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熙青
序言
“我记得,答应过一个人,要同TA……去一个地方,我总告诉TA,要耐心。”
“那里是江浮。”
“它原来不叫这个名字,至少十几年前不是,那时,它就已出名到,无论是正值乱世,亦或身处他乡、地位卑贱者,都对它有所耳闻,或是……将它幻作梦中的乌托邦。”
“江浮……”
“不……不是,十几年前不是,千百年前……应该也不是。”
“十几年前如何?”
“如今的我听过,那里的颜色,是淡淡的樱粉,缀有斑斑殷红,小屿星罗,中心是桃花树,其状貌……胜峰之高,胜山之宽,是游子的甜蜜乡……”
“千百年前如何?”
“我还从未听过……”
“难道史书不录?”
“燕平的史书,比百字而不如。”
“历史可是记录着真相。”
“虚假的历史……真相又怎能浮出?”
“燕平不需要历史?”
“真相不需燕平,燕平所需……也并非历史。”
“所以……人们需要名合格的史官。”
“总归是会有的,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个人,去记录历史,去发掘真相,但不是史官,也不是谁的官。”
“那...人们需要谁?”
“人民需要的……是事实。”
……
……
……
正篇
燕平十三年冬,值越年之际,处晚间亥时(此处约22:00左右)天降瑞雪。
……
昔宁州的中南部,是稍负盛名的抚溪市,傍水而居,其水道宽而清,缠满城中,而如今之日多以结冰,堆上雪花。
市中道路宽大,满目即高楼与古院,古今交错,广架天桥,而又不掩日时瑕光。
市中心处,长街数十里,横管交错,空中雪下未行多少车辆,而行人络绎不绝,市井喧闹,其服饰各异,有之古朴典雅,亦之前卫美观。
太禾堂,取名于平生州境内太禾湖之名,为平生州人所设,想来是睹物思乡,其内工作人员也大多是平生州迁移而来。
此店是为饭馆,菜系也皆为他们那的本地特色,跨年时节,今日生意也比往常火热许多。直到稍稍夜深,服务员或后房厨师终于可以放慢节奏,而有的服务员也终于能略微休息小会儿。
只见一群工作服穿戴整齐的服务员正于此时坐在墙边喘气,有的手中还拿着餐盘扇风,或许是店内空调与自身忙碌的原因,大雪天还要在此处扇风。
“呼……大过年的不让人消停,体谅体谅嘛,累瘫了快……”
“工资就这几天翻倍,还提前发了,你偷着乐吧……”
其中两人一个叫李阿明,一个叫王财,皆是气喘吁吁。
李阿明听后却不以为意,只是降了降声音,诉起苦水,待歇息一会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看向身旁一人。
那人蹲坐在墙边,手拿餐托,戴着白手套,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之色,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李阿明奇怪地皱着眉,问道。
“青子欸,你……不累?”
青子没有看他,只是呆呆望向前方,轻晃餐盘,随口答道:“还好,不太累。”
阿明不解。
“来,青子,看着我。”他语气柔和下来,眼眸深情。
青子稍稍睁大眼睛,不知其所谓,但还是照做,侧身看去,
身后束着的长发落在一侧肩头。
阿明看着他,同时一只手搭在他肩头,青子看向那只手,却被阿明捏住了下巴,被迫把头转向阿明。
阿明盯着他,透过青子前额头发看着其双目,那双眼睛是双异瞳,右眼与常人无异,而左眼却是透蓝色之中夹杂着晶绿。
而青子的面容也十分年轻,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却显着老成与冷峻,脸上也有似久经磨砺的痕迹,但此刻神态却挺温和。
“青子,你是男人。”阿明深情道。
“你的举动让我有点怀疑自己。”青子心里有些别扭。
“你是人类。”
“你不是?”
话刚说完,青子的嘴突然被阿明一把捂住。
青子支支吾吾地,似乎想问他要干嘛,洗没洗手?毕竟此刻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还照旧戴着手套。
阿明把方才搭在他肩头的手放在自己嘴边,摆出噤声的手势。
阿明捂着青子的嘴,故作浪漫道:“别说话,哥说着,你听着。”
青子眼中无奈,点了点头。
“青子,是什么让你忙前忙后忙厨房,拿着低一倍的工资还拼死拼活干的?”
青子不知其所云,没有抵抗,板着脸不想回答,也回答不了。
“是年轻吗?”
