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梨花
小英僵了很久,才呆滞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城九酒有些心痛,缓缓张口:“我是城九酒,曾是杜鹃血的人。”
“杜鹃血,又是什么?”
“一个门派。”
“什么样的门派?我从未听说过。”
“我不能多说,姐姐知道多了并不是益事,”城九酒轻咬嘴唇,从腰间抽出鞭子递向小英:“姐姐若是要报仇,我就站在这里任凭处置。”
小英看着城九酒手中的鞭子,脸上浮出奇怪的红晕,将城九酒的手轻推了回去:“就算你不杀他,我怕我迟早也会动手的。”
城九酒迷茫的看向独孤小英,直到她确定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才十分惊讶的问道:“小英姐姐你……”正欲追问,却见独孤小英回想起什么来,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瞧的出眼前的女人心中有一道极为深邃的伤痛,便没有再问,而是说道:“你若是因为他才离开家里,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
小英轻轻摇头,柔声道:“我的确是因为他而离家,现在更不能回去。”
“这又是为何?”
小英道:“他死了,家主之位就空了出来,我若回去必家主必定是我,我并不想做什么独孤剑圣,但我的家人不会同意。”
城九酒甚为吃惊:“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不做他们反来逼你做不成?”
小英道:“历代独孤家主都由最强的独孤子女担当,他们就算比不过我,也必须与我争,这是我不愿见到的。”
独孤剑圣这个称号,在旁人眼里是十分贵重的,但对独孤小英来说是却一把沉重的枷锁,她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格,若不是他的父亲从小相逼她学武,她甚至不愿拿起冰冷的剑。
与其回到那个牢笼,倒不如在这百花楼待的自在。
城九酒明白小英的想法,也不再多问,将手里的鞭子丢在地上抱住小英:“我不太会安慰人,小英姐姐若有什么难事,尽可说与我听,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小英失落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眼中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灰纱,听罢挣脱她的双臂,轻轻按住城九酒的肩膀:“无论我有怎样的难事,你都会帮我?”
城九酒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就算你要我这条命都可以。”
小英问道:“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死我的父亲?”
城九酒几乎摆手:“我与独孤剑圣毫无仇怨,也是听命行事,小英姐姐莫要追问原因,我也是为了你好。”
“好,我不问,你在这里等我,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小英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城九酒一人待在这里,小屋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城九酒呆呆的坐在床上,拿起酒壶却发现已经没有酒了,这让她心中更是不好受,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的很可爱,不光有众多悲欢离合,也会有许多未知的巧合机缘,让身处尘世的二人如此巧妙的相遇。
小英回来,她两只手端着方长的木匣子,上面尽是泥土,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小英来到城九酒面前,将匣子递给城九酒,城九酒接过打开,匣子里是一把极为细长的剑,比普通的剑要长出一尺,剑柄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瓣,她抬起头,对小英问道:“这是什么?”
小英道:“这是我的剑,名曰梨花,我以后也用不上这把剑,就将它赠送于你。”
城九酒将剑拿出,
拔出剑鞘,在空中舞起几个剑花,问小英道:“姐姐为何要送我宝剑?是有什么人要我杀么?”
小英道:“恰恰相反,这把剑在你手里不是兵器,而是约束,我要你从此刻开始,永不再杀任何一个人。”
明明是杀人的利器,握在手中却要不得人命,城九酒有些犯难,这的确是很折磨人的事:“我只擅长做杀人舔血的勾当。”
“方才有人说我要她性命都可以,这句话是不是城九酒说的?”
“是。”
“城九酒是不是个不守诺言的人?”
“不是。”
“那城九酒的命就已是我的,我要城九酒此生不再犯下杀虐,城九酒该不该做到?”
城九酒沉默,她说出的话就一定不能收回,颇为无奈的揉了揉脑袋,还是叹了口气:“可若是被逼无奈呢?”
小英道:“你既有本事杀我父亲,这天下我也想不到还有谁能逼你杀人,只有你想或不想。”
城九酒纠结片接,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从此刻开始我不会再杀一个人,也请你将这个收下。”说罢将地上的鞭子拾起递给小英:“这条鞭子伴随我许久,用西域蛇油浸泡过,刀砍不断火也烧不断。”
小英并没有接:“我在这里用不着兵器,我也不会使鞭。”
城九酒急忙说道:“这不是兵器,而是信物,作为你我今日约定的见证。”
小英这才没有犹豫接过了鞭子,城九酒长舒一口气,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老实说,我也想与你一并留在这里,远离江湖上的纷扰,但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越想逃离,麻烦越主动跟着你。”
小英浅笑:“那就等你处理好那些麻烦,我想我应该还会在这里。”
城九酒的坏习惯很多,她从不骑马,只会骑着她那头小驴子,用她小小的葫芦装满酒,一路喝着酒悠闲的赶路,酒喝完的时候还要花时间去偷酒喝,经常三五天就能到的路程她要花将近一个月才到。
但这些和她最坏的习惯相比,都不算什么。
每当城九酒杀人之前,她一定会问要杀之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而且一定要替他完成,这就导致她杀人实在没什么效率,最长一回甚至跑到几百里外的南疆将他离家半年的儿子抓回来,这一去就是半年,要杀的人也就多活了半年。
杜鹃血不少人对她当然有些不满,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城九酒从不失手,有些人只能让城九酒来杀,也只有城九酒能杀。
可这次城九酒却失了手,她放过了严挺,倒不是因为严挺对她说的话让她触动了什么,只是因为她觉得严挺不应该死在她手上,况且严挺与她关系也不错,平日经常送她酒喝,城九酒可很懂得知恩图报。
她觉得不该杀的人,谁也不能逼她。
此时已雨过天晴,离洛阳几十里外的田野间,城九酒骑在瘦弱的小毛驴上,迎着田野间的微风哼着自己编的祝酒歌,临走前独孤小英给她的葫芦里灌满了酒,这让她觉得欢乐极了,咕咚咕咚又喝下两口,拿起独孤小英送给她的剑看了又看,轻轻拍了拍驴子的脑袋对驴子道:“驴儿驴儿,你说我们能再见到小英姐姐吗?”
