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七章
那之后,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十五个年头弹指而过,但对于年轻的裴利安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他父王当众承认小斐特拉曼的王子身份所带来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忘记了那个身为质子的兄长的存在,也忘了去追究为何长时间以来,他父王要将一个亲生的儿子去当做奴隶般对待。
因他被更烦乱的事所困扰着。
二十二岁,是个意气风发的年纪,且因着裴利安的身份地位,原是应该更加多姿多彩的。但不幸的是,这年轻的王子在他十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病。
并不严重,但无法根治,并令他终日必须靠着药物来维持正常的生活。于是,原本他所被寄予的一切期望,便因此而变得遥远,而他日复一日那些因病症而困住了他的生活,亦令他度日如年。
他无法如他父王和母后所愿,在他十六岁开始后陪同他父王一起处理朝政;也无法像他父王一样骑在马背上统帅千军。每次当他不得不坐在大堆奴隶所抬着的轿子上,跟在那些骑着高头骏马昂首阔步着的军人们身后,看着他父王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并充满了强而有力的威仪……他那时是有多么羡慕他身下那些皮肤亮得折射着金属色泽的奴隶。
他们健康的身躯、他们坚硬发达的肌肉、他们通体散发出的汗水和太阳直晒出来的气味……
埃及王是沙漠之子。风和沙的子嗣,怎可以如他那般羸弱。
每每在裴利安这样望着老斐特拉曼的时候,那位法老王眼中淡淡失望的神色便是这样告诉他的。
于是他开始变得放纵。放纵自己在宫中有时小小地任性一下。
他会为了一点小小过错去惩罚那些强壮、但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奴隶,他将他们吊起来,看着比他们更强壮的士兵用鞭子将他们抽得皮开肉绽,直至蜷缩成一团,用微弱的声音向他乞求宽恕。
这会让他有种奇特的快乐感。
虽然那快乐持续的时间并不久,有时甚至是昙花一现般。然后面对着侍女送来的药,他会亲手去把那些奴隶解下来,随后看着他们身上那些伤,哭泣着乞求他们的原谅。
这样的过程日复一日,渐渐开始令他母亲感到担心,她不止一次来到他宫殿内,或者婉言相劝,或者厉声斥责。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为君王之道,不是以这种凌虐般残酷可笑的手段,王者的威仪并不是这种可憎的面目。
他这样继续下去必将令他父王失望。
但父王本就已经失望了不是么?他听后每每都会如此反问。
反问得令他母后由严厉到沉默,由沉默再到一声叹息。
随后他会再次这样对她道:“王者的威仪并不是这种可憎的面目,那么当年,父王又是以怎样的面目去对待他另一个儿子的?”
每次那女人一定见他这句话,必然会痛哭失声,仿佛被一把无比尖锐的利器刺中了她身体最软弱的部分。然后她一边用力地抽打他,一边大声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的!
裴利安自然是不会明白他。
他觉得他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也只有在这样的一刻,他才会突然间再次从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想起那个少年,那个终日穿的破败不堪,脸比城外的流浪狗都还要肮脏的小斐特拉曼。
他都快记不得那少年究竟张得是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在他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他洗去污迹后惊鸿一现的容颜几乎令整个底比斯为之沉默,亦为之叹息。
于是,当有一天裴利安再次被勾起那些回想,想起了那个少年时,他不知不觉到了尼罗河边上。
那是天狼星带来大量尼罗河水灌溉着这座城市的季节,河水涨得很高,河边芦苇摇曳。
他记得那天他就是躲在这样茂密的一片芦苇丛中,目送那个应该被他乘坐兄长的少年坐在库什人的船上,头也不回地离开的。他记得他背影美丽而挺拔,如一名行将远征的战士。
无数个夜晚他躺在自己床上,受着他经年累月所纠缠着他的疾病的折磨时,无数次将那背影想象成是自己。
他想,若自己也有这样一副健壮的身躯该多好,即便多年来被当做狗一样驱使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旧生成的那样一副健壮的身体。若真是这样,父王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一个强壮的子嗣,去为他分担那终日困扰着他的内忧和外患了。而不是一个整日脸色苍白,虚弱不堪地坐在一边,连聆听他教诲都无法坚持太久的弱小的孩子……
那样想着,他看到一个女人远远地朝他走来。
眼中闪着惊惶和不安,却如此美丽,美得令周围一切声音都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
“大人……您能高抬贵手帮帮那个孩子么?”她指着她身后一个被士兵强行从一艘商船上拖拽下来的少年问他。“我可以为此为您做任何事……”
“他做了什么?”他问。
“他们说他是贼。”
“那么他是贼么?”
“当然不是,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艾伊塔,大人……”
“那么艾伊塔,你先跟我回宫吧。”
同年十月,面对越来越不受控制南凯姆特要塞中那支部队,以及管辖着他们的那个地位仅此于法老王的将军,老斐特拉曼在宰相的建议下,同当时尚未建立国家的赫梯人悄悄缔结了盟约。
次年尼罗河泛滥的季节,在他们的帮助下,法老王军队出其不意从底比斯出兵,一举攻下了当时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南部要塞,并当夜便将束手就擒的那名将军斩首示众,甚至连审判都没有。
地位重新获得巩固后,凯姆特便开始了同赫梯的贸易和军事往来。
由此,亦令逐渐统一起来的赫梯人在其部落大首领的带领下,巩固了其经济和原本薄弱的军事势力,一步步也变得强大起来。并由此与凯姆特在边疆区设立了联盟防线,亦在库什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增强了水上军备。
所以当有一天,赫梯在凯姆特的暗地帮助下通过水路攻破库什的军事要地拉比什,直攻进库什大门时,几乎是没费任何吹灰之力就扫平了那座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城凯尔迈。
那便是有名的拉比什战役。
据说那一场无比残酷且残忍的战役,为了报复库什军曾经的野蛮侵略,赫梯军铁骑所踏之处一片血海,一片哀嚎。
他们在战争中俘获了库什王年仅十八岁的儿子,并在远征于他国的库什王风闻此消息急急派使者前来和谈的那天,将他头颅割了下来,让使者带着这颗因‘屈辱而死’的首级回到库什王身边。
之后,正式成为赫梯王的赫梯大首领将老斐特拉曼迎进了刚被他占领下来的凯尔迈城,将城里大量的黄金和最美的女人赠送给了他。
就在他享受着这一切,几乎在那座城市中流连忘返的时候,凯姆特传来消息,说裴利安王子结婚了,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异族女人,叫艾伊塔。
紧跟着,在老斐特拉曼带着冲天的怒火迅速集结了人马,欲待赶回底比斯去阻止那场可笑婚姻的时候,底比斯再次传来了一个消息,一个令他怒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震惊的消息。
他们说,斐特拉曼王子回凯姆特了,但并非一个人回来,而是带着库什王的军队。
他带着库什王安置在凯尔迈城以北的军队,在赫梯人进攻凯尔迈城那天,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取道凯姆特,并在赫梯人如此迅速地攻破凯尔迈城门那天,轻易而迅速地攻破了没有法老王镇守,而所有的重军亦被移去孟菲斯,因而疏于防范的底比斯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