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缘尽于此
十四楼。
芒安石眯起眼,背在身后的手肘小幅度地扭转着,为一会可能发生的武斗热身。
李杨聪似乎猜到他的打算:“我只是把水哥放下去,可没拆炸药,我若出了什么事,他也会灰飞烟灭。”
闻言,芒安石手中的动作停止,愠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李杨聪靠在未刷漆的墙上:“怎样?我今天来这,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了。我是警察,我更知道北城警察的厉害,尤其是为你芒安石服务时。”
芒安石冷漠道:“打击犯罪分子是警方的责任,只有为人民服务,没有特别为谁服务。”
芒安石不打算刺激对方,也不打算顺着对方让其如愿,只想将李杨聪的情绪控制在不能如愿又不彻底失智的状态,拖延时间,让水长乐有机会获救。
“芒总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吧?”李杨聪却一眼识破了芒安石的打算。
芒安石的表情像凝固的石膏,看不出分毫变动。
李杨聪嗤笑一声:“芒总总是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慌乱呢。既然芒总想拖时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自断一根手指,我就延迟五分钟,再自断一根,我再延迟五分钟,如何。”
芒安石依旧静如止水,仿佛李杨聪的话只是寻常问候。
李杨聪从口袋里掏出按钮,表情狰狞如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芒总,这个按钮下去,水哥可就‘啪’地灰飞烟灭了。”
芒安石的表情,终于不是李杨聪所憎恶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那眼神里极力克制的惊恐,恰是他所期待的。
“虽然你是个垃圾,但你对水哥,倒也难得真心。罢了,断手指没有视觉享受,我们换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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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运电梯降落到八楼。
水长乐坐在停止的电梯内。尽管写字楼的货梯是一般客梯的三倍大,但幽闭的空间仍会让人滋生不安、焦躁和恐惧。
电压不稳,电梯的白炽灯忽明忽暗。
四周很静,水长乐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怎么办?
没有理智的李杨聪会如何对待芒安石?
冷静!
想办法!
水长乐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高速运转思维来突破险境。
分别前,李杨聪在自己嘴上贴了一块胶布,他无法出声求救。况且在这密闭的空间,他的求救声也不会被旁人听到。
他被捆住手脚在椅子上,而椅子下是平衡水银的炸弹,只要椅子上的人有大动作,炸弹便会启动,将一切炸成花火。
不能呼救,不能动弹。
自己还能做什么?
忽然,李杨聪说过的话涌入水长乐脑海——
“水哥,我不会伤害你的。”
“水哥,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水哥,我知道你是好人。这个仇,我要亲自报。”
在李杨聪偏执而扭曲的认知里,芒安石是个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坏人,但水长乐却并非“同流合污”,而是受其蒙骗的人,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李杨聪虽已陷入自我画地为牢的癫狂,但性格和本色里却会有坚持,比如爱憎分明,比如绝不连累无辜。
他绑架自己,只是想诱来芒安石。
水长乐的视线在四周墙壁和地板不断探寻,终于让他发现,椅子下推货车的扶手和铁皮板交界处,有一没缠好的硬铁丝。
水长乐决定赌一把。
赌李杨聪的人品和良知。
水长乐猛一闭眼,将全身的重心向侧面倾移。
木椅质量不好,四根脚也不甚平整,轻微长短腿
。水长乐试了两把,整张椅子便失去平衡,往右边摔去。
轰隆。
这一下摔得十足狠,水长乐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散架了,身体上没被衣服覆盖的地方,亲密接触了电梯里未打扫的细沙和石粒子,摩搓过皮肤,钻心的疼。
水长乐却笑了。
平衡炸弹这种稍有不慎便会让人粉身碎骨的东西,李杨聪若真如他所说,不想伤害自己,便不会使用。
因而水长乐赌,自己椅子下的炸弹是假的。
水长乐庆幸自己赌对了!
他努力借助身体腰腹的力量,向推货车的前端蠕动,而后将推货车抵住电梯墙,借助墙壁的力量,将铁丝刺入绑住自己手部的塑胶带上。
因为手被背在身后,看不清方位,可力道不够又无法刺穿胶带,水长乐忍着几次被铁丝刺穿皮肉的痛,终于用铁丝刺进了胶带在双手交叠的空隙处,而后小心上拉,割断了胶带。
手部一下自由,水长乐迅速拆解掉脸上和脚部的胶带。
手机被拿走了,水长乐只得按电梯打算下楼通知警察。只要让芒安石知道自己彻底脱线,没有牵绊,芒安石对付李杨聪应该绰绰有余。
然而很快他发现,电梯被控制住了,除了8楼和14楼,其他所有楼层的按钮都无法亮起。
水长乐回忆这栋写字楼的地形图,快速跑出电梯,找到最近的安全门楼梯。
然而推开安全门后,水长乐傻了,楼梯被拦腰断裂,更甚者,楼上的平台全部没了。
真是个疯子!
