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一】童话之神
栖栖又在哭了。
这个家已经被烧得千疮百孔,被烟熏黑的墙皮整日整日的脱落,沈妈妈要每隔半小时去扫积攒在地上的黑灰,
实木刷红漆的桌子没有牺牲,虽然遍布丑陋不堪的烧痕,但已是家里最后一件体面的家具。
现在这张桌子上摆着三碗清水粥,三只碗中间围着一碟已经见到瓷底的咸菜碟。
沈爸爸和沈妈妈坐在一边,沈关观坐在爸妈的对面。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淡淡的麻木。
栖栖还在哭,白嫩的脸蛋被泪水糊满,她哭得不成样子,近乎窒息。
哭声不绝,餐桌上的人有时会抬头往她那方向瞥去一眼,初始时是担忧的,沈妈妈听见女儿的嚎啕,心酸不已正要起身。
可走至半路,她忽地面无表情起来,眼里闪过对哭声的疑惑:怎么不吃饭站起来干嘛?
于是又顺原路返回,吃那顿完全不能饱腹的饭。
沈爸爸学着沈妈,起身又落座。
作为孪生子中的哥哥,沈关观埋头喝粥,幼小的心脏处抽抽的疼。
他觉得自己在忽略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可是他说不出来,身体传达出的信息只是让他时时记得这种怅然若失的存在。
吃完饭,沈爸爸刷了碗,例行检查过家里没有火灾隐患后,就和妈妈出门上班,
家里便剩下沈关观和栖栖两人。
没人叫起床的栖栖,在门口大哭一场无人安慰后,哭咽地拖沓着小步过来拽哥哥的手。
“哥哥...你们怎么了,怎么一直不理我?”
火灾发生后的数十天,栖栖还是没理解为什么爸妈和哥总是不看她。
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有时候很敏感,她虽然察觉到家里发生了变化,但却始终不明白,这些变化为何会化成灾难降临到她头上。
总之,她只知道,爸妈和哥似乎不爱她了,她在这个家变成个陌生人。
沈关观没有妹妹高,他眉头皱起来,看着栖栖哭花的脸,僵硬地用手抹了抹她的眼睛,很快又奇怪地收回去。
一句话都没有说,哥哥走进他的房间,异常乖地写作业。
栖栖愣在原地,脸蛋上残存哥哥手掌的温度——这和他一言不发的冰冷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疑惑和委屈压在心头,她一撇嘴,险些又哭出声来。
其实栖栖以前很少哭,毕竟是全家乃至全社区都宠着的小姑娘,谁都不舍得她掉一滴金豆子。
不然,好心疼的。
肚子发出“咕——”的饥饿声,栖栖拍了拍它,抿紧嘴巴哒哒哒地朝厨房走去。
大火那天,厨房的油倾倒,火势顺延而上,原本光洁干净的灶台烧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于是沈爸爸购进一只一手电饭煲,一家人每天都靠电饭煲做出的清粥饱腹,日子过得很清苦。
其实饭桌上不再有栖栖的饭碗这件事,她一开始并没在意。
小女孩过早地体会到父母的艰辛,所以每当吃饭的时候,她都极乖地自己搬凳子盛饭。
餐桌上忍受无人回话的落寞吃完饭后,栖栖又搬小凳子回厨房够水龙头洗碗。
“爸爸妈妈!我自己洗碗了哦!”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家里,满腔兴奋期待换来的是冷漠忽视。
栖栖用湿漉漉的手拍拍脸,“没事啦栖栖,你乖哦。”
学着大人们以前的样子,她接着摸摸自己的头,挪着小步子回房间睡觉。
只有睡觉来度过枯燥的光阴,家里绝大部分的书都烧了,她现在还没有更多的娱乐方式。
*
现在,电饭煲里还剩下浅浅的一层粥水,栖栖一勺一勺舀进嘴里砸吧砸吧喝完后,还是感到剧烈的饿。
她想了想,便抱着电饭煲踩上凳子,把锅注水洗干净。
洗了锅,栖栖不敢去拿米煮饭,毕竟家里米太少了,她只能去橱柜里舀两勺玉米粉,用碗接水煮好粥,脸颊高兴得红扑扑。
刚喝完粥,栖栖转身刷碗,忽地看见厨房门口毫无情绪的沈关观。
“哥哥...我太饿了...”
