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士下山
酆都紫云观,一座传承千年,曾显赫一时,威震九州的道观。现如今的师徒二人却只能到紫云山下的村镇骗吃骗喝,赶上寒冬腊月,还要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虽然村民们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师徒二人手脚不太麻利,哪次都会让村镇上鸡飞狗跳,然后就会有一群大鹅追着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在街道上狂奔。
“师父,这个烤鹅好像比烤鸡还香。”小道士满嘴流油,含糊不清的说。
老道士一副得意的模样,说道:“好吃吧?为师没有骗你吧?想当年为师横行九州,在岭南吃过一次烤鹅,那滋味,嘿嘿,回味无穷。”
小道士趁师父不备,又抓起一只鹅腿,然后说道:“师父,您都说过八百回您横行九州的事迹了。”
“有八百回吗?”老道士一怔,有些诧异。
“只多不少。”小道士重重点了一下头。
“看来为师老了,老了。”老道士默然摇头道。
“师父您一点都不老,刚刚您可跑的比我还快。”小道士想到被大鹅啄过的屁股,有些不满道。
老道士没有回话,而是盘膝打坐,一手掐诀,一手盘算。
“十三,回山。”老道士猛然坐起,郑重道。
“师父?就是今天吗?”林十三有些紧张的问道。
“嗯。”老道士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道:“想着今日过后,就要与你这个小兔崽子分别,还真有些不舍。”
“是怕没人给您背锅了吧?”林十三翻了个白眼,紧张的心情有些好转。
来不及的吃的烤鹅被林十三裹在道袍里,然后紧紧跟着师父往山门的方向走去。
紫云观,千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当弟子十六岁时,师父就会与弟子一同封印道观中封印的陶罐,待加固了陶罐的封印,弟子就会离开道观下山游历三十年。千年以来,从未有过一任紫云观弟子陨落在外,这才有了这千年的传承。
“师父,您当年真的在九州游历了三十年?”林十三有些怀疑。
“走南闯北,为师的足迹不仅遍布九州,东海蓬莱,南方十万大山,北边的瀚海,西方的大漠,为师通通都造访过。”老道士得意洋洋的向徒弟炫耀着。
林十三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怒道:“师父您又骗我,普通人就是穷尽一生,也做不到您说的那样足迹遍布天下,更何况只是三十年。”
老道士轻轻抚须,然后回头看向林十三,笑着说道:“谁说咱们是普通人了?”
“大白天的,师父您不要吓我。”林十三打了个冷颤,然后低头老老实实的跟在师父身后。
紫云山,只是酆都周边的一座低矮小山,但此山周围的村镇却从不受鬼怪侵扰,村中长辈口口相传,这都是紫云观的神仙们庇护着这山下的村镇。这也是为何师徒二人为祸乡里,但却从没有被乡亲们教训的缘故。
林十三跟在师父身后,一步一级台阶,随着台阶越来越高,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紧张。师父说他是从山脚下捡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老道士看到鹅毛大雪中的弃婴,然后抱回山门,因为捡到那天是正月十三,而老道士俗名姓林,所以给他取名林十三。
但这两年林十三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是老道士偷来的孩子,每每想到老道士教给自己的那些求生技能,他就越怀疑。
“十三,怕不怕?”老道士突然问道。
“怕,怎么不怕?您不是说,
如果封印不好,那就会是祸乱天下的大灾祸吗?”林十三认真的答道。
“很好,比为师当年强,为师当年就是死鸭子嘴硬,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怕的要死,不过为师还是做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伟事。”老道士笑呵呵的说道。
“师父,原来您也怕过?”林十三有些不敢置信,在他眼中,师父虽然平日里表现的谨小慎微,处处忍让,但他知道,他的师父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与天争的性子。
“当然,谁还没年轻过?只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呀。”老道士轻叹一声,然后笑着走进道观。
“真快。”林十三看着熟悉的道观,却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老道士走进正殿,从三清像下抱出一个陶罐,放在祖师画像下。然后他围绕正殿摆下三道阵法,封禁,封绝,封印,三道阵法,一道比一道重。
“祖师保佑,祖师保佑。”
老道士随意拜了拜祖师像,然后带着林十三进入正殿。
“十三,盘膝冥想,一定要做到心无杂念。”老道士嘱咐道。
林十三闻言盘膝坐在蒲团上冥想,但他却始终不能静心,反而越来越紧张,对于未知的恐惧,只要有师父在身边,他就全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师父会为他摆平一切,但如果下山游历,那他就会与师父天各一方,他不愿意师父,只要他闭上眼睛,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幻想与师父的别离。
“十三,静。”老道士一声轻喝。
林十三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他丧失了六感,对于外界的感知全部丧失,整个人的意识进入到一片虚无之中。
“千行?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陶罐中传出一阵苍老的嗓音。
“怎么?祖师对弟子的底牌不满意?”老道士冷笑一声,看向陶罐。
“吾魂不灭,则吾永生,即使你想要榨取本座的魂力滋养这个少年,一个少年,又能吸收多少呢?”陶罐中传出的声音有些冰冷,放置陶罐的桌子上甚至结上了一层冰霜。
“老不死的怪物,千年来你夺舍弟子还魂,坏轮回,乱因果,你早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现在要你点魂力,怎么那么多废话?”老道士拿起一枚铜钱,轻轻放在陶罐的封纸上,然后以金针捅破封纸,一缕缕魂力自陶罐中涌出。