驴子自然听不懂人话,只是哼唧两声,城九酒又道:“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小英姐姐心那么善良,这种人一定活的长久,迟早是能遇上的。”
她干脆闭上眼睛躺在驴子上,任由驴子驮着她越过山林田野,反正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要有酒去哪里都是一样,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她的鼻子嗅到风中似乎有一丝的血腥味。
城九酒皱起眉头,直起身来细闻,血腥味越来越浓,是从西边不远的山坡传来的,城九酒拍了拍驴子耳朵,催促道:“驴儿驴儿,咱们快去那边瞧瞧,要是赶不上热闹我就把你交给王屠夫,让他刮了你做驴肉饺子。”
驴儿似乎真的听懂了,四脚一迈跑的欢快,一个驴子能跑的像马一样也是一件怪事,很快驴子就把城九酒带过了山坡,山坡之上躺着五具尸体,而尸体中有个浑身鲜血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用剑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气。
男人看到城九酒也是一惊,颤颤巍巍想站起身却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他伤的有些重,眼皮不停的打颤几乎快要晕过去,只能靠在石头上气喘吁吁瞪着城九酒。
城九酒看了看那些尸体,对男人笑道:“你的功夫不错,这些都是天禄府的人,虽称不上高手但也比一般人强个不少。”
男人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城九酒问道:“你笑什么?你是怎么招惹这些人的?”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也是来要我的命的?”
城九酒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
男人道:“既不想要我的命,又何必要问我的名字。”
“只是好奇而已。”城九酒指着尸体道:“你怎么看也不像上天禄府名册的人。”能被天禄府记录在册,必定是穷凶极恶之人,地上的尸体穿着显然是天禄府的高手。
男人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容貌和他做过的事并没有什么关联。”
城九酒点头,这一点她深表赞同:“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才好奇你做了什么,我有个朋友与你一般年纪,他可是杀了不少人才上了天禄府的名册。”
男人伸手将脸上的鲜血摸净,露出清秀俊郎的脸庞,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说了之后,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先说要我帮你什么。”
男人将自己的剑递向城九酒,平静的说道:“我要你用这把剑,抹断我的喉咙。”
“你想死?”
“不想,但我也活不下去,我也没有勇气自尽。”
城九酒没有接剑,而是对着他笑着说:“你伤的不轻但未伤其筋骨,哪里活不下去?难道是心伤?”
男人闭口沉默,显然不想再多说,只是将剑又递向城九酒。
城九酒伸出手指向驴子背上的梨花,对男人道:“剑我自己有,只要你说你为何要死,我就帮你。”
男人的眼光顺着城九酒的手指看向驴子,随即看到驴子背上的剑,男人盯了好一会,脸上竟露出欣喜的表情,惊叫道:“这把剑……这把剑我认得!”
城九酒颇为意外:“你认得这把剑?”
男人小鸡啄米式的点头,惊叫道:“我认得!我小时候见过这把剑,这是独孤家的剑我不会认错,你一定是独孤家的女子。”
城九酒倒吸一口凉气,这男人竟会因一把剑就将她误认为独孤小英,可转念一想,真正的独孤小英选择隐居在青楼里不问外事,若自己在外顶替独孤小英的身份岂不正成全了她?更何况自己已答应这一年都不再杀人,若扮成另一个人正好省过很多麻烦,想到这里城九酒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独孤家的第十三的女儿,独孤小英。”
男人欣喜若狂,仿佛落水的人抓住飘在湖面的一根茅草,惊讶道:“独孤小英?你是独孤小英?”
城九酒点头,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态度转变这么快,就算她是独孤家的女人又能如何?男人接着说道:“小英姑娘你可还记得我?我是沈莹!你可要帮我!”
城九酒皱眉:“你还想让我抹你的脖子?”
男人急忙摇头:“我一直都不想死,现在也绝不能死了。”
城九酒问道:“你为何又不想死了?”
男人大笑:“因为你,小英姑娘一定可以帮我报仇。”
“什么仇?”
“杀父之仇。”
“你的仇人是谁?”
“严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