龙帮帮主没想到局面竟然急转直下，当即狞笑道：“好一个不怕死的丹凤公主！”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本就没打算放过逼他走投无路的单凤，不过是想借单凤之身先脱身，既然此女宁死不屈，他索性成全了她的求死之心！
“黄泉路上有尊贵的公主娘娘相陪，这条命值了！”
话落，他眼神狠戾，手上毫不留情下了死手！
眼看单凤的脖子即将被彻底捏碎之时，叶孤城心中忽而一动，手中的长剑脱鞘而出，凌厉的剑光化作虹光瞬息而至。
“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一只狰狞的断臂划过半空重重的掉落在了地上。
“谁？”
青龙帮帮主脸色惨白的捂着血流不止的残臂，怨毒的望向剑光来源之处。
霎时，五十双眼齐刷刷的转向街角。
叶孤城执剑从街角缓缓走出。
头戴檀香木座珠冠，如玉般俊美的脸庞迎着晨光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走得极慢，身上犹带着朝露的湿气，笔直挺立的身犹如出鞘的宝剑，裹挟着寒气刺骨的锋芒，似九天之上的剑仙一步步走向街尾。
“你是……”
青龙帮帮主面色剧变，只一个照面他就已认出了来人，堪称当世第一剑客的白云城主。
霎时，他的眼底染上惊惶灰败之色，像是瞬间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般惨笑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如寒星般暗藏锋芒的眼眸定定的望向单凤，半分余光也未曾分给他，仿佛躺在地上的男人是脚边的一块石头一根杂草般，不值得他扫上一眼。
“丹凤公主。”
叶孤城的声音如玉石撞击般清冽，干净清透却又透出略沉的磁性，汇入耳中形成了令耳膜都震颤的动听男声。
“叶城主。”
四目相对，单凤微微颌首以做回礼。
伤口传来钝钝的疼，喉咙也沙哑的不成样，单凤没有用生机去治疗伤势，因为她知道在一个绝世高手的面前，她的任何动作都瞒不过叶孤城的眼。
“你真不怕死。”
叶孤城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五个乌黑的手指印上，但凡他的动作慢上一线，她的胫骨怕是已经被折成两段了。
“自然是怕的。”
单凤眸光盈盈，绝色的容颜上缓缓展开如春风化雨般清浅柔和的笑意。
她说的是实话。
叶孤城能够听出来。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怕死的女人，在生死之际宁死也要诛杀敌首，侥幸得救后亦是一派从容淡定，不曾露出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像生死于她而言，皆不过平常。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从未有过丝毫犹豫。就像他的剑道，一往无前，宁折不弯。
这般心性实属难得。
“你，很好。”叶孤城淡淡道。
寒星般有神的眼眸里透出淡淡的欣赏之色。很难想象，这样夸赞一个女人的话语会从白云城主的口中说出。
单凤的眼中笑意渐深：“今日之事多谢叶城主出手相助。”
叶孤城眸如点漆，神色淡漠。
单凤心中忽而一动，下意识的提出邀约：“叶城主救命之恩，本宫不胜感激。本宫欲在府内设宴款待城主，不止是否有此荣幸能请得城主上门一叙？”
“可。”叶孤城语气淡淡。
“请。”单凤做了个请的手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叶孤城缓步跟上。
两人相携转身离开，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一阵利刃入体的闷声传来。
在旁人怔愣观看剧情之时，黑衣人中有机智的玩家挥刀飞身而起，借机重重的砍向青龙帮帮主。
“一群二愣子，剧情都过完了，还在傻愣着干嘛？”
“操！你小子狡猾狡猾的！竟然抢我人头！”
“啊啊啊，我的首杀啊！”
很快，不忿声伴随着打斗声再度响起，玩家们不甘被人捷足先登，气呼呼冲上去胖揍狡猾的同伴。
眨眼的功夫，联合御敌便成了自相残杀。
上官守皱眉无奈的看了眼混战的玩家们，留下三百精兵扫荡全局后，策马跟上单凤。
他十分庆幸当初教授弟子之时，他们用的皆是易容后的脸，不然就这群不着调的玩意儿都能把他们的脸面给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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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内，檀香袅袅升起。
碧绿的池水自亭边潺潺流过，清晨明媚的春光洒落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晃动的水波形成道道优美的涟漪，清澈的湖底一群游鱼欢快的在水藻中来回穿梭。
湖心亭两侧栽满了垂枝杨柳，偶有清风徐来，杨柳依依，摇曳多姿。
单凤在亭中微火煮茶，泥醅茶炉之上热气腾腾，清雅的茶香顺风逸散。
虽说是设宴款待，但眼下时辰尚早，未到用膳之时，因此单凤便便命下人准备了糕点，亲自煮茶招待叶孤城。
扑鼻而来的袅袅茶香融合着单凤身上淡淡的异香，更显雅致。
“叶城主，请用茶。”
单凤举起茶壶，茶水自壶嘴中倾泻而下。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茶杯里很快斟满茶水。接着单凤放下茶壶，双手捧着青瓷茶杯递花叶孤城。
“多谢。”
叶孤城接过茶杯，俊美凌厉的眉眼在一片氤氲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他没有喝茶，目光定定落在单凤的脖子上。
单凤举杯，静静的品茗着上等的好茶。
两人皆不是健谈的性子，一时之间相对无言，只闻得茶水在壶中咕噜咕噜沸腾之声。
若是往常，单凤心中自有有无数的算计筹谋，与人相处时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闲聊，然而这些却不该出现在拔剑相救的叶孤城面前。
单凤修习因果之道心中自一杆秤，什么样的人，该如何对待，以真心或以利益相交，她素来心中有数。
