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暗侦探(1)
大阪市中心的车站前,一辆黑色宾利车低调地停在路边。
车外人声鼎沸,车内的气氛却凝固到了极点。
安室透坐在后座上,手里捏着手机,前方驾驶座是身材高大的伏特加,副驾驶坐着琴酒,他面前摊开的地图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安室透再低头看看自己手机的时间——10:07:49.
集合时间是10点整,也就是说,某个素未谋面的新人已经迟到7分多钟了。
琴酒的耐心恐怕也要到达极限了。
看到他好几次把手伸向口袋,不知道是想拿烟还是掏枪,安室透不由得咳了咳。
“没想到你会找我一起出任务。”他主动打破沉默,对琴酒说,“真让人意外。”
琴酒闻言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莫名的怜悯,安室透心里一紧,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琴酒就收回了视线。
他扭头对伏特加说:“给那个家伙打电话。”
伏特加:“……打了,打不通。”
琴酒嗤了一声,正要说话,目光突然一凝。
安室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车站旁有个漆黑的身影一闪而过,伏特加立即下车追了上去。
安室透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帮忙,这时他突然看到琴酒把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一盒烟。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动作顿了顿,才低头咬了一根进嘴里。
安室透从他咬着烟的动作里竟然看出了几分犹豫。
就在这时,清亮的叫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伏特加,你放开我!”
“不然我就把你昨晚偷偷溜出去跟基尔喝酒的秘密说出来!!!”
都已经说出来了,还算什么秘密?
安室透有些好笑地看过去,只见伏特加手里拽着一个漆黑的人影快步走过来,那人一手扶着头上的帽子,另一只手张牙舞爪地往外伸,时不时抓一下路边的扶手和栏杆。
然而这种微弱的抵抗对伏特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伏特加健步如飞,迅速接近停在路边的宾利车。
那人气得哇哇大喊:“你还跟贝尔摩德有联系!!上个周末你们背着琴酒见了面,就在新宿区那家——!!”
伏特加迅速捂住他的嘴,以一种冲刺的速度来到车边,打开车门把他塞进后驾驶座里,扔到了安室透的旁边。
安室透只觉得一阵风灌了进来,那人身量很小,差不多在车内滚了一圈才停下,像是被人用黑色袋子蒙住的猫猫,在里面动来动去,很久才找到头发把脑袋探出来。
他的头发很直,像炸毛一样翘了起来,黑色的碎发下是一双偏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隐隐发亮,长睫毛和上挑的眼尾连成干净而凌厉的弧度,他的容貌称得上是俊美,可更让安室透惊讶的却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
那是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的气势,让他青涩的侧脸多了几分成熟,天真无邪的神态也变得十足的危险。
这就是迟到的新人?安室透有些迟疑地想,难道是个情报贩子?
他说出来的事情似乎是既定的事实,所以伏特加回到驾驶座的时候,被墨镜遮住的脸还能看出些许紧张。
琴酒叼着烟一言不发,那人完全不顾车内尴尬的气氛,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安室透这才发现他身上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披风,而且颜色也不是纯黑的,而是掺杂了些许棕色,在光线幽暗的车里透着异样的冷感。
琴酒无声地瞥了一眼伏特加。
伏特加干巴巴地说:“贝尔摩德说她那里有大哥你想要的武器……”
至于和基尔出去喝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基尔虽然是刚加入组织的新人,但她不仅是电台主持人,消息还灵通,组织里不少成员都在暗地里跟她有接触。
琴酒收回视线,咬着烟说:“武器我从别的地方买了。”
“哦……”见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伏特加松了口气。
这时在后座一板一眼地整理衣服,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了。
“你买的那批武器也是贝尔摩德卖给你的。”
他的外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说话的声音也犹如月色下的小提琴,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还多赚了你两成差价。”
琴酒的表情骤然凝住。
车内刚有所缓和的气氛降至冰点,年轻人浑然不在意,把掉到脚边的棕黑色帽子捡起来拍了拍,借着车窗的反光认真戴到头上,还顺便调整了一下位置。
看着他悠闲自得的表情,安室透突然很想笑,他转头去看琴酒,却见琴酒脸上的怒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从后视镜上盯着那年轻人,眼神里渐渐浮现出些许讥诮。
年轻人也发现了他的打量,透过后视镜望着他,绿色的眼曈带着挑衅,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伏特加像是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在驾驶座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安室透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转回琴酒和那年轻人身上。
这时他突然发现年轻人的情况有些不对。
他靠在椅背上,原本有些弓起的背在慢慢绷直,肩膀也变得紧绷,自然下垂放松的手臂轻轻颤抖,手指在披风下攥成拳头。
他的下颌不自觉地咬紧,喉结不安地滚动着,白皙的颈侧隐隐渗出了些许薄汗,好像在对抗某种无法抑制的本能,然而他眼里的光亮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还是那么强大而自信。
察觉到安室透的视线,他拢了拢披风,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安室透。
安室透下意识扬起一个微笑,视线落到他脸上的时候,却发现他脸上血色已经全部褪去,脸色变得苍白,连嘴唇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状态比安室透刚才看到的还要差劲。
安室透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词——幽闭恐惧症。
……不可能吧?
