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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拉曼来说,纳布斯答齐家族让他背负了其他家族的管家所不曾有的使命。他从来不认为那是无用的工作,恰恰相反,他觉得那是至高的荣誉,而完成它们又给了他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大约是在长子阿蒙从军以后,家主就让阿拉曼全面负责他的第二个儿子贝赫的起居生活和教习。阿拉曼一开始认为这不应该由他来做,这是很好理解的事:一个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亲,这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工作。
可是家主不那么想,比起照顾贝赫,他认为替阿蒙打通关节重要多了,而且阿拉曼从家主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灰暗的影子,那是他的胆怯。贝赫的母亲在生下他的时候死掉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过显然家主并不像其他的大家族一样,他给他的妻子在心里留了一个无法替代的位置,甚至于他在很长时间内并没有认识到他的妻子已经死去的事实。
阿拉曼是在众多纳布斯答齐家族的人中少有的还能保持清醒的一位,他知道,并且劝过家主。人死了不能复生,与其常常缅怀,不如把希望的目光放在生者身上,阿拉曼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的话没有奏效,家主的情绪越发不可控了,他常常对着贝赫叹息,在某一瞬间,阿拉曼发现他看贝赫的眼神里除了愧疚和后悔,还带了入骨的仇恨。
那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出的表情,于是阿拉曼就此事同家主争论了很长的时间。他是可怜贝赫的,为了一个未成人的孩童,他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同家主争论,因为他无论如何不想悲剧发生在家主和他的儿子之间。
这场争论并非毫无用处,至少家主不再那样看贝赫了,不过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一个决定,让贝赫由阿拉曼全面照顾的决定。阿拉曼发现,家主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煎熬,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和逃避。
阿拉曼没有办法了,他总不能强行把家主留在家里。身为一个长者,一个智者,他终究无力应对常人对感情的妥协,无论自己有多清醒,他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阿拉曼不得不承认,家主的离开是相当狼狈的,他面对敌军时不曾退后,却在面对一个孩子时胆怯了。他像避开瘟神一样远远离开了家,又时不时命令阿拉曼亲自跑到他的住处,把贝赫每天所做的事,说的话向他陈述。阿拉曼在说着那些事的时候,没发现家主的脸上露出过什么表情,他看起来更加善于隐蔽自己的内心了。
除了那些触碰到家主内心里的原则的事,阿拉曼从来没听到家主对贝赫的成长表达任何看法。家主在这里完全像他所讨厌的占星师了,他永远只是远远地观望,观望他无法触及的天空上的那一颗名为贝赫的星星。面对这颗星星或正常或异常的轨迹,他除了用麻木的表情和苍白的话来记录和应对以外别无他法。而阿拉曼则无奈地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这位固执的占星师与他的星星永远分隔。
阿拉曼无法认同家主的做法,但是他不能替代他的位置。他只是一个下人,即使他的地位并不低,可他做不出把贝赫当成自己的儿子养的事。他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见证家主的转变的同时,他也在看着贝赫为了搞清楚为什么父亲远离自己,不停地做着无意义的事。
贝赫每过几天就要干点新鲜事,他曾经以为那些事会让父亲多看自己几眼,但是他得到父亲的信后,从冰冷的文字里得知的,只有父亲像看待一只宠物一样看待他的态度,
以及他触碰父亲底线时的无边怒火。这让贝赫很累,尤其是他的心,他的心麻木到变成了一个除了追逐新鲜事物以外无法跳动的石头。可悲啊,阿拉曼想,他们之间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他无力改变,但是他必须清醒着看到它的到来。
事情说到底,还没到毫无转机的时候,在一切都变得冰冷的时候,转机来了。阿拉曼来到了猎场,像以往一样把贝赫这几天的行为告诉家主。家主先是愤怒,写下了信,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阿拉曼,你知道,我其实不应该全都怪他。我也有错误啊!”家主说。“看到他变成那个样子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该怎么办?贝赫也老大不小了,他早就不是小孩了,对他来说,我才是毁掉他一生的人,我是有罪的啊。”
他又说:“我现在再去参与到他的生活还来得及吗?”尽管阿拉曼想安慰他,想说一句来得及,但当他想到贝赫看到父亲寄给他的信之后由茫然变得无所谓的冷漠的脸后,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拉曼,听你刚刚说的,贝赫已经在考虑他未来要做什么了对吗?”家主问。
“是的。”阿拉曼回答道。
“占星师啊。我猜他可能早就有这个想法了,甚至已经成熟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这样说呢?不过我还是不能接受家族出现这样一个无用的职业,我会回去的,等再过几天。我会亲自教导他,让他发现他真正应该做的事,占星师说到底还是太虚无缥缈了啊。”家主抚摸着胡须,继续说道:“这几天还是麻烦你多盯着这孩子,他说什么来着?喜欢新鲜事?我看多半有人在暗中对他使坏,你千万要看住他,不要让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如果是贵族那还好说,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心怀不轨的贱民,他们都以把高贵的、他们高攀不起的贵族拉下水为乐,我就怕他们对贝赫做出了无法饶恕的事。”
阿拉曼说道:“您完全可以放心,贝赫没有同那些人交往,这点我完全可以作证。啊!我想起来了,如果真的有一个诱惑贝赫的家伙,那么他的姓氏一定是莱斯特。”
“莱斯特?我不记得附近有这样的家族。不过这让我想起了北面的一个新贵,他们是凭借吞并老牌贵族上位的,他们是莱古斯特,这些人同样不是什么善茬,如果贝赫和他们交往也是很危险的。”家主说。
“我觉得事情没坏到那种地步。贝赫几乎不说谎,就算他的心不老实他也不会欺骗我。我认为他所谈到的人不是莱古斯特,而且您知道的,莱古斯特年轻一辈全都是女性。”阿拉曼解释道。
“女性?哼,他们骨子里就是贱民,哪怕他们是贵族,骨子里的卑鄙也是改变不了的,无论男女都一样!”家主不屑道。
阿拉曼说:“当然了,您所担心的事一般不会发生的,我保证。我回去后肯定会更加谨慎地盯住贝赫,不让他同那些人交往。”
家主满意道:“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你做的事我从来都很满意。你回去吧,对了,我同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对贝赫说。我知道这小子,你越想管束他,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反抗,要做做试试。你的任务还是照常,不过你不必再来了,王的兴致就快没了,围猎一结束,我就回去,我相信这用不了几天的时间。”
阿拉曼鞠了一躬,退出了家主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