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牢不可破的联盟(1)
杨赐佝偻着站在大殿门口,皇帝刘宏在左手边搀扶着,右边则是光禄勋刘宽,两人一同搀扶着杨赐,往上首,皇帝的座位方向而去。
两侧公卿大臣骤然分开,拱手相迎。
张让不用吩咐,急急忙忙地取了坐垫铺在旁边,赵忠也麻利地把自己的小案挪了过去,两人合力在帝位侧边稍下方,倒腾出了一个座位。
杨赐颤颤巍巍地坐下,咳嗽不止,刘宏急忙蹲下,轻抚他的后背。
张让连忙对着殿外大喊:“快去太医署传令,叫人准备参汤!”
“诺!”
小太监快速离去。
赵忠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水猛地洒出去,又斟了一杯清水在火上烤了一阵,才递到杨赐面前,“杨公且先饮热汤。”
杨赐喝了热汤,感觉胸腔一暖,嗓子舒服了些,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说……陛下这里……吵得厉害……所以过来看看瞧瞧……”
“不过些许小事,不必杨公费心,朕心中有数的,只是让各位公卿们畅所欲言,故此吵嚷了些。”
刘宏急忙解释,仿佛这里谈论的真的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原先态度尖锐的张津等人,也拱手道:“杨公已过花甲之年,又抱恙在身,依然要心系朝政,是我等后生小辈之过也。”
“此事已有公论,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商榷,无须杨公操劳了。”
杨赐突然笑了起来,问道:“公论?什么公论?谁的公论?”
“挟母令子?呵呵……哈哈哈……”
“好……好手段呐!好谋……好谋划呐!”
他冷笑着,转向皇帝,“老臣敢问陛下,是谁……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
“这……”
刘宏犹豫着开口:“杨师认为……有何不妥?”
“不妥?岂止是不妥!”
“老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马上就想起了一个人,赵常侍的族兄弟,赵苞。”
“赵常侍可还记得?”
杨赐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忠。
“我那从弟,就任辽西郡太守之时,恰逢鲜卑胡人入塞劫掠,将其母亲妻子尽皆掳掠而去,之后更是用战车载至阵前,用做人质,想胁迫我兄弟让步。”
“我那兄弟赵苞,请罪于老母前,言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之后寸步不让,拼死一战,击破鲜卑胡骑,然其母亲妻子亦亡于军阵之中。”
“我那兄弟赵苞,为国家守住了疆土人民,却自觉有罪于老母妻子,无面目立于天下,于是下葬妻母之后,便吐血而死。”
“忠孝两难全之时,他舍孝全忠,舍生取义,实乃我赵氏之英豪。某如何能忘,简直是刻在我赵忠心脏之上。”
赵忠的语气非常自豪,虽然赵苞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谴责他这个中常侍,说他是赵氏之耻,与他断绝一切往来,还来了一出割袍断义,把他的所有好意都拒之门外。
但赵忠心里始终是敬佩着这个族兄弟的,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虽然不被士族承认是一个士人,但他又确确实实熟读五经,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做不了那慷慨悲歌之士的,但不妨碍他羡慕敬佩着那样的人。
那段时间,他总是乐不可支,逢人就讲,知道那个赵苞吗?那是我兄弟!
杨赐点点头,又看向皇帝刘宏,“陛下可还记得清楚?”
“不过几年前之事,朕自然清楚。”
“那好,
老臣请问陛下,如今形势调换,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仰治,仁义之师,却行那贼寇之事,陛下就没有察觉到不妥吗?”
“这……朕也觉得有些不妥,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杨赐黯然摇头,又回忆道:“昔年,臣于华光殿中侍讲之时,曾教授陛下通读汉书,其中有一卷,讲那陵母伏剑之事,陛下可曾忘却?”
王陵是秦末汉初之人,在南阳聚兵数千。
楚汉相争之时,选择归附刘邦,项羽就把王陵的母亲捉来,放在军中,王陵的使者来了,便让她向东而坐,想来招降王陵。
王陵母亲暗中送使者,哭道:“希望替老妇告诉王陵,好好侍奉汉王,汉王是仁厚长者,不要因为老妇而有二心。我用死来为使者送行。”
说完便伏剑而死。
项羽大怒,烹杀了王陵的母亲。
王陵最终跟随汉王刘邦平定了天下,封安国侯。
刘宏在心里过了一遍,自然清楚杨赐的意思,非常之时不是借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妄自辩驳不是正确的态度。
“朕……记得……朕明白……”
刘宏还没说完,便被杨赐厉声打断。
“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要做此事?”
“陛下承高祖帝业,率仁义之师,定国安邦,如今却效仿项羽霸王旧事,是想断送祖宗基业吗?”
“朕……”
刘宏想辩解几句,但杨赐却不理他了,转头对着下面喊道:“杨彪!滚出来!”
“到底还是躲不过啊。”
一个四十多的大臣暗叹一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跪在堂下。
杨彪是杨赐的长子,俗话说父子连心,他一看到自己父亲出现在大殿之上,就感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恶意,怒意以及……杀意。
于是本该上去一同搀扶的他,急忙与后排的同僚换了座位,缩到了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姜还是老的辣,杨赐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父亲……有何话要对儿子讲?”
杨彪之前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声音大得殿外都听得见,如今却低地如同蚊子嗡嗡叫一般,若不是大殿上众人都闭口屏息,还真听不见他说什么。
杨赐一把年纪了却不耳背,冷哼一声,“众位大臣非是我之子,我不好教训,但是……杨彪!我总是还能说几句的。”
这话一出,顿时有数人低下了头颅,不敢抬头。
杨赐所在的弘农杨氏,人称“关西孔子”,门生故吏不比四世三公的袁家来得少,这话俨然是怒极了,要把参与到此事里的门生故吏都逐出师门的意思。
“父亲有何教诲,儿子洗耳恭听。”
杨彪也听得心头一颤,背后冷汗齐出,战战兢兢,如芒刺在背。
“哼!杨彪!你听闻陛下行此不妥之事,为何不来报我?还交代家人不要告诉我,是想气死我吗?”
“父亲!儿子不敢!父亲身体有恙,当静心休养,不宜劳神费思,儿子这也是一片孝心呐!”
“一片孝心……咳咳……去你的一片孝心!”
杨赐猛地抓起桌案上酒杯,朝他掷去。
那酒杯砸中了杨彪头冠,半杯热汤从他额头上流下,顺着半边脸颊,滴落到衣襟上,看起来甚为狼狈。
杨彪郝然一笑。
“你笑什么?”
“父亲花甲之年,尚有如此力气,能教训儿子,是儿子的福分。”
“你啊你!我生你一子,还不如去猪圈畜栏里随便抱个豚犬幼崽来得好!”
“陛下今年尚未到三十,还是弱冠之年,不晓得事情轻重也就罢了,你杨彪都四十多的人了,你不知道这是不对的事情吗?”
“子曰四十而不惑,我看你哪哪都让我迷惑,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身为臣子,你若是不知道这是不对的事情,那就是你的愚蠢,才不配位!”
“你若是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事情,却不劝谏陛下,反而放任错事,这是不忠!”
“更可气的是,你还瞒着我,这是不孝!”
“你既然是一个无才愚蠢,不忠不孝,一无是处之人,还有何脸面立于朝堂之上?还是弃了这身官服官帽,随我回乡种田去,免得误人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