水长乐想着,跑回电梯,按下十四楼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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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层。
“芒总还真是能忍呢。”李杨聪举着银亮的匕首,正反面打量着,如同在欣赏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匕首尖端,流淌的鲜红,像是傍晚雪山的夕阳。
芒安石白色的衬衫已被血迹染红,匕首划开布料,一并划开皮肉。
李杨聪挺惊讶,这般疼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忍耐,芒安石却一声不吭,只是发冷的目光不断盯着自己。
“芒总还真是个狠人。”李杨聪有些自讨没趣。
他想看到芒安石痛苦的神色。对方却不如意。
就好像自己蓄力了好久,终于从干瘪的平面塑胶变成庞然大物的气球,对方只是用指甲刺了一下,气球便被打回原型。
芒安石的眼神始终如冰山般坚硬冰凉,这一次,李杨聪将匕首刺入他的肩胛骨。
他终于看到,芒安石的眼神出现变化,好像冰山融化,春水流淌。
终于觉得痛了吗?
李杨聪心生舒爽。
然而这春风得意的感觉只持续了数秒,下一刻,李杨聪感觉后脑勺被硬物敲击,整个人天旋地转。
“安石!”水长乐看着身前已经淋成血人的芒安石,恐惧再度漫上心头。
芒安石惊喜又诧异:“你没事了?”
水长乐快速解释:“他给我装的炸弹是假的。”看着芒安石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我背你下去,先去医院,其他废话不要多说。”
“嗯。”芒安石简单的一个字,却涵盖着庆幸、撒娇和愉悦等所有情绪。
“水哥。”微弱低沉的男声从地板传来,李杨聪趴在地上,微微抬起脑袋,凝视着水长乐。
水长乐只斜瞥一眼,没有理会。他刚才在电梯里,将拉货平板车的扶手拆卸下来,等到点开开后,趁着李杨聪全然没注意,从身后小心翼翼靠近,直接往其后脑勺一记闷棍。
这一棒打得不轻,想来李杨聪一时半会爬不起来,等他把芒安石送下楼后,再让警察和医生来帮忙。
“水哥,我明明不想伤害
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李杨聪的眸色里全是悲伤,喃喃自语。
水长乐听见了,背着芒安石头也不回往前走。
李杨聪翻了个身子,撑起上半身:“水哥,我说我有炸药,并不是唬人啊!我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见水长乐连脚步都未踟躇,李杨聪笑了,笑得渗人。
“水哥啊,你是个好人,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
李杨聪说罢,看了眼手中的手表:“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轰”地一声巨响,整栋楼仿佛要崩塌一般,发出了如同泥石流倾泻的声音。
轰隆,砰嗙……
声音不断持续。
水长乐急忙找到一处立柱密集处,如果房体坍塌,立柱还能撑起一点空间,尚有一息生还可能。
头顶的天花板碎块时不时滚落,地面也仿佛水面般摇曳,他们如坐一叶扁舟,不知何时靠岸。
两分钟后,一切好似归于平静。
“看来这炸药量不足矣摧毁大楼。”流血过多的芒安石虚弱道,心下庆幸。
确定没有再发生二次爆炸,水长乐背起芒安石向电梯口走去。楼道都被李杨聪提前毁坏,只剩电梯能通行。他们先下到八楼,水长乐再将人背下去。相信警方也已经潜入大楼,或许往下走两个楼层便能遇到人。
轰隆。
炸药仿佛追踪到水长乐心里所想,一声巨响,火光从电梯内喷涌而出。
电梯被炸毁了。
“疯子。”水长乐忍不住咒骂一声,转头,看着坐在废墟中的李杨聪。
李杨聪弯着头,斜靠在一立柱上,手上拿着人工引爆器,任凭头顶灰扑扑的尘土掉落,黑发变成灰发,脸面全是石头刮出的细痕。
似乎感受到水长乐的视线,他嘴角扯了扯,露出绝望的笑意。
很显然,李杨聪完全没有想从这栋楼出去的欲望,也不打算让芒安石活着走出这栋楼。
水长乐将芒安石放到地板,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撕成长布料,将流血最快的几处大伤口捆绑住。而后快步起身,迅速寻找楼层外窗。