“……”
“可是你貌似也不会什么术法,就算年轻力壮也扛不住。”
“……”
“靠干劲吗?可哥不见你激情。”
“……”
“是种族啊!青子。”阿明突然提高声音,吓得青子一激灵。
阿明放开捂住青子的手,随机双手搭在青子肩头,青子也终于能好好喘上口气。
“青子,哥没求过你什么。”
“可是你昨天借了我大半工资。”
“额,家里人生病,就你能借给我了,你理解我的,这点哥对不住你。”
“嗯,你接着说。”
“青子,哥观察你很久了,很少求过你,你瞳色不同常人,干劲强于常人,发色浅于常人,还不苟言笑,哥猜,这一定是你们种族的特性,尤其是不贪财这一点,哥犹为喜欢,一个月的工资你就给自己留一点,借给哥这么多,哥太爱你了。”
“可是……”
“你看,头发还带打弯的。”说着,阿明卷了一撮青子那略曲的头发。
“……”青子等着他继续说。
“青子,哥哥人生大事没有着落,家里人催得紧,而哥又很中意你们种族的性格,你看……能不能给哥哥介绍些?”
“嗯,挺好。”
“你答应了?”
“可我是平人。”青子淡然说道。
“嗯?普通人哪有这样的特征?”阿明疑惑道。
“没准是基因变异呢,总之我确实是平人。”
燕平的人类分为众多种族,皆有法律条文承认其权利,而其中人类的主体——“人族”则统称为平人……
阿明见青子一脸无谓,便道:“哎呀,是不好意思吗?用不着,我的弟。法律都规定了,不管你长什么样,什么种族又或什么妖魔,只要带着脑瓜,遵纪守法就算人类,没人歧视的。”
“……”青子拉长着气,无语相言,似是无奈便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侧着身闭眼休息。
阿明见此,也只是饶有意味地浅笑了一下,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忙碌之下打趣一番。
说到底,他自认为跟青子走的最近。
虽然平时不说话,但凭青子大方借给他工资并只给自己留一些以过生活这一点,他就觉得青子这人值得交往,只是外冷内热,还债还未来及,他也就不敢奢求什么。
而且,陪青子说说话,自己也能添些愉悦,可做是增长友谊的方式。
“害!”
阿明心中愉悦,叹一声以做清除疲惫,而一番交流下,他也像是洗去了倦意。
随后收拾了心情,沐着这店内的新年气,起身去帮起了其他店员,服务客人。
而众多店员就是在这最为繁忙的几天,轮番接班,等到下一位店员,然后各自找个不碍客人的地方,随便什么姿势,就在客人的喧闹声之中享受片刻休息时光。
门外的洋洋白雪在店内的气氛下,也不再如所看那么冰冷。
当!
此时,清脆的钟声敲响于市内,在跨年的那天,每个半小时,市内的钟便会同时敲响,其声势甚压风雪一头。预示着伛偻的旧日逐渐走向澎湃的新天。
而若到零时,那时更将是烟火齐鸣,街巷喧腾……
……
“十一点了……”青子闭着眼睛,心中思绪不断,对于新年他并不能提起什么兴致,而更另他好奇的便是,自他来时那心中愈演愈烈的缺憾。
此外,他总是难以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多,来时发生了什么,来之前自己又是怎么样呢?
他习惯于细想自己每日的经过,连他自己也不知这习惯从何而来,而且每次回想好似都已忘掉了什么。
“我年纪轻轻不会老年痴呆吧……”青子心中自疑。
明明记得很清楚,可这莫名的遗忘感总萦绕他心头,逼迫他去没有目的的回忆,而对于时间,他也只能将信将疑的判断出自己大概是来了一个月左右。
“明天……第三十天?”
他思绪微乱,四处的喧闹与吉庆之气反而令他莫名心中复杂,犹如久旱般,心田干涩。
“嗯……”青子长长地哼着气,尝试使自己平稳下来,或许,那些所谓的感觉自始至终是无意义的,毕竟在这种日子里,他收获很多。
近三十天的安稳下,那些情绪或许并不算什么,从每天早晨开始,努力忘掉它们,关心身边,活在这种日子里才是他此刻想要的。
既然已经一月安宁,那么下个月,下下月,下一年都可以继续下去,努力工作,交些朋友,尽管中途会有不可避免的不愉快。
而此刻,若想要实现自己近期的理想,就必须去努力抛弃这些不良情绪。
“我想想……怎么做呢?”
或许,回想下近期的日子?
