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老严失去了爱情,但也撇清了嫌疑,回归到了普通人的生活,在马上要毕业的时候又回归到了刚开始入学的状态,但老严很高兴,决定要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席间老严讲着自己在公安局惊心动魄的经历和见闻,我和阿B听了不住地感叹好在有惊无险、重获新生、自由可贵。老严看阿凌话不多,便问阿凌:最近没能去看望叔叔,叔叔还好吧?阿凌淡淡地说:医生这两天单独找我谈话了,叫我准备后事,恐怕时日不多了。老严听闻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都吃了一惊。老严说:不是已经化疗了几个疗程了吗?应该是能更加巩固手术治疗的效果才对啊。事实却是自从手术以来,阿凌的父亲出现了一系列的术后并发症,经常恶心呕吐,大口大口地吐出黄色的黏液,后期变得更加严重,出现了多次肠梗阻,排便排气困难,再加上化疗带来的痛苦,严重的营养不良,人瘦得形销骨立。租的房子现在基本回不去,到了只能靠在医院打点滴、灌肠来维持生命的地步。至此,起初轻松的氛围一扫而光。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心照不宣,在看望阿凌的父亲的时候都积极地给与鼓励,故作轻松地安慰阿凌的父亲一定能战胜病魔好起来的。另一面,我、老严、阿莲几乎无缝衔接地轮流陪着阿凌,担心那一天不期而至,阿凌承受不来,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就我而言就见过阿凌好几次暗自落泪。
有一次,终于把不断呻吟的父亲安抚睡下,阿凌在病房走廊的座椅上独自掩面痛哭,我对阿凌的那种无力感感到很无力,继而很心疼阿凌,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递上一张纸巾。阿凌平复好情绪对我说: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眼看着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忽然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以前在我空虚无助,虚度光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我爸一直以来对我的期望便是健康安全地活着,再其次就是在此基础之上能活得开心一点,别无其他奢求。在拳城上学这几年,我爸总是担心我像在高中时候一样,在一些问题上想不开,任由我喜欢干什么便去干什么,并且从不敢过问,总是嘘寒问暖,总是问钱还够不够,总是提醒我要多吃水果与蔬菜,尽管我不知道他平日在家是不是也经常吃蔬菜水果。即便现在,他躺在病床上还嘱咐我不要落下学习,让我自己吃点好的,注意天气变化别感冒了之类的。
这样一想,我真的为我爸感到伤心难过,我自己面对生活中的问题无能为力,甚至已经活得如此卑微低贱,而我爸还在源源不断地把那么厚重的爱付出给我这么一个卑微低贱,只因是自己的孩子的人。他的爱会不会由此显得更加卑微,更加不值钱?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内心里就会十分难受,就会想哭,我现在看见我爸,就像有原罪如影随形跟着的西方人见到耶稣一样,都需要忏悔。
我安慰他道:所以你更要按照叔叔的期望好好地生活、坚强的生活,别再让他额外为你担心。
阿凌擦干眼泪,问我:你体验过濒死的感觉吗,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觉?
我被吓了一跳:活着的人谁会有这样的经历?
阿凌说:我有过,虽然不知道真正的死亡的滋味,但我之前体验过晕倒的感觉,我自己称之为“断电”。
第一次是在高二的一个中午,刚刚午休睡醒,我去厕所小便,不知为何,心脏跳的越来越快,眼前一点点发黑,最后直接跌到在厕所里,幸好旁边有我同寝室的同学,把我扶回了寝室,
还问我是不是没睡醒,尿着尿着睡着了。后来老师把我“刻苦学习导致睡眠不足以致上着厕所都能睡着”当成一段佳话,在我们班里传扬,所以当时我也就没把这件事没放在心上。
第二次是在大一,咱们寝室第一次聚餐,那次我喝多了,十分难受,还是去厕所小便的时候,心脏又开始跳得越来越快,眼前一点点越来越黑,直到完全变黑,我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当时心里十分害怕,怕挺不过这一阵,真的要死在这可怎么办,我一边默念着不能死不能死,一边挣扎着来到水管前,喝了点凉水,眼前这才开始一点点变亮,心脏跳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等到我自认为一切恢复正常以后,才发现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汗珠,喝多酒变得通红的脸一下子也不红了,变得煞白煞白的。后来我找校医问过,校医说这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压”,建议我量一下血压,再就是尿尿的时候尿得慢一点别太猛。从那以后,我就认为咱学校校医是个庸医,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作为一个正常人,连尿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开去尿。再就是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喝过酒。
我觉得睡着应该算是“待机”状态,因为还会做梦,脑中还会有画面浮现。这两次晕倒的经历,从眼前一点一点地变黑直至什么也看不见来说的话,应该算是“断电”吧。我在想死亡之前的感觉也是这样吗?只是区别在于,“断电”还可以“重启”,真正的死亡却只能“关机”,尤其是明知道自己今天会死却是没有一点办法,也不能扭转,心里有再多不舍,不放心,留恋,挣扎,也回不去。濒死的感觉已经够难受了,更难受的是要接受。“断电”是免费体验版的死亡。
所以,我一直对自己说:要好好活着,真真切切感受自己的每一天。每当自己麻木抑郁的时候,就想想断电的那种感觉,更要逼自己加班加点的和命运赛跑,因为一旦再出现断电,并且拉不回来的话,那就真的要和拥有的这一切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