栖栖指着被喝得干干净净的碗,在沈关观目不转睛的视线下又低下头,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知为何,她在家里的处境变得尴尬而陌生起来。
以至于栖栖从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客气劲,对擅自煮粥吃饭这件事更是从内心深处感到不安。
本以为做错事的小姑娘,耷拉着长长的睫毛等待批评。
谁知道沈关观很快移开眼神,进厨房拿了碗接了口自来水,喝完就走出去了。
等哥哥离开许久,栖栖捏着碗口站到小凳子把它洗完。
把碗摆得端端正正,她提着凳子放回客厅,转而沉默地回房。
哥哥不和她说话,爸妈不和她说话。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不要栖栖了。
......
捂着被子准备埋头大哭的小丫头,忽然听见房间深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鼠?蟑螂?
年纪太小,冷静不下来的栖栖哆哆嗦嗦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只眼睛紧张地往外瞧。
“你好呀,栖栖。”
栖栖四处张望的眼睛忽地定住,因为她看见一个姐姐——
陌生的姐姐漂亮得像广告里千娇百媚的女郎,穿着电视里女主角才有的连衣裙站在角落。
姐姐十分温柔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包含的情绪太复杂,七岁的栖栖解读不了。
但这不妨碍她由内而外生出一股跑过去讨拥抱的冲动。
“你好...?”栖栖害羞地捂着被子小声招呼道。
姐姐看见她这幅羞赧的模样,眼神一下子变得像水一样流淌,“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哦。”
她慢慢地从角落走出,到栖栖趴着的身子前蹲下。
“又哭了呀,”姐姐说着,伸出温凉的手指撷掉栖栖眼角欲落不落的泪珠,“小时候竟然这么娇呢。”
姐姐给栖栖擦了泪,不知道想到什么,倏然间笑得双眸弯弯。
看见她眼中的笑意,栖栖羞红脸捂起眼睛,过了会儿却偷偷从指缝里往外瞧。
一瞧,又对上漂亮姐姐的眼睛。
呀,被捉住啦。
再也忍不住,栖栖一把掀开被子,咯咯笑起来扑进姐姐的怀里。
凶猛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进屋内,姐姐被栖栖扑抱往后仰,倒在地板上,就这样躺进弥漫的阳光里。
双手护着小女孩的头,一十七岁的栖栖扬起脖子低笑。
“不止娇,怎么还这么淘气呢你?”笑声混合善意的调侃,像碎玉珠子般滚落在地。
方才还委屈不已的七岁小孩,现在趴在未来的自己身上,细小的喉道里蹦出一连串响亮的白色笑声。
“姐姐你是谁呀?我怎么见到你就想笑啊?”
女孩柔嫩的身子像布娃娃似的,嵌在怀里搂着脖子,一十七的栖栖佯装沉思许久,才缓缓地说:“我呀,我是童话书之神,专门和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玩的。”
“童话书之神?”小栖栖不可置信得瞪圆了眼睛,“哪本童话啊?是我最喜欢的那本吗?”
大栖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呀,就是栖栖最喜欢的童话书。”
“姐姐你知道是哪本吗?”小姑娘纯真地望着她。
“好啊小鬼头,来考我是不是?”大栖栖哼一声,可一看到小女孩眨巴眼假装不明白的眼睛,失笑不已说:“还能是哪一本呀,《小红帽》呗。”
“啊——姐姐你真的是童话书之神啊!”小女孩兴奋地叫起来,嗓音尖尖细细的,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放肆。
大栖栖哈哈大笑,她抱住女孩,使劲摸了把小栖栖的头发,“我小时候也太可爱啦!”
“咦——姐姐臭美。”
本意是在夸七岁的自己,谁知小栖栖听完就捏着她的脸颊语气‘嫌弃’。
栖栖怔怔几秒,终于忍俊不禁,抬起头亲了小栖栖一口。
“姐姐羞羞!”