“对。”
青子心中不停冒着问题,而他便在心中不停回答。
他想到,在这一个月内,他住在老板替他租的简易屋子,与周围的店员说说笑笑,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怎么笑;或者某些人好奇他的来历、种族、家人,而自己并没有回答;又或者有人笑自己难看的笑容,而自己则也学着玩笑。
的确,这种轻松的日子令人愉快。
回想下最近的事确实怡人心神,那或许……以前也能有像这样的……
“以前……”青子不自觉的说出了声。
那以前的他……
青子说着那二字,却突然睁开了眼。
“以前?”
这二字犹如石块一样,激起了他那原本逐渐平稳的心。
青子突然坐直了身子。
“我……”他眼中有些失神,那莫名的复杂的情感再次冲破障碍,涌了上来。
“熙青……”此刻,一声呼唤传入他的耳中,不知从何而来。
青子听后,耳朵猛然刺痛,在捂耳的同时,他脑中突然出现了数幅画面。
画面之中是一两道声音,而某些语句则被不自觉的省略。
他看到,自己仿佛站在一处法庭上,视野狭小,只能通过一点光亮,而自己面前则坐着数位看不清面貌,身着正装的人,中央的男人说着,台下的自己则如先知一般,语气自在的说出男人下一句要说的话。
青子的眼睛逐渐睁大,他看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画面,随着画面中的自己同时低声念出那些似曾相识的话。
“于上所结……”青子的眼中从失神逐渐焕发光亮。
“鹜缘州……法庭……”
“依法宣判……”
“原臾南氏之人……”
“承祈……余孽……”
“熙青……”
“……之刑”
话至此,青子戛然而止,画面静了下来,一切暂停,而就在自己心中愈发增加的震动中,他惊醒过来。
“诶!woc!”
待熙青又一次睁眼,耳旁突然传来李阿明的惊呼,而悠悠转醒之间,他似乎看见工作回来的李阿明正拍着胸口缓气。
熙青发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阿明口中嚷嚷道。
“青熙瓜!你吓着哥了知道不?你特么脸刚才扭得跟跟麻瓜似的,咋拍你也不醒,我寻思咱这也没有客人是鬼族的啊,你硬是跟中邪一样,哥差点给你人工呼吸了,要哥刚才做了,你可得负……”
熙青回过神来,耳朵并不能听见阿明的声音,只有阵阵耳鸣,随着他回神,他抬起手打断阿明说话,问道。
“慢着……现在,几点了?”
青子喘着气,额头冒出冷汗。
阿明见状也没有再大呼小叫,叹了一声便拿出手机准备看时间。
“我看看哦……现在,十点……五十九分,怎么了?”
话刚说完,阿明手机上的数字便蹦到了十一点,而钟声恰好此时响起。
“嘿!不讲武德,偷袭!”阿明吐槽道。
熙青也有些头大,方才的事真实的让他感觉不像做梦。
可是,那缺憾感怎么……
“喂,青熙瓜,咋还发愣呢?”
阿明的话在他耳边回荡,而他的心神也在不停摇晃,在这四处繁杂的声音中,他努力寻找着其中说与自己的话。
可渐渐的,他只听见一声声尖鸣愈发清晰。
“熙青!”
一声传来,熙青的神情莫名的惶恐了几分,捂住了脑袋,那声音无比刺耳,他不得不尽力镇静下来。
而那一声声呼唤兀地传来使他越发清醒,且激起了那心中阵阵的情绪。
“熙青!”
“熙青。”
……
又是阵阵呼喊,而脑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大致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关怀备至,仿佛是在舒心。
而另一个声音则犹如炸响般,像是怨毒的咒骂,犹如千万人喊叫,并夹杂一个个接续的凄厉的声音,十分尖利,且隐隐有燃烧的噼啪声。
那怨愤的声音似乎是要诛灭他们仇恨的目标般,令熙青心神不宁,并且伴有莫大的哀恸与恐惧,时刻炸于胸膛之间,令人痛苦万分。
在那阵阵呼喊之中,熙青痛楚的捂住了胸口撑着身子,大口的喘息,随后便强忍下了那心中“无端”的苦痛,如咽粗泥。
阿明在一旁紧张起来,想要上前询问,似乎除了熙青,没有人能听见那道道声音。
熙青身体之中隐隐挣扎,忍耐着,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低下身子,他将手搭在阿明肩膀上,顿顿地说道。
“明哥,你……先回去工作,等会告诉店长,我有事……要出去……”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是自己与这里互相排斥,抑或不知名的原因,驱使自己离开。
“你这怎么跟被人爆击了似的?”阿明奇怪道。
熙青难受而依然忍耐着,只是如同开玩笑似的说道:“时间到了,我只是……等会……对象要没了……我难受……”
可话刚说完,他便又听到了那声呼喊。
“熙青!”
