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再开口的女人
这片乌云显然让生命的节奏稍作麻木,阴冷的天气总会给人们一种缺乏动力的感受。
绿皮火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惊动了铁轨上三五成群的灰鸽,林姓太太的咖啡杯里还冒着滚滚热气,乘务员先生正徘徊在她的身边,踱步之余视线会轻轻地扫到林老太的咖啡杯里。
林老太是在这座绿皮列车上唯一肯点一杯咖啡的人,这列火车的配置都已经陈旧,像有钱的白衬衫先生就不会选择搭乘这趟不经推敲的列车,他们的金钱更喜欢流向让他们的生命看起来更高贵的地方。
车站里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男人,或是另一名米色西装男人,手里都握紧了那一杯留有精致包装的咖啡,他们的一只手握在咖啡杯子的一侧,保持咖啡杯上的商标都够被路过的行人察觉。
显然在绿皮火车靠站时他们并没有离开原地的意思,即使这一趟陈旧的老家伙和下一趟时代的新潮儿拥有着同样的票价和目的地。
他们满是发胶的刘海之下,是一双正在特意追寻目标的眼睛,视线是他们必不可少的,这足以让他们感受到与他人的不同,正如他们正在盯着这趟绿皮火车的乘客一般。
林老太却不以为意,即使她是一座医院的院长。那座医院似乎将要被人们遗忘,在私人调查局管控的城市中,偏远的医院显然并不具备任何的存在价值,更何况是在荒山之前。
乘务员先生在等待林老太的咖啡杯见底,整个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地焦急,相比于曾经一个接一个列车车厢喊话卖特产的日子,他更执着于这一份难得的清净里。
林姓太太也是这样认为的,这种平静带来的固执会让人们保守着更多有回忆的事物,尽管它们可能已经面目全非。
“您要再来一杯吗?”
乘务员先生及时地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老太看向乘务员递来的咖啡,她另将第一张钞票折过一角当作小费。
乘务员连声道谢,却并不如寻常地急于将小费塞在自己的裤兜里。
“我发誓,列车上的林尚风太太是我见过最具备正义的一个人。”
乘务员先生这样地对其他同事们评价过。
“最近怎么样,我亲爱的林太太?”
乘务员先生微笑地问道。
“糟糕极了,年轻人。”
林老太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忧愁,而那一缕忧愁之中似乎在她皱眉的瞬间暴露了一抹愤怒。
“我想,您在您的医院上遇到了问题,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认为您的医院是最正义而为人民服务的医院。”
乘务员先生解释道。
“不是,不是。是我的孙子。”
林老太顿住了托起马克杯的双手,继续说道:
“是我的孙子,他的脖子上有三道血痕。”
“我的上帝,我发誓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做的好事。”
乘务员为林老太皱起了双眉,无论是任何原因,他应该都立刻忘记掉收到小费的那一段喜悦。
“是的,她叫张英丽,是一名基础中学的教师,老实说,我恨不得现在就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林老太将咖啡靠在嘴边,这也让乘务员不清楚她是在何种表情之下脱口而出这句话的,但不可忽略的是,这句话不禁让乘务员先生打了一个偷偷的哆嗦,显然话题在这里也该自然地结束掉了。
十一月的末尾,
整座城市都机械性地重复着他们昨天拥有的生活,孤寂与沉默是这座城市独有的一杯烈酒。
“韩尹不是杀人凶手,真是可恶。”
王卫力向其调查小组的成员们总结道。
没有人回应的不是面目惊愕的反应,但也并没有人敢于质疑,最糟糕的结果和王卫力现在的状态成为反比,他们必须重新找到下一名嫌疑人。
“调查就先告一段落吧。”
王卫力摆手道,径直地回头向独有的办公室走去。
一名身穿浅蓝夹克的男人出现在韩尹的面前,男人所属于于海南调查组,他是于海南的得力助手,代号千懿。
眼前的少女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她的步伐与呼吸中都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沉重。
千懿先生的任务是将她送回家里,她听说这名少女的嫌疑已经被秘密地洗脱了。
千懿先生礼貌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别有绅士风度地请眼前的少女落座。
少女机械地伸出她的左脚,等到她的右脚与左脚并拢的那一刻,千懿先生轻轻地合上了车门。
从麻木变为惊恐。
千懿先生留意着少女的眼神,那是一双不再深邃的眼睛。
车子开动了,引擎的声音盖过了外界的嘈杂,千懿先生向女孩问道:
“你还好吗?”
