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上)

刺骨(上)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十斤瘦、十斤肥、十斤软筋骨的肉臊子弄了一整早,镇关西怎能不恼?”

说书先生抖抖长衫,看着台下挤着的小脑瓜很是得意,相比于在屋内舞弄笔墨,他更享受孩子们对书中故事的热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吴门茶馆的说书先生每日下午三点至五点会来上段评书招揽街坊茶客。数年来如一日,逢年过节,刮风打闪,茶馆只要有一人在场,说书先生也照讲不误。

一碗茶钱就能听一下午,不爱茶又没什么零花钱买茶点的小家伙们,则上午早早来茶馆听书,说书先生以练嗓为由单开一套新书。

孩子们围成一圈比上学听讲要认真得多,支棱着耳朵生怕错过一字一句,圆滚滚的小男孩像上课般高高举起手,说书先生对这坏规矩的行径也从不恼怒,笑着点点头。

“翠莲姐姐和鲁智深是爱人吗,就像我爸妈那样。”

说书先生摇摇头。

“那是他姐姐妹妹还是亲戚朋友?”

“萍水相逢。”说书先生看着疑惑的小脸蛋再次解释道:“就是才认识不久。”

“那为什么鲁智深要替他打抱不平?老师教过我们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故事的结局我知道,鲁智深打死镇关西被迫上了梁山。”

周围其他孩子气鼓鼓地瞪着已经剧透的胖男孩,而说书先生也没有呵斥孩子的拆台行为,反倒语气温和:“大虎,是不是觉得鲁智深是个傻蛋,明明可以自己吃好喝好住好却硬要维护世道公正。”

胖男孩点点头。

说书先生蹲下身,用折扇轻轻拍打着男孩的头:“可惜这世上聪明人太多,傻瓜太少。”

胖男孩不明所以。

从三国到水浒、封神演义,再到近几年流行的七侠剑,说书先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他想起从小听他书长大的瘦弱少年,挥着塑料金箍棒扬言要惩奸除恶。只是近些年孩子长大了,也只是偶尔来茶馆坐坐,给这位听了五六年免费评书的先生带上几包糕点,少年送完东西便走,早也没了耐下心听书的闲暇时间,男孩送他的折扇他现在还在用,一柄云妃竹的手工扇子,材质算不上名贵,制作工艺却格外精巧,尤其是纸扇上那句“坐看云起时”他甚是中意。

听书听扣,听戏听轴,说书如吃饭饮水,太多或太少都会坏了兴致,每日说书定时定量也是吴门茶馆的规矩,孩子听到兴起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撒泼打滚,说书先生也没坏过规矩。

今日不知为何,说书先生破天荒地将惊堂木砸得响亮。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

算来名利不如闲。”

“今天不说水浒。”看着睁大眼睛等着下文的孩子们,说书先生沉声道:“给大家讲个新的故事。”

。。。。。。

条条大路通罗马,包括后门。

人均消费过百的娱乐场所都会打造个上台面的正门,与之对应的也总会有放得下脸面的后门,洗手间铁皮门后的走廊连接着逍遥酒吧的唯一后门。

后门位置偏僻,图的就是客人酒醉后走得方便,即便被查岗也能溜之大吉,夜场老板最怕客人之间的冲突或是些扯不清的家庭纠纷。在酒精催化中,恶性事件的高频地让酒吧产业格外受到警局关注。

对于通往后门出口的水泥走廊,

每日也仅是简单打扫,作为逍遥酒吧的三不管地带,不知不觉中成为盗窃产生的高发地。

“快把东西给老子拿来!”

头顶鸭舌帽的男子夺过女人的小牛皮挎包。衣着光鲜的女人满身酒气,意识模糊间被男人推到在地,不出所料皮包也牢牢被男子抢在手中。

有快乐地就有糊涂鬼,对于干一票能吃好几天的买卖,男人乐此不疲。失主大多会把丢东西怪罪到喝醉失态上,即便丢了贵重东西的失主回来找,又有几个能查到他头上?

缪宁每晚在平江老街十七家娱乐场所反复摸点,逍遥酒吧后门这条狭小通道进可偷退可抢,即便事情败露也能及时开溜,对他来说是绝佳的发财宝地之一,缪宁从不敢公然抢劫,大多是假装好心搀扶喝多的顾客,趁机夹个钱包摸个手机赚些快钱。

酒醉女人穿着高档,首饰沾金带银,尤其那对玻璃珠大小的珍珠耳环在灯光下格外晃眼。往日里胆子不大的他最多只是顺手牵羊,偷个手机钱包就立刻换场下手,过道间的古檀香闻得男人心猿意马,拿了皮包的缪宁贪心不足,准备再将女人的首饰摸取下来。

“一个人还敢这么喝,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一天没开张又没忍住喝了几杯洋酒的缪宁财迷心窍,恶向胆边生。

事与愿违,缪宁摸到脖颈处,女人便触电般睁开眼睛,看到长相猥琐的男子伸手探向她胸前,另一只手还挎着她的心爱皮包,花容失色地叫喊起来,顺势一个巴掌给男人脸上扇出鲜红掌印。

缪宁被扇得迷糊,攥在手里的包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女人又骂又打,只可惜走廊铁门关得严,门内情况安保根本无法知晓。

缪宁左手捂住女人嘴,右手掐住其喉咙低吼道:“别叫!老子劫财不劫色!”