熙青嗓子支吾,不让自己因为这感受而叫出声来,但眼角还是因为痛苦而不禁滑出一滴泪。
阿明嘴微张,似乎是震惊,而见到青子这番模样,他心中也是震撼,明白青子是要去分手,随后还是拍了拍胸脯说道。
“兄弟,哥祝你幸福,你的后事哥来善后!”
青子不再管阿明的说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在得到肯定后,他也放了一点心,随便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勉力从此处离开,站起身朝更衣室走去。
又是那不知为何的驱使,他走进更衣室,不假思索的朝深处走去,脱下工服,而工服下面只有一件古式长袖衫,在步伐前进之中,他将贴有自己名字的工服整齐折叠,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随后在最深处的一处木架上拿下了那件衣服,准备穿上。
而那件衣服自他入职起便一直寄存在这里,不再动过,趁着缓过来了一些,他拍了拍衣服,没什么灰尘。
不明显的迟疑过后,他便迅速地将其穿上。
那是一件古式的连帽束腰白袍,但此外也有一定现代风格。
那白袍样式上庄重正式,颇具典雅。通身工艺复杂美观、整洁,而穿戴方便舒适,使穿戴者隐隐有不动如山之势,但似乎因时光太久又或使用不慎,细看之下能看出些许痕迹。
熙青没有摘下手套,只是在穿好白袍后朝更衣室外走去。
“熙青!”
“熙青!”
不应心意,那呼喊再次传来,熙青身躯一阵,五脏六腑犹如霎时间被压迫,而那痛苦之下,熙青也越来越难抑制心中的躁怒。
痛苦往往容易激起人的脾气。
满耳间,只剩下了恶毒的怨恨之声,凄惨的嚎叫令他身心巨颤,耳膜像被撕碎一般,痛楚直逼大脑。
他冲出更衣室,快步走向门口。
而将走出门口之时,那身旁一服务员似乎是看出青子的不对,便叫住了他。
“熙青?”
店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子半扭过头,向左后方看去。
店员关切道:“熙青,你……”
而此时,那声音再次传来。
“熙青!”
熙青眸中绿光愈甚。
店员抬手之间,熙青怒声喊道。
“闭嘴!”
仅是一声,那店员便被震慑在原地,此刻既有不解,又有在看到熙青模样后的惊恐,浑身发颤。
而这一举动无疑引来众人注意。
熙青回神,像是清楚了自己方才的失礼,神情无措地小声道了句对不起,便戴上了连袍白帽,冲出门外,挤过人群,消失在大雪之中,留那店员愣在原地。
李阿明见状走了过来,叹了叹气,拍了拍那店员,安抚道:“青子情感受挫了,男人之间嘛,相互理解下。”
“嗯……啊?”店员似乎还未从震惊回过来神。
“唉,我不懂,但我想…一定很不好,元芳,你怎么看?”
“呃,明哥,我有对象的,而且我叫方刚。”
“啧。”
“但,明哥…这不对啊。”
“哪不对?”
“他没手机…怎么跟他女朋友联系的?”
“啊嘞?”
“他之前还挺正常的,要分手也不至于现在才反应啊。”
阿明心中震撼:“好有道理”
青子要是在跟他说分手那会没什么反应,他还能理解熙青只是在约定时间去赴约而已。
可那没了双亲一样的痛苦,就算再怎么能忍也不至于一天都不会表现,虽然不排除其他原因,但,貌似真的有古怪。
“嘶,头好痒。”李阿明挠了挠头。
店员继续道:“明哥,这……”
阿明听到店员欲言又止,也是看向了门外,喉中一噎,而他心里也在此时做了个打算。
……
……
街上人声鼎沸,霓虹灯闪在城中,店铺商场,高楼林立,古宅挂起明灯,装饰奢华。
四处皆是蒙着茫茫白雪,夜空白点轮番乍现,在眼中越落越近。
四周的寒冷使熙青镇静不少,而真如感觉那样,出了店后,那痛楚果然减了不少,可还是难以适应,且持续不断,尽管呼喊已于此时停止。
满天飘荡的净雪纷杂飞散,地面的影子在行人脚步中模糊抖动,刺眼的灯光摇曳着,人群的密集反而使地面漆黑,可触的身躯掠他而过,身旁的世界来回穿梭,视线模糊,让人抓不住身影,心绪缭乱。
弥漫的灯光此刻使阴影如此扎眼。
青子想回到热闹的店中,可脚步无法驱动。
他不知行走多久又或奔跑多远,只知那钟声在这期间又响起一声。
“熙青!”