“千行,当年没能夺舍你,真是本座的失误,这一千年来,你是唯一能与本座比肩的天骄人物。”陶罐中的声音有些感慨。
老道士拿起一把铜镜立在陶罐后,对准盘膝冥想的林十三,一缕缕魂力便向着他的身体疯狂涌去。而在虚无之中的林十三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轻微刺痛,他想要挣脱虚无,但师父的一字真言让他的意识无论无何也脱不开这片虚无。
“祖师谬赞,我千行何德何能,敢与祖师比肩,祖师可是经天纬地的一代传奇,我就是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而已。”老道士嘴上说着,手中的符箓却不停的拍在陶罐之上。
“怎么?黔驴技穷了?你这位徒弟,资质可比你差远了,悟性更是差了天壤之别,只怕现在就是他的极限了,如果不能将本座封印两个甲子,甲子之后,本座就要取你这废物徒弟的命。”陶罐中的声音越发冰冷。
“祖师,您没机会,我虽然是逆徒,但论这千年以来的天骄人物,加上您,在我眼中也都是土鸡瓦狗。”老道士嘴角轻蔑一笑,然后自他身上也涌出一道磅礴魂力,与陶罐中的魂力紧紧纠缠在一起,向林十三涌去。
“千行!”陶罐中传来怒吼,但只是一声之后,就戛然而止。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道士的额头上汗如豆大,面色苍白,但他依然咬牙坚持,直到陶罐上的封纸化为飞灰,他才坐在地上开始盘膝打坐。
盘坐在蒲团上林十三一头栽倒在地,但看他面色红润,想来身体应该并无不适之处。
待林十三悠悠醒来,已经是深夜,而他也躺在了自己的木床上。
“师父!”林十三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衰老的不成样子的师父。
“十三,想不想听为师给你讲个故事?”老道士眉头舒展,笑意吟吟的看着林十三。
林十三不解,此时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还是点头答应。
老道士眉头一挑,然后翘起二郎腿,抬起右手扣了扣鼻子,这才缓缓说道:“千年之前,在酆都大帝三千年改任之际,酆都群鬼作乱,一时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这时,一个士族少年的全家百余口人全部命丧恶鬼之手,他为报仇,弃儒从道,只用十年,就杀尽仇家恶鬼,又用十年,与志同道合之辈,平定天下大乱,将群鬼赶回酆都。十三,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他算英雄吗?”
林十三轻轻点头,说道:“快意恩仇,还天下太平,这样的人,是大英雄。”
老道士点头,又继续说道:“后来此人开宗立派,却只收一位弟子。他有感于酆都大帝三千年改任的天地之规,认为世间应该有一位能够镇压酆都之人,于是他练成夺舍还魂之术,这是一门禁术,夺舍生人,而毁他人魂魄。这种罔顾人伦的禁术虽然残忍,但却让他能够得以永生,就这样,在一千年中,不断夺舍,不断重生,他的魂力越来越强,甚至强到神鬼勿近,近者立毙的地步。”
林十三怔怔的看着他的师父,突然遍体生寒,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老道士看着林十三的窘态,撇撇嘴,说道:“四十六年前,这位天纵奇才遇到另一位冠绝古今的天才。即使有心算无心,这位已经迷失在世间长河中的英雄终究败下阵来,被千年以降的第一天才镇压,但很可惜,只是将他镇压,却没有消灭他,于是这个逆徒开始寻找弑师的方法,终于,在一个雪夜,这个逆徒在山门下捡到一个弃婴,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萌发,瞒天过海,再造容器,以婴儿之躯做罐,以天地做封,将那残魂封印在那婴儿体内。”
林十三听到最后,翻了个白眼,他已经知道,老道士口中那个冠古绝今的天才,就是他自己。在林十三看来,师父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师父,我还不想走。”林十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下山游历,突然有些伤感。
“为师也舍不得你这小兔崽下山,只是雏鹰终需振翅高飞,一个小小的紫云山,怎么容得下我的得意弟子。”老道士轻轻抚须,得意的说道。
林十三还想要说什么,但他突然头疼欲裂,在他即将昏迷之际,只听老道士口吐四字真言:“唯心不易。”
木床之上,林十三艰难起身,天已经大亮,但屋子里只剩他自己,想来老道士应该是下山坑蒙拐骗去了。他摇了摇头沉闷的头,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师父叮嘱他要“唯心不易”,不知道为何,他隐隐觉得觉得这四字真言就像在他身体中留下了印记。
林十三穿上他那破旧道袍,准备到正殿去祭拜三清祖师像。当他推开正殿大门,却发现老道士盘坐于蒲团之上静坐冥想。
“师父,今天咱们去哪个村?”林十三老师父还在道观,顿时心中欣喜。
但老道士迟迟没有回应,就如一座石像。林十三也发觉到师父的异样,急忙上前查看,当他看到老道士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是灰白之色,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林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拳紧握,深深埋头,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之后,林十三缓缓站起身,他眼睛通红,浑身轻颤,但他还是强忍心中的悲痛,将老道士的遗体葬在后山的墓园中。
如今整座道观只剩林十三孤身一人,下不下山,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在他看来,师父已经不在,那他的余生都将如同下山游历。
“师父,烤鹅还剩这半只。”林十三将之前剩下的烤鹅放在老道士的坟前,然后深深的磕了四个头,起身回到道观。
“紫云观覆灭在即,你逃吧。”在林十三脑海中突然传出苍老的声音。
林十三一怔,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人的踪迹。
“是谁?”
