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阁楼

一-阁楼

大晁的四皇子羿琰,可能命星有点虐。

曾经承熙帝和他母亲清芨夫人的恩爱世人皆知,其时中宫空虚多年,先皇后又无子嗣。朝野上下都在盛传羿琰七岁生辰之时将昭示天下,封新后、立太子。

却不成想一朝风云变,承熙帝一场暴怒,血洗半个朝堂。清芨圈禁,羿琰重病,九死一生。

疏离着闲散着,“查无此人”一般长大,羿琰十五岁时候,领了个云骑尉的军中闲职,远赴瀚州北庭郡草原戍边。按大晁惯例,皇子十六岁生辰封王,料来他本是想去刷一圈军功,静等回来封王时能有个好封地。

但好巧不巧,几个月前他顶头上司北庭郡太守、定北大将军韩杰回京述职之时,被参通敌叛国、不义不敬,直接下了死狱,整个北庭军中大乱。蛮族海拉部趁机入侵,大晁守军连吃几个败仗。

眼见军功无望,悲催的四皇子羿琰灰头土脸地逃回了帝都天启。

如今,天启城里茶余饭后的闲聊主题就是:四殿下这个王到底要怎么封?

————

——帝都天启,通义坊里阴暗的小阁楼上,瘦小的男人蜷缩在榻上煞有介事地滔滔不绝。

五月里天已经热了起来,他对案的人仍是兜帽大氅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略带夜蓝色的眸子和挺直的鼻梁,不似大晁华族。

对案客人伸出食指,把面前摊放的二十颗银铢划走一半,淡淡开口,有浓重的南疆口音:“口才不错,可惜这些消息在天启街头两颗银铢能听五段。来点有价值的吧,也别让我枉来这一趟。”

瘦小的主人低头抬了抬眼皮,眼见面前客人神色悠然,不急不慌,明显不好打发,决定再加点料:

“两天前,咱这位四殿下刚刚进京就直接进宫面圣,为罪臣韩杰求情,在清仪殿正殿门外的玉梯之下跪了一天一夜,压根没见到皇帝。在晕倒之时正赶上朝臣下早朝,百官匆匆经过也没人敢上去搀扶。还是太子殿下心善,顶着圣上的一副冷脸,派人把四殿下送到了东宫救治。太医说是忧惧攻心导致的心脉不张,需卧床好生调养,估计又要‘查无此人’一段日子。世人都说太子贤德,也确然如此。”

对案客人眼底里好像有了微微的笑意,把剩下的一半银铢又归在了一处,声音倒是没有什么起伏:“这消息还算有些门路,那依先生看,韩杰将军可否还有生路?”

主人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端起手边水碗呷了一口,缓缓摇了摇头:“齐王想要北庭太守之职。太子又何尝不想要。”

话尽于此。

————

只听门外楼梯脚步声响,然后是均匀机械的敲门声,三长两短。主人按了手边一个木质的按钮,阁楼门就吱吱嘎嘎地开启了半扇。

门外竟是个机关小仆,一手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壶,一手机械地挥舞,做着“请”的手势。

身上穿着布衣看不真切,脸上雕得颇为潦草,只突出了一双嵌着黑曜石的眼睛,反射着窗外阳光,倒也算神采奕奕。

客人虚了虚眸子多看了两眼,主人已经起身接过了水壶。看到机关小仆后面还引着个少年进屋,本就低矮逼仄的阁楼更加拥挤起来。

少年低头给大氅客行礼,唤了声主人,捧上一个乌木的盒子放在了案上,便跟着引路的机关小仆一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乌木盒的盒盖开着,里面铺满了一层足金的金锭子,数量看上去足够买下这整条街巷。

对比之前的二十颗银锭,实在是不足挂齿的开胃小菜了。

看来是等待的消息到了,大氅客眼中闲散的光锐利起来,汇聚在此间主人身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早听说孔先生盛名。我需要十五人的商队通关文牒和相应的瀚州货物,一颗吃了能假死的丹丸,一辆轻快有夹层的轺车。再加上一个会轻功、能开锁的空空儿,一个懂障眼法的秘术师。两个时辰后通义坊西侧的山神庙等我,是卖命的买卖,我要绝对可靠的人。”他手指点了点乌木盒,“这里是订金,等事成之后,再有同样一盒酬金我让人专程奉上。”