小女孩被姐姐突然香了个吻,耳朵脸颊通红,捂着发烫的脸,她赶忙从大栖栖的身上爬下去。
不知道是谁在害羞。
“你不能乱亲我!”小栖栖控诉地喊道,如果忽略其乱飘的目光和上扬的嘴角的话,或许还有些可信度。
大栖栖笑弯腰,一把拽过小时候的自己,边笑边挠小栖栖的痒说:“亲你怎么样,我还要挠你痒痒呢。”
“姐姐姐姐,别弄啦我痒啊,我痒哈哈哈...”
小栖栖许久不曾这样开怀大笑过,忽然出现的姐姐真的像神一样,给她带来了童话般温馨的陪伴。
就感觉...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忽视也不是很让人想掉眼泪了。
*
栖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七岁那年,和初遇大难的自己相见。
她停留的时间不长。
虽然只是在卧室里陪小栖栖玩闹,但至少陪着她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年。
小栖栖八岁的时候,没人再记得她的生日,是大栖栖扮作大灰狼,陪小红帽吃的生日馒头。
要走那天,栖栖若有所感,没人告诉她离开的日期,可她就是有预感是时候要离开了。
彼时小栖栖抱着她腰睡得香甜,细碎的梦话里要么是在喊妈妈,要么是在喊姐姐。
“你会坚强的,栖栖。”栖栖低下头,撩开女孩额头的头发,在其颤动的眼皮上落下雪花般轻柔的一吻。
“未来很慢,但值得期待哦。”缓慢地拿开腰间小手,栖栖下床,找到女孩为数不多的童话书,掀开书封用铅笔写下这句话。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童话之神像每个童话结局一样,留下美好的遐想后就消失在原地。
床边钟表发出滴滴的一声,一十七的栖栖陡然梦醒,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哒。”她打开台灯开关,明黄的光线被灯罩约束成圆圆的一圈。
栖栖撑着手臂,扭头望了望闹钟显示的时间:12:01。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设置了提示音?
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栖栖忽地抿唇笑笑——原来今天是她一十七岁的生日。
在此前,栖栖特地和身边的亲人朋友们强调过,不要来打扰她,最近工作很忙,虽然是生日,也不想在凌晨一两点还不休息。
对外是这么说的,栖栖却还是设了个闹钟,在零点醒来,过一个人的生日。
赤脚走到厨房下了碗荷包蛋面,栖栖把面端到客厅吃完,收拾筷子的时候,望着只剩汤底的碗,她不知为何愣了愣。
说起来,现在的厨艺都是从七岁那年练起来的。
父母时常不在家,她需要独立生活,就必须学会做饭。
七岁的时候要够到案板还得踩凳子,现在长大了,不需要踩凳子了,做饭也越发娴熟美味。
栖栖想起那场梦。
脑子空白一瞬后,又灵光一现。
她丢下碗筷,急忙跑进书房。
半小时后,终于在堆砌如山的文件里翻到几本破破烂烂的小书。
书封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里面的文字图片更是泛黄发皱,看不出所以然来。
栖栖一本本翻到书的扉页,心情急切焦躁。
终于,她翻页的手指停在最后一本书的书皮上。
一十年已过,书页脆弱不堪,上面洇着大片脏污,经过记忆的浸泡,软绵绵蔫答答。
这是岁月的血肉的证明,已经无皮无骨,其中却掩藏着最闪亮的一段,此时它正向栖栖招手。
栖栖以为自己会颤抖和退缩,可当翻开扉页发现那行浅灰色的字迹时,她却出奇地冷静平和。
浅灰色的字是:“未来很慢,但值得期待哦。”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梦境非假,童话之神真的来过。
她曾用一年的时间抚慰七岁孩子受创的内心,她曾像阳光照临阴暗处的种子般,给一个孩子种植下坚强的希望。
所以没有系统的力量相助,栖栖就一定会崩溃吗?
不是的,童话之神说过,引舟自渡,才是真正的救赎。
这世上一切的存在都有期限,可对自己的爱是永存的。。
因为一秒还是一万年,只要是我认为的,别人嘴里的短暂在我这里就可以是永远。
我就是自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