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
凉州城以北偏东八十里处,有一风沙堂。建立至今不过二十载,但已是西北第一大帮派。风沙堂之所以叫风沙堂,是因为这里风沙不断。风中夹带着沙子,沙子的炎寒也引起风。
风沙堂以前有三个帮主,现在也有三个。十年前,二当家沈龙死于一个醉酒的晚上,第二夜,尸体又神秘失踪。自那以后,三当家林松云成了二当家,二当家沈龙的儿子沈念春成了三当家。
林松云看向来人,来人便是沈念春。他忽得不再紧张,他甚至有点喜悦,他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安心了,他疲惫的身子似乎也有了一点气力。他缓缓道“贤侄,你来了。”
“是的。”沈念春面无表情道。刀在他的腰间,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他的眼神很是空洞,而空洞是一无所有,还是包罗万象?
“贤侄怎会知道此事,为何来此,我并未向任何人说过?”林松云又道。
“我已经来了。”
“也是,既然结果都已注定,又何必去在意那些过程。”林松云也看向了前方,静静等着追兵的到来。
月光虽然明朗,灯火还是能再添一点儿亮。追兵已到眼前,他们翻身下马,火把照亮了这一小片空间。为首的是一对白衣男女,他们年轻青春,面容俊秀,笑容满面。他们后面跟着十个褐服大汉。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岭南花家的公子小姐。”林松云道“凭花家的财力,难道也会对这区区十万两感兴趣”?
那公子打开折扇,徐徐笑道:“二当家说笑了,别说十万两白银,就是十万两黄金,我也不一定感兴趣,我对二当家的人头呢,自然也不感兴趣。”
“那花公子为何而来?”
“听闻二当家除掉了七十二水路漕帮总瓢把子洪方,当真值得敬佩。这样一来,我花家在江南的生意也会更加顺畅,所以,自然要来拜访一下二当家。”男子说道。
林松云笑笑。
“还有,我们兄妹呢,最喜欢看热闹,所有不远万里来到这,也是要看看会不会有有趣的事发生。”那公子哥道“不过这里似乎没有热闹可看,你说是吧,七妹”说完便轻笑。
“三哥说的没错。不过,如果二当家肯再等一会的话,说不定就有热闹看了。”那少女道“来的路上我可看到好些人,都在朝这边赶来。”
“哦,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林松云问到。
“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人。”少女笑到。“不过,有两个比较特别,而且他们不出一刻钟,就能赶到这儿。”
“两个什么样子的人?”林松云又问到。
“一个是满脸刀疤,背着刀的人。”少女道。
“满脸刀疤,背着刀的人很常见。”林松云笑道。
“但他背的可是一把通体发红的鬼头刀。”少女道。
“这把刀长三尺七寸,是要砍去三魂七魄;宽六寸七分,是要斩尽六欲七情。而通体发红,是因为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那公子哥又道“而这个人,就是在江湖上被称为河东阎罗的金天雄。”
少女又说道:“还有个人呢,是一个满面胡髯,身长九尺有余的大和尚。”
男子又补充道,“这个人呢,就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叛逃出少林的恶僧渡诚。”
“也许,你们真的能看一出好戏”林松云笑道。
“我们拭目以待。”男子在夜风中用扇子扇着风说道。他又注意到林松云身旁的沈念春。
他问到,“不知二当家身边这位是?”
“他是我们风沙堂的三当家沈念春”林松云又对沈念春道“贤侄,这两位呢,分别是岭南花家三公子花月夜和七小姐花想容。”
花月夜道:“江湖上一直传闻风沙堂有一三当家,但几乎无人谋面,今日竟有缘相见。”他又道“幸会幸会。”花想容也淡淡看了沈念春一眼。
沈念春只是淡淡道,“幸会。”眼睛还是看着前方。那空洞的眼神。
而这时,一连串的大笑声从远处传来,不多一会,一个小山般的和尚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尚便是渡诚。渡诚首先看向花家兄妹,然后道:“你们两个小娃娃来这作甚”?
“我们只是来看看热闹,定不会打扰大师。”花月夜微笑道。
“看热闹的人,可要小心自己也成为热闹。”渡诚道。
“这就不劳大师费心了。”花月夜收起了扇子。
这时渡诚看向了林松云道“恩公,可还认得我是谁”?
此话一出,花家兄妹很是惊愕,连林松云本人,也有点愕然。
“你的名号我素有耳闻,但你我从未谋面,更别说有恩于你了。”林松云冷冷道。
渡诚哈哈大笑,“那你可曾记得,十六年前在枫林救过的崔烈”?
“崔烈,难道你是崔烈?”林松云显然有些惊讶。
“没错,我就是崔烈。”渡诚肯定地答道。
“那时,你还是个少年,和现在……简直不敢相信。”
“确实,我的变化有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从恩公救我之后,我便发誓要灭掉当时要杀我的人,我一路北上,拜入少林,练武之余,我的体格也越来越健壮。我便修习外家功夫,学艺七年之后,我便下山手刃了仇人,可也因此被往生方丈驱逐出少林寺。”渡诚长叹一声,“这次听闻恩公有难,所以我赶来相助。也算报答当时的救命之恩。”
“现在,我已无性命之忧,而且,我救你,并不需要你的报答。”林松云又问道“你的变化不只你的形体,还有你的内心。既然你已经大仇得报,为何又干后来的那些事”?
