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鸟山茶园
竹清是个被群山环抱的偏僻县城,距景安二十公里,由一条刚够两辆小车交会、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相连。
地如其名,县城到处可闻竹子的清香,可见翠绿的竹林,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是售卖竹制品的店铺。
竹制品产业链,是县城经济的支柱产业,竹文化渗透进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当地人的血液。
蓝鸟车缓缓穿过县城,驶上一条乡道,视野渐阔,两侧稻田稻茬密布,耕牛悠闲自在地啃着田径上稀疏的青草,更远处,在田野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偶尔能看见白鹭从澄碧的天空飞掠。
五六分钟后,道路左侧出现一块三米来高的人造石,上书红漆大字:鸟山村。
村名石后是条更窄的砂石路,路边一小伙跨在摩托车上。
蓝鸟停下,副驾驶车窗摇落,罗小飞探出头。
小伙麻溜地跳下摩托,满脸堆笑地跑上来,递上一根红塔山。
“罗哥,一路辛苦哈!”小伙子掏出打火机替罗小飞点烟。
“我又不是不识路,你还特意来接什么?”罗小飞摆摆手,冲司机努努嘴。
“罗哥,咱们进村吧,我给你开道!”小伙子说道。
罗小飞点点头。
“这一声声罗哥,真叫得亲!”尹艳萍瞥了罗小飞一眼。
“一会他们对你会更热情,你别招架不住啊!”罗小飞把烟夹耳朵上。
“这烟你也抽?”尹艳萍纳闷。
“烧香骗鬼,抽烟骗嘴!”罗小飞回道。
“嘁……”
罗小飞头天扭了脚,不方便开车,赵厂长邀他去村里参观新茶园,刚好尹艳萍在边上,她对到乡下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罗小飞遂让她充当了司机。
蓝鸟在村头樟树下停下,赵厂长和吴会计就候在树下,和村民聊天。罗小飞刚一下车,眼尖的赵厂长立马察觉不对。
“罗老板你这腿怎么啦?”
“老赵,你眼真是毒,才走这二步就被你看出来了!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敢大意!”赵厂长扭头看向吴会计,“去,把耿老二找来!”
“耿老二?”罗小飞不解。
“噢,村里看跌打损伤的游医,我叔的腰疼就是他冶好的。”赵厂长的侄子凑上来解释,他刚把摩托停好。
“不用,真不用!”罗小飞不以为然道。
“干嘛不用,你逞什么能呀!”尹艳萍走下车,众人眼前一亮。
赵厂长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两人的关系,再请示似地看看罗小飞,对方没说话,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你还愣着干嘛?”赵厂长冲吴会计嗔了一句,后者这才将目光从尹艳萍身上收回来,讪笑着快步离开了。
赵厂长的侄子立马取了两张椅子来。尹艳萍坚持不就,饶有兴致地四下闲逛起来。鸟山村绝大多数的房屋还是上个世纪建造的,有些甚至更悠久,破败不堪,院墙坍塌、杂草丛生。带有浓郁政治色彩的标语口号,在墙壁上仍隐约可见。鸟鸣清幽,一群白头翁在柿子树上嬉戏觅食,那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红彤彤却无人问津的果实。
这几乎是农村现状的一种缩影: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守的老人孩子对高挂枝头的果实望而兴叹。
说话间,吴会计引着一个中年农民来了。
这个游医对罗小飞的脚腂进行了一番专业的诊看,捏揉了好一会,
笑着说没事,就是走道时别太吃力,过几天就能好。
“不会吧,瞧着挺严重的呀?”赵厂长不放心。
“心里作用嘛!”耿老二憨笑。
“大意不得,你再给捏捏,不是有什么红花油、活络油吗,你也拿来给抹抹呀。”赵厂长命令。
“老赵,人家医生都说没事,你还是饶了我吧!”罗小飞说着放下裤角,穿上鞋站了起来。
赵厂长尴尬地笑,“罗老板,参观新建的茶园得有段山路要走,你这脚……不如下次吧,今天就上我家喝顿酒怎么样?”
“没事儿,我才没你想得那么娇贵!”罗小飞还特意跺脚。
“真没事?”
“我逞这能干嘛?”
赵厂长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侄子去取条拐棍,罗小飞说不用。
“人家也是片好意,你这人怎么不近人情呀!山路陡,我可没力气扶你,拄根拐稳当!”尹艳萍逛了一圈回来,插嘴道。
“行,就听你的。”罗小飞只得从命。
新开的茶山毗邻老的,规模要大一倍,刚种下的茶树苗井井有条,长势喜人。有工人在茶园劳作,手工去除杂草、施肥或喷洒农药,空气中虽有微弱的药水味。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朝茶山顶部走去。
“这一片都是去年上半年才种的,还在种苗期,最早也得后年才能采摘。”赵厂长介绍。
“怎么不直接进树苗?”罗小飞问。
“为了品质呗,我倒是想快,和种白菜一样。不瞒你说,现在有许多茶商慕名来订购咱们的茶叶嘞!”赵厂长看看侄子,“这小子说只有纯粹的出自这片土地的茶,才能称之为‘雀舌’!”
