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说你,来回来去踱了半天了,真是聒噪地紧。”
宽敞明亮的书房内,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男人慵懒地坐在客座之上。面对眼前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房间主人,他的内心腾起一股烦躁和厌恶。
男人名为胡承,字明德,现年三十四岁。建武十五年,圣人以魏国公刘桓为江州留守,并设原陵郡太守胡承为副。
而这间房子的主人,便是前几日才刚刚捅出大篓子的武贲郎将——李进阮。
按理来说,一个郡丞、一个将官,私下里应没有太多交集,但一层不能明说的暗线将二人紧密地编织在一起。
“该死,真他娘该死!顾祝同那厮!老子真是想活活扒了那孙子的皮!”
李进阮的声音很粗鲁,用词也十分污秽不堪。不过这倒也很符合他武人的身份就是了。加之他本身就长得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粗糙,胡须也是杂乱地撇在嘴角几乎没有正式打理过,所以更像是一个粗鄙的莽夫。
虽然书房中堆放了不少书籍,但都是李进阮买来装装样子的。实际上,这位从边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李进阮大字不识一个,买那么多书回来也只是附庸风雅,装个文化人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罢了。
如果不是同为高大人(高泉)办事,胡承其实根本不想和李进阮有任何私下里的接触。此人生性乖张,又粗俗鲁莽,脾气火爆泼辣。总的来说,李进阮除了在行军打仗上颇有作为外,其他几乎一无是处。
“将军就请放宽心吧,圣人那里庄大人和高大人会处理妥当的。”
这茶还真是有够差的。胡承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咋舌,面露些许不悦。
“你叫我如何放宽心?现在魏国公也知晓了,这岂不是天大的把柄?如此这般落在他手中,还叫我如何安心?”
李进阮的眉头紧锁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半毫的松懈,整个五官已经因为愤怒和急躁而拧在了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的界限。
“你这是在质疑庄大人和高大人?”胡承尽量压制住心里的不悦,“更何况,如果没有圣人的旨意,就算是魏国公也要掂量三分。”
胡承沉了沉肩。其实有些话他不太好当面说出来。
要说魏国公掌握的把柄,那可就太多了,只是贪污军饷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李进阮犯得的大事加在一起可比这件事要命的多,如果魏国公真想要他的脑袋早前就能让他满门抄斩。
买卖流民、私吞田地、强抢民女、贪污受贿······而且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
通敌。
虽然有关于通敌,胡承找不出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是军中近段时间有关于李进阮通敌的传言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也是处理了不少人才将风波平息。
胡承是坚信“无风不起浪”这个说法的。
万事万物皆有其因,有因才能至其果。
即便李进阮通敌是为谣言。那么谣言的源头来自于何处?
胡承觉得无论通敌真假,此事能广为流传的因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那么是谁将消息传播出去的呢?
胡承不敢去查。但是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由魏国公处流出去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胡承认为,此时魏国公应该是还没下定决心将李进阮除掉,一切的一切都还只是在铺垫而已。胡承知道魏国公此人虽城府极深,但是做事稍有些摇摆,常会犹豫不决。不过只要当魏国公认定时机成熟,那么李进阮是必死无疑的。
也正是如此,胡承才不想多和李进阮接触。
从建武三年至今,为官十数载,胡承也算是混到个颇为满意的位置。虽然如此身份也依旧是给人当枪使的命,但好歹荣华富贵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头,胡承不想因为李进阮这个蠢人而就此丢了这一切。
虽然胡承身为副留守对于魏国公的威胁也不小,但目前来讲,魏国公应该还没想拿自己开刀。所以,能保持现状是再好不过的,胡承不想主动惹火烧身,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和仕途即可。
但如果像现在这样频频和李进阮私交,那结局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一直以来,胡承都尽可能和李进阮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事与愿违,自己和他偏偏都在为高大人做事,且更为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也落了个把柄在李进阮手中。
那是去年的事情了。
彼时正值冬日,往常每到接近年关之时,魏国公都会为收容在南城的难民准备过冬的棉衣和一些干粮作为过冬的紧急口粮。
不过这件事情并非是朝廷命召,而是以魏国公的私人名义进行的,因此头一年是由魏国公全权负责。
但是当时魏国公因公务原因在那段时间回了一趟临安,所以事情便全权交由魏国公的世子刘世衍负责。
但是好巧不巧,当时世子正好偶得风寒,所以这件事最终因为胡承的职务原因,便全权交由他负责。
因为这件事并非由朝廷下令,所以胡承并没有将这件事当回事。他甚至还借此机会从中偷偷捞了一小笔,之后再有一些小吏从中抽头,所以送到南城的衣物和吃食都大大缩水。
这件事原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去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因此没有得到衣物的难民病倒、死亡了不少。这件事最终发酵为流民闹事,数十号流民打杀了坊内的衙役不良人,随后冲上街大肆打砸,闹了不少人命。后来是李进阮率城中守军赶到才及时镇压没有闹起更大的风波。
而这件事,也多亏了李进阮处理得当并没有继续发酵,当然,胡承自己也掏了不少银钱疏通关系,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如若这件事让魏国公知道,自己轻则贬官,重则人头不保。
不,或许他早已知道,只是还未到除掉自己的时刻。
所以这也成了李进阮威胁自己的一块软肋。自己也不得不和李进阮站在同一条线上,同进退。
胡承时常懊悔自己会因为一时贪念而让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境地。自己自诩聪明机敏,却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栽了跟头。
经过此事,胡承也明白,李进阮并非一个完全的粗人,相反他的脑子有时候还挺好使。李进阮很懂得玩弄人的贪欲,然后再借此达到他的目的。
时至今日,也说不得什么后悔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在这些纷杂的争斗中保全自己。
“我当然不敢质疑二位大人的能力,只是恼怒那该死的顾狗贼,竟然如此摆我一道!我看那厮揪着我不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若就这么放任他如此行事······”
说到这里,李进阮的眼色一凝,盯得胡承有些发怵。
“将······将军想要怎样?”
胡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李进阮未有明说,但他也能大概猜到李进阮所想说的为何事。
“如若放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行事,恐怕对你我都会不利啊,胡大人。”
李进阮将黝黑的脸别了过去,让胡承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李进阮才又缓缓开口。
“天气渐暖了,也是时候要打扫一下府上的浮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