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翌日,天气晴好,韶光明媚,正是七月初的时节,清晨才过,便有了几分暑热,东市街上依旧热闹,商客往来,行人如织,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碧海楼是一家酒肆,就在世味茶楼的旁边,生意也颇是不错,只是眼下还未到晌午,客人并不算多,楼里的伙计正闲得打苍蝇,却见门外进来了一位客人。
伙计连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殷勤地招呼,那客人道:“我与人有约,在你们碧海楼地字号雅间。”
伙计面露恍然,笑容可掬地道:“是,是,小姐您这边请。”
那客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衫裙,模样生得清秀娇小,细长蛾眉,微蹙起时便有楚楚之态,引人怜惜,倘若黎枝枝在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少女正是黎素晚。
她垂着头,跟在伙计身后上了酒肆二楼,昨天接到了宋凌云的帖子,约她在此处会面,黎素晚心里其实并不想来的,皆因上次她被黎夫人打怕了,那时就答应过,不会再搭理宋凌云。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黎枝枝封了郡主,风光得意,要什么有什么,她虽然和黎府闹翻了,不再回去,可黎素晚瞧得出来,黎夫人心里还是惦念着她的,待自己也远不如从前那般亲切。
黎素晚如今在黎府里的地位十分尴尬,不上不下,不亲不疏,这叫她心中甚是惶恐,倘若有一天,黎枝枝又回去黎府了,她该如何自处?
黎素晚又想起上次萧嫚给她的指点,咬咬牙,还是壮起胆子,背着黎夫人偷偷出来见宋凌云了,为此她还特意戴上了宋凌云送给她的那块白玉同心佩。
伙计把她带到了雅间门前,热络道:“小姐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说罢便退下去了,雅间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多时,门便被打开了,果然是宋凌云。
他今日穿了一件檀色的锦袍,头戴玉冠,看起来文质彬彬,见了黎素晚,立即露出一个笑来,身子让开些,道:“表妹来了,快快请进。”
黎素晚踏入雅间里,但见那桌上已布置了酒菜,显然是等候多时了,她含蓄一笑,柔声道:“是我来迟,让表哥久等了。”
“无妨,”宋凌云朗然一笑,深情款款道:“只要等的人是表妹,多久都使得。”
他说着,上前一步,顺势拉住黎素晚的手,带着她在桌边坐下后,便一直不曾放开,细细地揉捏着,只觉得那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不觉心驰神荡,将她揽入怀中,说起情话来。
黎素晚对宋凌云本没有什么心思,可只要想起他是黎枝枝喜欢的人,便觉得宋凌云顺眼了不少,就连对方那有些钝的鼻子都显得英俊起来,遂半推半就,两人腻在一处,情意正浓时,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叫喊。
紧接着又是匆匆的脚步声,显得忙忙乱乱,那声音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闹哄哄成了一团,黎素晚和宋凌云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黎素晚的小脸微微发白,惊疑不定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凌云连忙安抚她道:“表妹别怕,我去看看。”
他说着,立即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街上有许多行人驻足,朝这边指指点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浓烟滚滚,呛得宋凌云咳嗽连连,一时间眼泪都熏出来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大声叫喊起来:“走水了!”
“救命啊!”
“快,快跑啊!”
一时间,惊呼声、求救声、呛咳声和在一处,混乱不已,果真是走水了!宋凌云想也不想,扭头就跑,黎素晚也着了慌,在后面尖声叫道:“表哥,表哥等等我!”
她倒很是机敏,生怕被宋凌云扔下,便死死抓住他的手,形势危急至此,在这种紧要关头,保命为上,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下楼,到了大堂,不见伙计的踪影,大概是早已逃命去了。
宋凌云来不及多想,拉着黎素晚一口气冲出了碧海楼,等到了街上才觉得安全,停了下来,喘气不止,忽然发觉行人都向他们投以古怪的目光。
似乎狼狈逃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正在宋凌云不解的时候,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你个小子,敢来我们碧海楼吃霸王餐!快!快帮我捉住他!”