酒精亢奋下的女人仍拍打着男人脸颊,缪宁胀着脸扭住女人手臂,从腰间掏出刀抵在女人腰间。

“臭婆娘,安静点!”缪宁斜眉瞪眼,满脸凶相,在酒精与屈辱中准备给女人点颜色看看,此时女人如待宰羔羊般闭上嘴头脑恢复清醒,身子轻微颤抖。

咯吱开门声打断了绑匪与人质的微妙关系,探出身的少年看着眼前的尴尬场面挠了挠头。

十分钟前。

生日宴结束大半,冯默喊来的酒友也陆续转到下一场,初入校门的少男少女们结伴打车追赶着宿舍关门时间。

只剩外来人李忆南在座位上发呆空想,他并不是多留恋酒场氛围,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要后添的三百小费,坐在座位上等着老板冯墨能主动想起这事。

灯球闪烁如彩虹星群,在看不清颜色的墙壁上飘闪不定,在幻想出的星河中,酒吧中的每个人都在扮演不同角色,战斗,亲吻,拥抱。踩着节拍,端着酒杯,拎着轮胎。

等等?拎着轮胎?

八字胡男人在舞池摇头晃脑,怪异地拎着破旧的自行车前胎,李忆南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清楚看见为了车胎上那块图省钱他亲自打上的红色补丁。

“不是。。这。。也太凑巧了吧。”反复确认丢失的自行车轮胎确实极为诡异地出现在逍遥酒吧时,李忆南怔了怔:“这。。合理吗?带着轮胎泡酒吧?还是我丢的那辆!小金豆,我是不是酒喝多了又出幻觉了。”

八字胡男人径直走到李忆南面前,晃了晃手中轮胎,亮出一口白牙。

“给我站住!”李忆南怒吼道,没人能知道那辆自行车对他的重要性,好比倚天剑屠龙刀,大雄家里的叮当猫。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

李忆南已经顾不得其中的反常逻辑,怒不可遏地追赶上去。

酒吧嘈杂,喊声瞬间淹没在喧闹中,经历人挤人挤人后来到酒吧后门处,这里没有其他通道,只有夹在两尊装饰瓷瓶中间的防盗铁门。

看着消失不见的踪影,李忆南推开铁门,铁门里一片漆黑,昏暗走廊中,男人亮着刀抵着女人的腹部,女人脸上满是泪痕。

“救我!救我!”密闭空间透过的一点亮光,女人拼命鼓动着喉咙,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少年冷汗直流,计划悄悄撤出去向安保搬救兵,怕打草惊蛇,李忆南眯着眼极力卖弄着演技。

“这是哪里?黑隆隆的,怎么什么也看不见。”李忆南边走边撤,自言自语声将铁门内的声控灯触发。

鹅黄色灯光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现场情况清晰可见。

漆黑走廊内,三人目光交汇,李忆南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可能会引起持刀男人的失控,缪宁刀尖指了指少年,面露凶相:“小孩,滚!出去管好嘴巴,不然飞鹏会要你好看!”

李忆南点点头默默退出铁门外,直到铁门合上,持刀男人也没任何反应,少年长舒口气,在关上门的缝隙中,他甚至依稀能听见女人被捂住嘴中发出的呜呜声。

那柄抵在女人腹部的尖刀让李忆南心悸,少年呆站在原地,本应溜之大吉的他不知怎的竟被困在原地。

窝囊吗?从小到大的窝囊经历得还少吗?公园里被抢走玩具的笨小孩,上学时不敢还手校霸的乖学生,工作上不敢顶撞老板的上班狗,

李忆南想起漫画书里的英雄,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市报道里的好人好事,那些与他无关,从来都是。

如果他试试呢?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反正他也有机会逃跑。

一闪而逝的念头将李忆南吓得不清,他以为自己是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吗?他不过是个小导游!独自冲上去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对就是这样!

一股冲动热血,可不合时宜的侠义心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要做些什么吗?他越想越乱,面对危险的恐惧和内心的冲动反复折磨着内心。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成。就如他生活一样,再简单的事也会被他搞砸。

也许女人会没事的,也许男人做完坏事拍拍屁股就撤退,千百个理由与借口让李忆南清楚地看见他的懦弱与胆小,他也幻想过做个漫画中拯救世界的英雄,话本中的绝世大侠,可他也长大了,也明白那只是幼稚的白日梦。

他该走了,立刻,马上。

回家洗个热水澡,拿着刚刚到手的报酬给阿婆带盒糕点,修修家里的老家具,一觉睡到大天亮。

铁门的吱扭声再度响起:“大哥,能商量下吗?”

男人正准备给女人几个巴掌让其放弃挣扎,被开门缝隙里传来的弱弱询问再次打断。

再次推开门的李忆南大脑一片空白,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打开那扇门,一定是手滑推错门,绝对不是他想不顾危险地英雄救美。

人一生将会面对不同颜色的按钮,将按钮根据未来影响分为不同颜色,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一日三餐,选择工作职业和和谁结婚,生老病死、贫穷富贵等无法控制的机遇与意外。

也许,那扇缓缓打开的铁门是李忆南众多红色按钮中的其中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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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间有座藏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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