罗小飞赞许地点头,“老赵,你后继有人啊,我觉得你侄子说得对极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一种茶,来不得半点虚假,掺不得水分,虽然现在看茶叶产量上不去,短期效益差点,但只要能保证茶叶的品质,经营好‘雀舌’这个品牌,我相信赚钱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番话,赵厂长的侄子有些腼腆地挠挠头。
尹艳萍突然发现自己爱的男人竟然还有几分企业家的气质。
茶山并不高,然山径曲折,一行人走走停停,花了半小时才来到顶端。
是片平坦的空地,有两株五针松枝叶交握生长,树下有张石几和三只石凳,一旁还建了幢茅草屋,用来存放劳动用具。
天气清朗,微风温润。
向北眺望,一片苍翠茂密的竹林后是碧绿的月光湖,她静静地躺在山峦之间,像一只巨大的明眸,散射出梦幻般的光辉,令人沉醉。
罗小飞和尹艳萍被这山顶的景色深深吸引,许久不语。
赵厂长家在一处山坳里。
虽然是村长,但他家并不比别的村民强。两层半的混泥土楼房只装修了一楼和二楼的一间,剩余的仍是毛坯。
厅堂里挂着先人的肖像,下面是贡台,摆着香炉果品;旧式红漆八仙桌靠着东头的墙壁,桌上摆了茶盘,里面是茶壶和几只倒扣的杯子;墙壁贴了年画,讲述着八仙过海、许仙白蛇的故事。大门的门槛奇高,尹艳萍进门时差点摔喽。屋头檐下堆着南瓜、红薯、芋头之类的杂粮,搁着农具。
不过这样的住宅虽说简陋,但够宽敞、空气清新,是许多大城市里的人梦寐以求的居所,堪比别墅。美国作家亨利·戴维·索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对这种文明人在大城市几无立锥之地,而印第安土著却享受着惬意木屋的荒谬有过浓墨重彩的描述。
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能干出许多自相矛盾的事情。
院子枣树下临时支起的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厨房的烟囱冒着烟,菜下热油锅的刺啦声,混合着欢腾的狗吠和受惊的鸡鸣,奏出农家宴独有的交响。
除了村长叔侄,桌上还坐了吴会计和耿老二,这两人显然是来凑局劝酒的!吴会计年轻时在外打工,去过许多大城市,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人,在鸟山村也算个人物。耿老二世代行医,肚子里不少偏方有奇效,在村子里也些威信。赵厂长不会随便拉人来凑桌子。
酒是村民自酿的谷酒,度数高,呛喉咙,二两的杯,豪气。菜是地道的农家菜,其中两道值得一提:一道是竹鼠,算山珍;另一道是月光湖里现打的青鱼,整整一大盆,味道鲜美异常。
赵厂长先提了一杯,欢迎罗小飞,稍嫌啰嗦。
罗小飞客气了几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桌上所有男人都干了,村长的侄子喝急了,呛得满脸通红。尹艳萍受感染,也呷了一大口。
吃了会菜,东拉西扯了几句,桌上最年轻的那个开始敬酒了。
“罗哥,”村长的侄子起身,“我敬你和嫂子!”说完就干了一杯。
罗小飞和尹艳萍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端杯,吴会计在桌子下踢了一脚敬酒者。
“小尹是生意上的朋友,过来散心的,你们别误会!”罗小飞轻描淡写,端起酒杯,“小赵,你快坐下!”
罗小飞干完杯中酒,扭头看向村长,“老赵,你别说,嫂子的手艺真不错!”
“罗老板过奖!”村长挥了挥手里的筷子,招呼道,“大家吃菜,别光喝酒啦!”
村长侄子忙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尹艳萍,“对不起,误会了,你别介意啊!我干了当赔罪,你随意!”
“没事,哪个女的嫁了他才叫倒霉嘞!”尹艳萍怼了一句,爽快地端起了酒杯。
众人各具意味地笑笑,这个插曲就算过去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罗小飞纳闷,从撒娇坚持要来,到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宣示“主权”似的说话方式,尹艳萍俨然换了个人。
看来有必要回去后重申原则了。
尹艳萍得到“高人”指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从心理暗示上对罗小飞进行渗透、控制。虽然这样很“贱”,但她并不在乎。而那个“高人”便是魏宁,一名古怪的心理医生,尹艳萍向其讲述了和罗小飞的关系,毫无避讳。
紧接着,吴会计和耿老二也分别找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和罗小飞干了一杯。
耿老二带了自制的跌打药酒,送给罗小飞。罗小飞回敬了耿老二一杯,表示感谢。
男人们酒喝得热闹,但也没有冷落桌上唯一的女宾,各种溢美之词让其很受用。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转移到正事上。
“……村里就剩老弱病残,年轻人出去就不愿回来,三年了都没有女娃嫁进村,我这个村长不称职呀!”村长眼里噙着泪。
“村长,咱们村偏僻,路又不好,又没啥资源,你也别太自责!”耿老二安慰。
“其实现在像咱们这种偏僻的村子都差不多,年轻人组团外出打工,甭管挣没挣到钱都不愿回来,一个地方没了后生,还折腾个啥!”吴会计感慨,“不过咱们村好歹还有个茶园嘞,不错了。”
罗小飞琢磨出点味来,这分明是在煽情嘛,随口说道:“老赵,你的茶园这两年经营得不是还不错吗?如今又扩大了规模,相信以后会更好。”
村长和吴会计飞快地交换了下眼色。
“罗老板,你有所不知,我们的钱都投到茶山和景安的门脸店上啦!”村长不再铺垫,直接说出真实意图,“现在想建厂房、添设备,拿不出钱来啦!所以……”
罗小飞突然抬手打断了村长说话,所有人面面相觑地。
“二十万够吗?”罗小飞郑重道。
“够……够了,够了,只是……”村长喜出望外,说话都结巴了。
“老赵,别只是了,这钱不是白借你,算投资,你得给我股份。”罗小飞突然攥住村长的手,加了力道,“我看好你,也看好咱们的‘雀舌’!”
村长连连点头,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尹艳萍笑了,她终于明白这帮村民盛情款待他们的原因了,也更欣赏罗小飞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