却是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一齐追出来了,旁观的行人里也有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听罢这话,二话不说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宋凌云按倒在地,眼看一顿拳脚是免不了了。
宋凌云吓得心惊胆战,痛叫连连,极力辩解道:“你们误会了,方才是听说有人喊走水,我等是逃出来的,并非想吃白食。”
他又是好一番解释,旁人才大笑道:“什么走水?那只是口技罢了。”
宋凌云和黎素晚皆是面露茫然,听他们细说,才知道旁边的世味茶楼请了口技艺人,方才正是在表演,谁料太过逼真,竟令他们以为真的走水了,匆匆忙忙下楼逃命。
得知事实真相,宋凌云只觉得尴尬不已,对掌柜连连拱手,道:“都是误会一场,某并没有想吃霸王餐。”
有人调笑道:“公子倒是没吃霸王餐,只是吃了小娘子的口脂而已。”
却原来是宋凌云和黎素晚之前亲热时,一时忘形,不当心蹭了些胭脂在嘴角,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会儿被人指出来,他也不怎么慌张,反而道:“叫诸位见笑了。”
说着还拱了拱手,神色志得意满,自以为潇洒风流,黎素晚心中有些着慌,暗暗咒骂他,兀自低埋着头,用帕子遮了脸,试图往人群中藏去。
谁知这时,她被人绊了一下,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黎素晚的身子骤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听得那人声音带笑,道:“哎,真是巧啊,晚儿姐姐,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你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黎素晚只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升而起,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有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黎枝枝。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凌云也闻声看过来,待发现黎枝枝身侧的苏棠语时,他的神色一怔,紧接着,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急忙走过来,试图去拉苏棠语的手,佯作若无其事道:“阿语你——”
话未说完,他劈脸就挨了一耳光,十分响亮,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面露惊色,而苏棠语红着眼,紧咬下唇,死死盯着他,因为太过愤怒的缘故,她的手都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宋凌云半张着嘴,好一会才醒过神来,又急又怒,要去抓苏棠语的手腕,叫她躲开了,反手又是一巴掌,尖叫起来:“来人啊!有登徒子!”
这话一出,方才那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又从人群中冒出来,七手八脚抓住了宋凌云,将其再次按倒在地,一人正义凛然地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瞧着样貌堂堂,还是个读书人,真是斯文败类!”
众人皆是唾骂不休,宋凌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挨了两脚,不由痛呼,连连叫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和她原是认得的!”
只可惜无人相信,还有人嘲笑他:“恬不知耻的东西,人家姑娘都骂你是登徒子了,何来误会?”
“阿语,阿语!”宋凌云没奈何,又去叫苏棠语,求道:“你快告诉他们,我们是认识的,我不是登徒子。”
苏棠语无动于衷,只转过头去,看向黎素晚,目光落在她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白玉同心佩,熟悉得刺目。
算上江紫萸那一块,这已经是第三块了,真是可笑,她还记得这个人送她玉佩时说过的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作呕。
苏棠语冷冷地看着宋凌云,他被人按在地上,一头一脸都是尘土,头上的玉冠都歪了,颤巍巍地几乎要掉下来,狼狈不堪,再不复往日的斯文俊雅,他的脸上甚至还沾着一抹鲜艳的口脂,看起来滑稽可笑,苏棠语有些惊异,她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很好,想要与他共度一生?
她的眼睛是被泥糊住了么?
就在今天之前,她心里还对这个人抱了几许期望,毕竟她当初听见的只是江紫萸的一面之词,人有可能说谎,送玉佩也可能是种种巧合,或者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可这一切都在方才被打破了,苏棠语不得不承认,她从前就是瞎了眼,才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渣。
她别开眼,怕自己再多看片刻就会吐出来,宋凌云还在叫她,一迭声阿语,他每叫一声,苏棠语心中的怒意就高涨一尺,她担心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转身就跑了。
苏家随行的侍从连忙追上去,按住宋凌云的人问道:“那这厮怎么办?就这么放了?”
黎枝枝对人群里的徐听风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即道:“既然此人是登徒子,不如捆了他,扔到县衙门口去。”
这提议赢得众人一致赞同,街边正好有一卖猪肉的屠夫,有人向他借了捆猪的草绳,把宋凌云绑起来,不顾他的挣扎辩解,一路推搡着往县衙去了。
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看了半天热闹,等人群散了,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脱口惊叫道:“那厮的酒饭钱还没付!嗐!这吃霸王
餐的下流胚子!”
他一边叫着,一边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黎枝枝扑哧笑了起来,黎素晚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逃开一些,可黎枝枝拉着她的手腕,一时间竟无法挣脱,听她轻声细语问道:“晚儿姐姐,你和宋表哥在酒楼里做什么啊?好玩吗?”
黎素晚羞愤不已,恼恨道:“与你何干?!”
黎枝枝忽而笑了,道:“只是关心一下罢了,姐姐何必动怒,说起来,好久不见宋表哥了,还真有些想念他呢。”
听了这话,黎素晚定了定神,冷笑着嘲道:“你死心吧,宋表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黎枝枝面上露出几分黯然之色,很快又佯作无所谓的模样,道:“没关系,我愿意等。”
一旁的徐听风忽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