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裴言川被叫回府的时候,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进了花厅,就看见他娘和嫂嫂坐在一处低声说话,见了他进来,两人停下话头,齐齐看过来,动作一致得近乎诡异。
裴言川有些迟疑,在椅子上坐下,道:“娘,嫂嫂,你们怎么了?”
侯夫人笑眯眯地道:“去打马球了?”
她这般和颜悦色,没有劈头盖脸骂一通,裴言川忍不住往后靠了靠,道:“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侯夫人起身过来,道:“哎呀,看你这满头满脑都是汗的,玩了一天很辛苦吧,来,娘给你擦擦。”
说着就拿出帕子来,给裴言川擦汗,裴言川吓得连忙捂住耳朵,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惊恐万状地道:“娘,您怎么了?是中邪了么?”
侯夫人翻了一个白眼,骂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裴言川嬉皮笑脸道:“就算娘看不上儿子,也别骂您自己啊,我是山猪,那您——”
侯夫人终于绷不住,气得抬手就要抽他,裴言川无比灵活而熟练地躲开,松了一口气似地笑道:“这才是我娘嘛。”
有婢女送了一碗酸梅汤来,他接过喝了一口,便听侯夫人道:“方才呢,长公主府派人送来一封帖子来,说是给你的。”
裴言川的动作一滞,抬起眼看她,侯夫人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取出帖子来,对他晃了晃,道:“娘看了一下,是那位黎姑娘送来的。”
裴言川的双目倏然睁大,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一时不防,被酸梅汤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俊脸都涨红了。
侯夫人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儿子这副糗样,嫌弃道:“没出息的东西,我都还没开始念呢,你就急成这样了。”
又命人给他抚背顺气,裴言川好容易缓过来了,忙道:“娘,帖子上说什么了?”
才问完,又改口道:“不不,您还是给我自己瞧瞧。”
说着就要来抢,侯夫人立即举高了手,不叫他拿,只斜睨着他,道:“想要?”
裴言川连连点头,侯夫人轻哼一声,道:“想要也可以,去练武场打五套拳法,再耍三套枪法,我就把帖子给你。”
裴言川吃惊道:“五套拳法三套枪法?!娘,您这也太狠了吧?”
“不去?”侯夫人挑眉,将帖子收入袖中,道:“不去也可以,我这就派人把帖子送回公主府,就说裴言川那天没空,不能应约,请黎姑娘——”
“别,我去!”
裴言川急了,咬牙道:“我现在就去!”
侯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好整以暇道:“真乖,好儿子,快去吧,你的黎姑娘在等着你呢。”
眼看着裴言川的背影飞速消失在花厅门口,旁边的柳氏忍不住笑道:“娘,您这一手真是绝了。”
“跟老娘斗,这小子还要再多吃几年饭呢,”侯夫人笑吟吟地道:“不过说起来,看来这位黎姑娘是真的能拿捏他,你瞧见没?一提起她的名字,那傻小子就两眼放光,啧啧,愣头青一个。”
柳氏掩口笑道:“黎姑娘是挺好,娘,您要不要寻个媒人,帮阿弟把这事说成了?”
“你当我不想?”侯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可她家里的事情,着实有些麻烦,远的不说,她如今有两个娘,一个养母是黎夫人,一个义母是长公主,我要是找媒人说亲,到底是向谁说才好?这一个同意了,另一个不同意,可怎么办?”
柳氏提议道:“自是找那个能拿主意的。”
“你说长公主?”侯夫人继续叹气,道:“长公主那般高的眼界,她当年还在闺中时,满京师的好儿郎都向她示好,文武双全者不计其数,哪里看得上我们家这傻小子?川儿要是有他哥一般能耐,我也敢腆着脸上门去求亲,可是你瞧瞧他那样儿,我夸都没处夸去。”
说起这个,侯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上回和那位黎姑娘喝茶,我是绞尽脑汁地给他说好话,没别的可夸,就只能说他热心肠了,不然呢?说他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斗鸡走狗,一天到晚往外溜?”
柳氏:“这……”
侯夫人摆了摆手,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我只能见机行事了。”
而练武场的裴言川对这些话一无所知,还在一趟一趟地打拳,想起心上人送给他帖子,嘴角就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
傍晚时分,黎枝枝乘着马车回公主府,半道上,忽然听见侍卫的声音道:“小姐,有人一直跟着咱们。”
黎枝枝一怔,道:“谁?”
她揭起帘子往外看去,侍卫伸手向后面指了指,道:“就是那一辆青篷马车。”
黎枝枝打眼一看,就认出了那是黎府的车,她心中厌烦无比,放下帘子,问道:“能甩掉他们么?”