以他对琴酒的了解,琴酒不可能带着有这么明显弱点的人一起出任务才对。
这时前方的琴酒突然开口了,声音冰冷而嘲弄,“你又迷路了。”
他是对那年轻人说的,年轻人顿时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那又怎么样?”看了一眼琴酒,他忽然连珠炮弹一样发问了,“你不也还在抽这个牌子的烟?不会还住在那个阴森森的酒店里吧?那么倒胃口的西餐怎么还没吃腻?”
视线在车内环顾了一圈,他也扬起了跟琴酒类似的笑容:“怎么不开你那辆老掉牙的保时捷了?担心任务目标还没看到你就被你的车吓跑么?”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声线微微发颤,就好像脆弱的冰山一角,虽然隐藏得还好,然而明眼人一看过去就会觉得一目了然。
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轻视他,在他停顿片刻,打算再次开口前,琴酒的座位上传来刷的一声。
琴酒从摊开的地图下取出一个资料袋丢到年轻人的身上,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滚。”
年轻人立即把他丢过来的资料甩开,脸上的气势丝毫不减,就在安室透以为他还会说更多的话跟琴酒较劲时,他一拉车门,卷起披风飞快下车了。
“砰!”的一声,车门被他甩上。
那一瞬间,安室透看到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是在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落地时连腿都有些发软,不过他很快就站直了身体,抖了抖身上的披风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琴酒脸上
罕见的出现了些许烦躁,安室透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一个人抽烟的习惯,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如果全部暴露在另一个人的面前,无异于把自己送到了枪口之下,作为一个杀手,琴酒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有多可怕。
那个年轻人已经掌握了琴酒的全部信息,他跟琴酒说的那些不仅仅是气话,也传达着另一层意思——我想要杀掉你简直轻而易举。
换做安室透说出这种话,恐怕早就死上好几回了,然而琴酒什么都没做,只是让那个年轻人滚下车,仁慈得简直不像琴酒。
琴酒冰冷的目光落到安室透身上,安室透立即说:“我对你住在哪里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说着微笑起来:“更别提那里的西餐还很难吃。”
然而琴酒并未放过他,还是用逼迫的视线一直盯着他,伏特加也转过头来,墨镜后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
安室透:?
安室透看着掉在车内的那个资料袋,突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一样,试探性地把袋子拿了起来。
琴酒露出些许满意的眼神,语气却还是冷冰冰的:“下车。”
安室透:……
安室透:“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平级?”
当然,比起跟琴酒一起做任务,安室透更愿意出去找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表现得就像是个消息灵通的情报贩子,连琴酒的住处他都能打听到,安室透对他很感兴趣,但他不能在琴酒面前暴露出来。
他做出不太情愿的表情,像是对那个年轻人没什么好感一样,嫌弃地说:“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他搭档吧?”
琴酒再次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就好像他问的是废话一样。
“下去。”他重复道。
安室透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边顺着那个年轻人离开的方向走,他一边低头打开手里的资料袋,琴酒通常不会用纸质资料,不过这样的资料倒是和那个年轻人不合时宜的装扮很是相衬。
回想起他的帽子还有披风,以及里面的衬衫马甲,安室透莫名有种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侦探的感觉。
就是那接近漆黑的颜色不太侦探,要是复古的棕色会更合适一点。
安室透发散着思维,很快就在另一个路口的拐角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那人背对着他,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安室透不知怎么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跑过去,看到年轻人把手从披风里伸出来,手指不断抓挠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他的手不断颤抖,像是要把这种失控的感觉从身上撕掉一样,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还有皮肉翻起形成的粗糙伤口。
血丝从伤口处渗了出来,在那薄薄的伤口下就是脆弱的动脉血管,安室透心里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
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过来,他手指一僵,倏地抬起头来。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透着混乱和不知所措,他的表情不再是之前的强势,反倒像做错事的小孩子,透着奇异的委屈和脆弱。
看到是安室透,他的眼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失望,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安室透也因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尴尬。
虽然没有和眼前的年轻人正式交流过,但安室透多少猜到了他的性格,尖锐,骄傲,不服输,就像他见过的所有固执己见的天才。
这种接近失控的行为往往是他们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
可幽闭恐惧症这个词一直在安室透的脑海中萦绕,怎么也甩不掉。
看到年轻人垂下手,用白色的衬衫袖子遮住鲜红的伤口,动作熟练过好像不止一次,安室透动
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扬起手里的资料袋,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调说:“琴酒让我来找你,这次的任务在奈良,有点远……”
年轻人动了动脑袋,棕褐色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连那双绿色的眼眸在帽檐的遮挡下也只剩下了一片暗光。
他沉默地望着安室透。
那是之前在车上出现过一次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刚落到安室透身上就宛如锋利的刀子,把他整个人都一分为二。
安室透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自在感,像是私人领地被入侵,自己的卧室正在被陌生人翻箱倒柜,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岔开了话题。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也许是因为紧张,安室透的话都比以前多了点,“你要是容易迷路的话,可以坐我的摩托车跟我一起,我的车就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就当是临时搭档?”
其实他也开了车过来,可想起那个猜测,他觉得还是摩托车更靠谱一点。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搭档”这个词的时候,唇边紧抿的弧度松开,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他弯了弯眼睛。
与此同时,安室透的不适感也到达了顶峰,从未有过的强烈危险感从心底升起。
年轻人却出乎意料地点了一下头。
“搭档吗?”他盯着安室透,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边笑一边说,“好啊。”
“我跟你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