话说完,客人直接起身推门下楼去了,没再停留。

————

孔先生没拦,也没推辞,只是静静看着那盒金锭子发呆。

阁楼内间里转出来一个清瘦的身影,一头麻色乱发却是个羽族少年,手里还研究着从主人矮柜上顺的七巧连心锁:“孔哥,这不是巧了么。我要去呀。”

孔先生蹙着眉头,捻着自己的一对老鼠须:“你知道他是谁?就来搅这浑水。”

“他这口音和眸色,一看就是南疆的昆弥人。”羽族少年跪坐下来去查看那一箱子金锭,眼神放光。

金锭确是足金,韵着温润的光泽,一咬一个牙印,背面还有小小的刻印,是昆弥族特有的纹饰——听说齐王亲率的大晁平南军在南疆已经打到了昆弥都城,最近天启黑市上来自南疆的东西可真是不少,他都看得熟了,一眼便知。

孔先生也拣了一枚金锭细看,犹在沉吟:“南疆的昆弥,为什么要淌北庭的浑水?”

“你管他是谁,真金白银。再说,没人给钱,我也要凑劫囚这个热闹。会轻功的空空儿和会障眼法的秘术师,我都可以呀!”

“轻功开锁你逞逞能倒还可以,就你那三脚猫的秘术也好意思开口。”孔先生敷衍地随口调侃,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金锭,盘算着这单生意该如何接?

通关文牒他倒是知道找谁伪造,空空儿面前就有一个,秘术师天启可真是不多,一个一个又自视甚高,但这赏金给够了也不是不能找……

忽而,他猛地坐直了身子,从乌木盒子里抓了几颗金锭塞进了羽族少年怀里,直接下了逐客令:“时间地点你也听见了,我不留你了,我有要事要出门。”

羽族少年顺手把金锭一颗一颗塞进荷包里,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这是要去齐王府通个气,对不对?”

孔先生听了脸色一变,正待回身捉他,少年此时已打开阁楼窗户刺溜钻了出去,朗声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再乱说撕烂我的嘴……”

身形好快,沿着房脊瞬间远了,这话最后几个字已经远得听不太清楚了。

孔先生又气又笑又拿他没办法,蹙着眉头自顾自地重新关上了窗户……

————

另一边,刚刚的大氅客人,扶着墙缓缓下了楼梯,脚步能看得出略略有些拖沓。

马夫已经驾好轺车在僻巷里等着,刚刚的少年侍从正候在一旁,抢过来扶住了,掀开车帘扶他进了车厢。自己收了上马凳也跳进车里,关严了帘子。

大氅客随手脱了外氅,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额发已被汗浸得湿了,一双夜蓝眸子里没了刚刚的悠闲和锋锐,显出几分疲惫,但背脊仍挺得笔直。

少年递上水壶和锦帕,低声询问:“明天游街路线和行刑时间已探明,咱们是先回府还是直接去羽林营?”

“羽林营。”男子毫无迟疑,地道的天启官话,哪里还有南疆口音。他略低了头闭目养神,算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少年和马夫交代了,略略纠结还是开了口:“主人,你有注意到刚刚孔先生卧榻边上压着的那柄曲剑么?”

男子点头,抬起眼睫,声音没什么起伏:“是去年中秋夜宴时,二哥舞过的那把‘鱼肠’?”

“是!齐王殿下那一曲剑舞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少年眼中的忧虑掩不住,锁着眉头等着主人的反应。

他的主人没有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又闭了眼睛。

齐王,当朝二皇子,平南大将军,弹劾韩杰的幕后主谋。

而他家主人,看客眼中悲催窝囊的四皇子羿琰,胆大包天地布置着劫囚,要救走承熙帝钦点的逆贼。此时,情绪平静得让人担忧……

————

天启鼓楼上的钟正正地响了七下,距离罪臣韩杰当街问斩,还有十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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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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