侍卫有些犯难,答道:“这边都是大路,而且有许多行人,马车快不起来。”
黎枝枝略一思索,道:“先不回府了,去太子府。”
“是。”
黎枝枝很不情愿看到黎家的人出现在公主府,就仿佛是她给长公主招来了麻烦似的,黎枝枝会因此生出一种愧疚自责的感觉,黎府的人就像一只苍蝇,一时半会打不死,赶又赶不走,还嗡嗡直叫,平白扰了长公主的清闲。
思来想去,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祸水东引了,黎夫人那么怕萧晏,想来应该不敢跟到太子府里去的,希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她的来访过于唐突。
事实证明,她虽然来得唐突,可太子殿下似乎并不介意,婢女恭恭敬敬地把黎枝枝引到花厅里,她环视一周,道:“阿央呢?”
婢女忙答道:“七公主下午出去玩了,还未回来。”
黎枝枝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萧如乐既然不在,她似乎不好再待下去了,正欲开口告辞时,有一名身着浅碧色衫子的婢女从门外进来,道:“殿下请姑娘过去。”
黎枝枝只好起身跟上她,道:“倘若太子殿下在忙,我便不好打扰了。”
那婢女笑了笑,道:“殿下这时候倒是不忙,请姑娘随奴婢来。”
她跟着婢女穿行过花木和游廊,到了花园里,远远就看见一座小楼,白墙青瓦,看起来倒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婢女停下步子,轻声道:“前面就是小佛堂了,殿下每天这时候会在里面待一个时辰,姑娘请进吧。”
黎枝枝微微讶异,道:“恐怕会打扰殿下。”婢女微笑,道:“殿下既然请姑娘去,自然不算打扰。”
闻言,黎枝枝只好应下,往那小佛堂而去的同时,她心里想,这一趟果然还是不该来。
穿过大门,便是一道高高的影壁,金色的斜阳落在上面,浮雕莲花纹异常清晰,不同于北地的粗犷华丽,显得婉约细致,这让黎枝枝想起从前待过的乡下来,遂乡就是在南方,离这里有足足十天马车的路程。
穿过影壁,就是一道窄门,有青翠的枝条斜斜探出来,黎枝枝忽然觉得这个佛堂和太子府有些格格不入,她想起长公主说的那些话,莫名又想起病逝的贵妃,还有年幼的萧晏。
真是奇怪,她明明从未见过,此时脑子里却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来,病容憔悴的女人跪在佛像前,她身边紧紧挨着一个七八岁的稚童,垂着首,姿势虔诚地祈求着。
吱呀一声,朱漆的门被推开了,金色的夕阳透过窗纸落进来,将整个佛堂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部分,黎枝枝一眼就看见了那道挺拔的身影,是太子萧晏。
他就坐在蒲团上,置身于明暗分界的地方,阳光在他身上投落,拉扯出长长的影子,金色的光影斑驳,黎枝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然后就看见了那一尊高大的佛像。
很奇异的,这一幕和她之前想象出来的画面逐渐重叠,不同的是,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
“太子殿下?”
那人抬起头,转了过来,阳光在他的面孔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他微微眯起眼,瞳仁显得清透,竟有些像猫了。
萧晏对她招了招手,黎枝枝便走过去,这才发现他脚边还躺着一团黑猫,惬意地大开四肢,睡成了一摊饼,细长的尾巴弯成一个柔软的钩子。
黎枝枝以为他是在诵经拜佛,却不想他只是随意地坐着,袍子凌乱地摊在地上,还有一大部分垫在了阿喵的身下,沾满了细细的猫毛。
“殿下在做什么?”
萧晏一手搭在膝头,腕上的紫檀佛珠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道:“我在冥想。”
黎枝枝不解道:“冥想?”
正在她思索这冥想的含义是什么,萧晏忽然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道:“骗你的,你信了?”
黎枝枝:……
他道:“我只是在装装样子罢了。”
黎枝枝有一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却听萧晏又问她:“枝枝,你信佛吗?”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本想说不信,可是又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慈恩寺,她在佛前悄悄许下的愿望来,想让佛祖给她一个和长公主一样的娘亲。
后来,长公主就成了她娘亲。
黎枝枝道:“信的。”
她还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强调道:“我相信菩萨。”
一定是菩萨有灵,听见了她的愿望,她才能拥有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幸运。
萧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有些走了神,金色的阳光落在少女的发梢和脸颊上,玉白的肤色显得通透干净,他就那么看着,直到黎枝枝眼中露出疑惑,他才转开视线,顿了片刻,笑了:“我忽然也想相信了。”
萧晏这一辈子向佛祖许了两个愿望,一是希望母妃的病情好起来,一是希望妹妹能好起来,然而一个都没有实现。
他虽然每日都会坐在佛像前,戴着佛珠,却不再诵经,也不再信佛。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许第三个愿望。
萧晏想,他可能有点喜欢黎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