如今遇上叶孤城却是单凤失算，叶孤城突然出手相助更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管怎么样，单凤欠了叶孤城救命之恩，无论她是否需要，欠了恩情是真，单凤没想过不认账。
当时不过一时冲动提出邀约，单凤其实未曾想到叶孤城竟然会同意，以至于两人相对而坐时，她难得生出了不知所措之感。
好在，这种奇怪的情绪很快就被单凤压下。
香鼎中袅袅青烟飘散，叶孤城的目光一再扫过单凤的脖子。
“叶城主。”
不容忽视的注视感让单凤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她放下茶杯，含笑望向叶孤城，“可是本宫身上有何不妥？”
“你的伤……”
叶孤城望向单凤。
单凤脖子上乌黑的淤印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扩散，从五爪印蔓延到了整个脖子，乌黑青紫的色泽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尤其从受伤至今，单凤的伤还未上过药。
叶孤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但话语中的关心之意却是显而易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石桌上，“这是上好的金创药。”
“多谢城主赠药。”
单凤眼中浮现出讶异之色，但随即化作了极深极柔的笑意，眼波流转之间，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伸出雪白的柔夷接过金创药，放入怀中。
“不上药？”叶孤城神情淡淡。
不是不上药，只是觉得不适合在叶孤城面前上药，更何况这点小伤，她回头用生机滚一圈便也没了痕迹。
只是没想到，叶孤城竟然如此关心她的伤势。
单凤不由轻笑道：“怎么？叶城主如此担心，是想为本宫上药吗？”
这番略带调侃的话一出口，单凤当即便意识到了不妥，她与叶孤城不过初次见面，关系还委实没亲呢至此。
单凤眼中不由带出了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懊恼之色，然而……
“好。”叶孤城回道。
这下轮到单凤错愕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毛病，以至于都开始幻听了。
叶孤城竟然会同意为她上药？
这样一个绝世剑客，竟然会愿意亲自替一个女人上药？
在单凤惊愕得双眸微微睁大时，叶孤城已从怀中掏出了第二瓶金创药，他拔出红色的瓶塞，将长颈瓷瓶微微倾斜，一丝粘稠的清凉的药液缓缓流出。
骨节分明的如玉般的手指沾着晶莹的药液，叶孤城倾身向前靠近单凤，冷冽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单凤的眼如猫儿般圆溜溜的瞪大。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沁人的凉意一点点在肌肤上蔓延，叶孤城的指尖轻轻的划过单凤的脖子，激起一阵阵的战栗。
叶孤城目光落在单凤身上，眸色渐深。
绝美柔弱的少女仰着脆弱的脖子，如同猎物将致命的弱点献祭于猎人身前，那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无依的姿态足以令所有男人动容。
然而，叶孤城清楚的知道，在他掌中战栗的从不是什么无助可怜的白兔，是凶狠的猛虎，是一把泽人而噬的、不为任何人掌控的利剑。
而令凶狠猛虎臣服于掌中，将绝世宝剑揽于怀中，是一位绝世剑客至高的追求与挑战。
叶孤城心头微动，那种自剑道臻至巅峰而生出的孤傲寂寞忽然一扫而空，他好像获得了新的乐趣与目标。
单凤浑然不觉叶孤城此时有些危险的念头，脖子上传来的感觉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绪。
叶孤城的手如春风如细雨一点点拂过她的伤口，所经之处，舒爽的沁凉瞬间带走了密密麻麻的钝痛，不知道是药效过于显著，亦或是那只手有魔力，带走了她所有的不适。
单凤从未想到过，白云城的城主，那般绝世孤傲的剑客，那样一双执剑杀人的手，竟也能如此温柔细致。
一时之间，竟叫单凤心底生出微妙的不合时宜的旖旎。
但随即她便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向后闪避。
恰巧此时，叶孤城神色淡然的收回手。
“此药外敷，一日三次。”
单凤躲避的动作一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
“多谢城主。”
她深深望了眼言简意赅的叶孤城，他俊美如玉的脸上，面色淡到近乎冷漠。
叶孤城是绝世的剑客，人亦如锋锐绝世的宝剑，周身寒气冷冽，仿佛经年不化的山巅之雪般冰冷。
从单凤初见他至今，叶孤城脸上从未露出过任何除了冷淡漠然之外的表情。这样一个人，似乎早已摒弃了凡人多余的感情。
不过是替她上个药而已，还不许人家有强迫症吗？偏生就是这么一个简单平常的上药而已，叫单凤躲出了三分的暧昧。
但暧昧这两个本就充满旖旎的词，任谁也无法将它与叶孤城这样冷漠的剑客牵扯在一起。
若真要说起来，反倒显得单凤闪避的行为颇有几分自作多情的意味。
念头划过，无言的尴尬涌来。
她好像在叶孤城面前犯了个蠢。
单凤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觉的慌乱，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啜品茗，欲盖弥彰的掩饰自己的失态。
叶孤城淡淡的嗯了一声，回应单凤的谢答。
上完药后，他的目光便不再停留在单凤身上，只是执起茶杯，优雅的轻饮茶水。
不仅视而不见她的失态，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对万事都漫不经心，分明毫无言语，偏偏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
单凤尴尬得都能用脚趾在地面上扣出个洞来！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社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