“不用找,本座就在你身体中。”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林十三面色大变,他想起了师父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但他还是感觉不可思议,因为师父说过,他们的那位祖师已经被封印。
“不用怀疑,本座就是你的祖师,你师父确实是九州第一天才,以弱冠之龄封印本座,又在花甲之年将本座转封于你的体内,与你同生共死,真是好算计,大手笔。”苍老的声音有些感慨,又有些无奈。
“我师父,是不是你害死的!”林十三突然面目狰狞,厉声喊道。
“呵呵,同你师父一样,都是不肖弟子,本座没能力害你师父,如果说是谁害死了他,说你应该更准确一些,毕竟他是为了你,才耗尽甲子功力,将本座转封于你的体内,想想你这十几年,除了混吃等死,可曾有过认真修行?你师父当年威震九州,虽然除魔卫道是为了天下苍生,但他手段狠辣,得罪了太多的人,等他身死道消,他的仇人就会将把你这位他唯一的弟子当做报复对象,想想吧,他最后能做的,就是临死之前给你一道护身符。”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些戏谑。
林十三愣在原地,想到这自己这十几年只知道跟在师父身后混吃混喝,虽然师父曾教过自己修行,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不曾将修行放在心上。
他低下头,嘴唇微颤,想要大声反驳那个该死的祖师,但他知道,那声音说的都是事实。
“唯心不易。”林十三突然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轻声说道。
本来封印在林十三识海中的紫云祖师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听到林十三说出这四个字,突然有些气恼。
“死了还这么恶心人。”苍老的声音怒道。
林十三没有回应,而是加快脚步赶回道观,虽然道观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道观中还有老道士的遗物,他怕祖师口中的那些仇家赶到道观,将道观毁于一旦。
“停下,道观中有人,你在走近,即使本座身怀隐匿神通,也会被那伙人发现你的踪迹。”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十三将信将疑的看着道观的方向,大门紧闭,并没有生人的踪迹。
“废物,眼镜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用心去感受。”苍老的声音很是不屑。
“你!”林十三本想说一些狠话,但他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缓缓从识海中放出魂力,感受道观内的情形。
三道人影回馈到林十三的识海之中,他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魂力,竟然已经如此庞大,在这之前,他只能将魂力外放十米之内。
“不用惊讶,你如今的识海中有千年的魂力,本来如此多的魂力,足以将你的识海撑爆,但你那天才师父,竟以自己的魂力,将你识海中的千年魂力封印成了五份,每当你的识海巩固一些,封印就会松动一些,直到你的识海能够承受住千年魂力,本座万万没有想到,你师父竟然已经能够封印住魂力,这份天资,足以震古烁今。”苍老的声音解释道。
“你为何不能夺舍我?”林十三想到祖师的话,知道祖师被师父封印与识海之中,但他也知道,识海被夺舍,人就会立即死亡,如今祖师明明就在他识海之内,想到夺舍他轻而易举,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不是本座不是不想,而是本座无能为力,你师父以本座为基,将你的识海改造成牢笼,虽然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这样一来,你死则本座也会归于虚无。”苍老的声音说道。
就在一老一少在识海谈话之时,紫云观突然燃起火光,林十三看着自己与师父共同生活的道观就要毁于一旦,恨不得马上就要冲出去灭火,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
林十三紧咬牙关,双目眦裂,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道观在火光中化为一片废墟。
“现在逃出紫云山,还有一线生机,等那些歹人反应过来,他们就会搜山,恐怕那时候紫云观一脉就会彻底断绝,你师父他纵然天纵之才,也没有教出一个能撑起紫云观一脉的传人。”苍老的声音略带嘲讽的响起。
林十三这次没有反驳,他只是默默的向山下跑去,他还不想死,或者说他心中的恐惧驱使他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顺着紫云山的小路,林十三一路逃到紫云山的山脚下,他甚至没敢在山下久留,只是稍作休息,就绕开村镇,向着远方逃离。他回首望向燃起熊熊大火的紫云山,心头涌起无尽悲凉。而他也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的回到紫云山,重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