大楼皆是封闭式钢化玻璃窗,水长乐找了好一会,终于发现一处可以推开的窗户。
大楼外围满了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芒安石事先预估,筹措齐全,却没想李杨聪忽然换地方,且大楼内布满炸药。
楼内电梯和楼梯皆被毁,救援人员上不来。
楼层太高,消防车够不到。
似乎是看到水长乐探身,金启范努力挥动手臂,不一会,一架双摄像头的飞行器绑着一个对讲器和大楼图纸到水长乐窗边。
有了对讲器,外界终于能了解楼内的情况,而水长乐也能知晓外界救援进度。
北城公安调动了直升机救援,芒安石的私人飞机和高级保镖也正在向宝茂湾前进,届时会开展空中救援。
水长乐松了口气,以芒安石的身体状况,应该还能撑到救援到来。
水长乐一边抓着飞行器,用摄像头向地面传送楼层实时画面,一边用对讲器通知地面,再运送一些止血的胶带和药物。
三分钟后,拿到药物的水长乐舒了口气,转身要去找芒安石时,忽感脚下地面粘腻。
刚才寻窗太过匆忙,水长乐扫到过地面大面积散开的液体,只当是楼道修建时的积水。如今情况好转,心情稍微平复,他才嗅到空气中的汽油味。
很浓。
水长乐忍不住颤抖起来,快速往电梯方向跑。
如他所猜测最坏的结果,楼层内的火势开始迅速蔓延。
原本未有内装的写字楼,爆炸引发的次生火灾威力有限,但李杨聪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芒安石走
出这栋大楼。楼内泼满了汽油,甚至散落着破布幔。
水长乐抬头,通过被洞穿的天花板,也能看到上层熊熊燃烧的火焰。
芒安石靠在墙上,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
水长乐探了下鼻翼,呼吸均匀。
他重新背起芒安石,打算找处火势相对较小的地方,熬到救援到来。
“没用的。”坐在不远处的李杨聪道,眼神苍凉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水长乐没有理会,躲着火光凶猛处前进。
然而很快,水长乐就发现自己是徒劳无功。
四处都是火,火势汹涌如潮水,火海映亮了浓墨的夜色。
又是几声震天巨响,水长乐身侧的玻璃窗户全部粉碎,火光将他的瞳孔印得通红。
空中救援还未到。
或许……也等不到了。
就算不被火焰灼烧,燃烧所释放的大量一氧化碳和烟尘,也会让他们中毒和窒息。
水长乐感受着背上人均匀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人间,痛苦或许会少一点。
下一秒,水长乐就自我否定,不到山穷水尽不能放弃。
水长乐想到什么,翻出刚才胡乱和药品塞一起的楼层图纸,很快让他发现一线生机。
建筑的中部有小块空间,完工后会变成垃圾处理的甬道,直达地下一层。但在还未完工前,应该会被用来运送沙石砖块。
水长乐被火场的高温和烟尘熏得有些头晕,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他随手抓起身旁一废弃的钢管,一手扶着背后的芒安石,一手撑着钢管前行。
幸运的是,他的位置离中心区域不远,很快找到了甬道。
不幸的是,他刚到达附近,一股火焰就顺着倒塌的木梁,窜起两三米的火舌,堵住了他回撤的路。
水长乐朝对讲机喊了两声,只有滋啦啦的电磁声。
他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
水长乐在心中祈祷着,走到甬道前。
浓烟滚滚,视线可见度已经越来越低。值得庆幸的是,甬道内的升降台还在。
水长乐将芒安石小心翼翼地置于台上。
平台的面积不大,但一定要挤下两个人,也是可以勉强的。
可这个升降台是手工升降台,手摇装置是在外部,也就是说,需要有人在外部操作,平台才能下行。
水长乐看着平台连接的钢索,污渍满满,甚至发绣,但应该还能运行。
水长乐看着陷入昏迷的芒安石,俯身,轻轻在其额头落下一个吻。
再见了。
“一定要幸福啊。”水长乐在其耳边轻声道,回到甬道外,操作着手摇装置,将人送下楼。
又是几声震天巨响,水长乐看到自己的手臂被身后的火光映成了褐红色。
他没回头,只是一圈又一圈地操作着,感受着齿轮运转的声音。
是逃生的齿轮。
也是命运的齿轮。
或许我们还会相遇。
但是今生,你我缘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