少女没有说话,但她嘴唇之间细微的反应足以证明她并不是可怜的聋哑人。
“我想我应该先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也就是你的家庭住址才好,不然我们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冷林继续问道。
少女仍然没有开口,气氛的冰冷显然到达了一段波峰。
少女身穿一件米色的衬衫,宽大的衬衫显得有一丝笨拙,凌乱的头发下素颜外露,一条肥大的牛仔裤遮住了她双腿的曲线,这样的穿着在年轻女孩之间倒是极为罕见。
“哦对,我真是一个笨蛋,如果我们先到你所就读的学校,接下来的路想必也能让你回想起来的。”
千懿自嘲道。
少女在回想二字落地后显然呼吸变得更为急促。
“你不舒服吗?”
千懿问道,他和异性的对话经常会显得万分笨拙,这在他漫长的相亲经历之下早已暴露无遗,尽管对方只是一名较为成熟的德国学生。
少女的沉默再次让千懿先生摸不到头脑,他决定发动汽车,毕竟在这里已经足足有十分钟之久。
“那好,不论怎么样,我们先启程!”
千懿先生的这句话是用英语所描绘的,简单的词汇潦草地拼接成一段糟糕的语句,但这一份幽默感并没有打动少女,她依然沉默着。
这是抑郁症的典型,千懿先生这样想到。
但是他的身份终究只是不着边际的一名私人调查员,因为这一座城市的没落才得以短暂接替公安的任务,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名相亲屡屡失败的中年男人,对于眼前的女孩更是毫不相干的闲客。
人们对于抑郁症这类疾病在这一年代保持漠视,医院里的神经科目并不会因为这种病状单独接待一位新的病人,毕竟先前的流感已经让医院的床位成为紧缺,况且所有医生都表示对于心理疾病的束手无策。
“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抑郁症,老子的辛苦比这群小孩子可太多了!”
城市里的醉汉们这样叫喊着,他们肆意地评价着这一新鲜的病名,似乎是大城市传来的滑稽之名。
“我看,让他们干点农活,早好了,这些臭小子!”
另一名醉汉将他的烟扔到地上,愤怒地踩上几脚,直到那一条香烟的形状变得不再可以形容。
车窗外不断涌入身后的风景与车内的寂静格格不入,千懿先生调整着呼吸,试图融入这一段紧张的气氛。
“下次有这种活,应该让老大来。”
他的心里这样想着,如果是经验老道的于海南的话,说不定少女的抑郁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他祈祷着这一位男人能够在车子上突然出现。
然后三个人有说有笑的,那才是千懿先生热爱的氛围,如若不考虑安全问题,此时的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后视镜拆掉,然后随手扔到哪一片草丛里,让这尴尬的气氛见鬼去。
车子停在了德瑞市第二基础学校的门口,那一片人群吸引了千懿先生的注意。
一名陈旧着装的男人拼命地抓住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你还我儿子!”
“我很抱歉,但是请您先冷静,我们调查局正在积极地...”
那是于海南先生的声音,但话音刚落于千懿先生的耳朵,眼前是一记重拳飞向了于海南的脸庞!
那力量似乎咆哮,出乎意料的于海南退出了足足三步之远。
于海南本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另一位家属也冲了上来,一记重拳再次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够了!”
千懿先生打开车门,向人群喊道。
在无数视线的聚焦之中,被人们短暂忽略的于海南才得以站起身来。
车内的女孩望向眼前的场景,眼神之中充满着恐惧。
在千懿先生和于海南先生数以万计的耐心问询下,少女用微微的点头和摇头指明了回家的道路。少女的家庭坐落于郊区的一处小村,独栋的豪华别墅外满是麦浪上的点点积雪,满是生机和希望的窗景与少女的神色大有不同。
于海南先生对此十分警觉。
在目送少女回家后,千懿先生准备再次发动汽车。
“师父,去哪里,回家吗?”
千懿先生望向于海南。
“不了,我要去荒山医院,我自己走过去,散散心。”
于海南缓缓迈下了车,并示意千懿可以离开了。
随着引擎的再次发动,于海南点起他兜里的一条香烟。
他最后的落脚处是他妻子的病床前,位于荒山医院的最高层。
自那以后的几天,他的行踪在这座城市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