“哦?,是哪些说我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之类的吗。”渡诚又道“我杀的人,绝对都该死,也许他们明面光明磊落,道貌岸然。但做过的亏心事,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而且江湖中人,哪个没做过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事。。”
林松云又道“也许你是对的,你做的事,也许符合道义。”
“哈哈哈”渡诚大笑,“我做这些事,可不是为了什么狗屁道义,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林松云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震。他想,他不远千里去杀了洪方,又是为了什么,他要为亲人报仇,也不还是安慰自己的内心吧。
而花月夜和花想容,此刻也是微微有些失望。这也算一出戏,但不是他们想看的。沈念春,依旧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
不久,前方又走来一个满脸疤纹大汉,背一口赤红的鬼头刀,眼神凌冽。他就是金天雄,他到众人面前傲然而立。他也的确有傲的资本。从他出道起,他想杀的人,都已经被他这河东阎罗送去见真阎罗了,除了一个人,林松云。但他相信,林松云也马上就要下地府去了。一般人光是看到他的眼神,就足以令人胆寒,忍不住的颤抖。不过还好,在场的都不是一般人。
金天雄淡淡的看了一眼渡诚,便看向林松云,傲然道“拔剑。”他似乎没有将在场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花家兄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因为,他们有好戏可以看了。
“三哥,这下有好戏看了。”花想容兴奋的对花月夜说。
“所以,一定要看仔细,可千万别眨眼。”花月夜笑道。
金天雄只是盯着林松云。林松云道“也许,你应该注意下其他人。”
“没这个必要。”金天雄冷冷道。“我只是希望这和尚不要插手。”
“好,崔兄,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不必插手”林松云笑道“即使我不敌他。”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但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在眼前死去,我办不到。”渡诚大声道。
“你不必这样想。如果我不幸死去,那你便替我报仇”林松云道。
渡诚默默点头。
金天雄只是冷笑,然后道,“人在临死前,还总会变多的。”
“也许,你说的没错。”林松云拔剑了。剑刃反射这火光,透出朦胧的微红,有种轻柔的美感。但它却也是杀人的武器。
金天雄也不啰嗦,拔出了那赤红的鬼头刀——它已沾满了鲜血,在火光的照射下,更显通红——直向林松云而来,双手持刀跳斩,而这时他的下盘,腹胸皆空。但林松云已被笼罩在金天雄的刀影之下,根本没机会去攻他的空门。只得向后掠开,但三尺七寸的刀刃,绝不好躲。他一剑击在刀背,借力向左偏,才躲过了这一刀。但其后也只是能躲开金天雄的招式,金天雄的招式刚猛无比,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忽然,他发现自己真是蠢极了,他只看到前面的空门,但他忽略了金天雄的后背,鬼头刀的刀身长,虽然能将敌人笼罩在刀影之下,但不易回防。只要他足够快,便可以出奇制胜。于是,他在金天雄下一次攻来时,林松云发现他左手持刀攻来,便全力施展轻功,绕到金天雄的右后方,一剑刺向了他的右手腕。然后快速掠开。
拉开距离后,林松云便笑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这里至少有两个人,会帮我。”
金天雄便看了沈念春一眼。只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便又看向林松云,冷笑一声。
忽然便左手提刀,砍向林松云,林松云欲往右闪,可就在这时,金天雄快速将刀送到受伤的右手。
“不好。”渡诚大喊道。
而林松云也是瞳孔骤缩,目光中全是越来越近的刀。他知道,他避不开,也招架不住这一刀。他索性闭上了眼。
一道白光闪过,林松云的脸上便洒满了鲜血。接着,鬼头刀掉在了地上,与鬼头刀一起掉下去的,还有金天雄的半截手臂。
所有人都被这片刻间的转变惊呆了。在场的其他人只看到,金天雄快速换刀,当他们以为林松云必死时,他们看到一个残影上前去,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万籁俱静。
静,这恍若隔世的寂静。
“哐”鬼头刀掉在了地上,“砰”金天雄的手臂也落了下来。接着,金天雄瞳孔一缩,林松云睁开了眼,花想容露出惊讶的夸张的表情。再接着,沈念春拿出一张白布,擦干净刀上的血,将白布抛在晚风中,刀入鞘中。
沈念春只看了一眼金天雄右臂上两寸三分宽的剑伤,眼神更加空洞。然后,就朝风沙堂的方向走去了。
金天雄满脸的震惊与恐惧,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神又变得呆滞。
渡诚也很惊讶,他来这儿第一眼便看到沈念春,但他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何特殊,如果有,那就是他好像一直看向远方。
花想容已不觉得有多兴奋了,她看向花月夜。
花月夜虽年轻,但见过的事绝对不少,可像今天这样震惊他的事,也是第一次。花月夜对沈念春,只觉得他们年纪相仿,他的功夫也自然不弱,可他知道,如果刚才这一刀是劈向他,他绝无生还的可能。那似乎已是速度的极致,如果说这一刀有谁可以媲美的话,花月夜觉得,可能只有慕城北了。
他下令道“回去吧。”便拉着花想容上马走了。那十个大汉猛然一惊,看到离去的花家兄妹,也赶忙上马离开。
月光依旧如霜一样洁白,沙漠里的夜风依旧冰冷。
那夜,林松云最后当然回到了风沙堂。
渡诚则继续按着他的想法生活,不过很少再大笑。
金天雄目光呆滞的离开了,从此,他不再用刀。
而花家兄妹,从那天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后,依然爱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