声音逼迫着他,而那莫名的惆怅又时刻阻碍着他,他鼻子嗅动,空气之中,飘散着一丝不明显的气息,十分熟悉。
阿明说青子拼死拼活的干,不知疲惫,而此刻,这似乎是他自己第一次,又或工作以来唯一一次这么累过。
迷茫是骆驼在沙漠里最有可能被压死的因素。
熙青拽着衣服,不知目的的随意走动,跟着前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索性在一片墙面旁坐了下去,口中呼着白气,呼吸快了几分。
他想休息,哪怕一会。
“熙青!”
他身心刺痛,可也无力抵抗了,只任风雪肆虐,蹲坐在墙边,低下头,捂住了身子。
从先前至现在,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又莫名其妙,或者说,只是原因自己并未发现,只是这不是意外的意外令自己一时难以接受。
熙青无端流下泪,放任咸水滑落,放任情绪与纷杂之事纵横,放任心中不知为谁的悲痛,而这些又是怎样来的,他却并不清楚。
这泪水从未增添什么哀痛,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揪出一抹莫名的…痛恨。
狂风吹落熙青的白帽,在啜泣之中,熙青知道自己忘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也终究会在找上他,如同神秘一般,在他彻底松懈的时候,让他猝不及防。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待下去——他只是累了。
“熙青!”
“别再说了……”熙青无力说着,语中失意,不再抵抗。
“熙青!该死!”那声音时刻不停,语气变换着,可声音依旧能穿云裂石一般。
越年的雪下的急,一时之间便盖住了熙青的身体。
熙青抱住自己,安慰一样,轻晃着身子,哼了下调子。
“径绕…燕平,长越,千里千之……清湖太禾……”
还未多久,熙青停了下来。
“熙青……”那声音不再是锐利刺耳,只是像冤死的哭嚎。
痛着他的心灵,唤着他的记忆。
“我只是…只是累了……”熙青喃喃道。
困倦一般,熙青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陷在了漆黑之中。
……
……
“熙青。”
“熙青。”
“熙青?”
……
昏暗内无数种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响彻在他身后,熙青依旧沉默着,充耳不闻。
而他睁开眼,眼前只有意料内的暗淡。
“熙青……”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但熙青在听到之后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静,反而是身体一怔。
混沌之中,那孩童的声音微弱却又无比清晰,令熙青颤抖起来。
他平生并不怕鬼,只是这看起来的正常,就像夜晚照出自己的镜子一般,没有变化,却总能令人不寒而栗。
“青啊……你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看他们。”
“……”
“你没了胆子?什么都没有……”
“……”
“还是……你忘了?”
“……”
“就这样,好像无辜了……”
“……”
“那城中……”
“……”
“那火……是亮的……火里面……”
“一刻……”
“嗯?”
“一刻……也不敢忘……”
熙青应道,在这一刻,他的声音露出了苦楚,心头如泣。
他慢慢站起身,霎时间,那晦暗消散,天地转换。
他回过头去,看向那渐渐明亮的景象,他神色萧然,睁大的眸子注视之间,他转过身去。
随后,跪在了地上。
啪嗒……
一滴雨水滴在了他的脸上。
淅淅沥沥……
长灵十六年冬,三年大旱以来的第一场雨。
熙青跪在地上,土地干裂不生野草,而一场雨,使地面无比泥泞。
熙青眼中失神,面前的城中寂静无声,城中石路上积起的雨水染上鲜红,空气中弥漫着因雨水而沉降的焦炭味。城中的黑烟因雨也同样落下,浓烟穿过细雨,留下满身窟窿。
他看向自己的手,十分幼小,却沾满黏糊糊的血液,这一年的他年仅六岁。城墙上的匾被溅上干涸的发黑的血,依稀可辨得三字。
“臾南城……”
“熙青…”
他再次听到那孩童的呼唤,心中简短的挣扎后,他回头看去。
而身后,是一个被黑色纱布缠满全身,束缚住身体的孩童,被抛在地上。
那纱布下的模样熙青比谁都清楚,毕竟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
“你…说谎。”
“我从来没忘。”
熙青木然道:“不止这满手的血,哪处也洗不下。”
“不论何时……”孩童和他一同低声道。
……
……
雪夜中,他渐渐睁开了眼,路灯在旁闪烁,风伴着雪,转起一轮轮白月。
那脸上的悲悯愈发显眼,可天然的冷峻又无法掩去。
他感觉到,先前熟悉的气息正移动着。
跨年的钟声响起,烟火齐鸣,混杂着远方突生的阵阵爆鸣与术法的色彩,熙青向一旁看去。
店铺紧急关门,路上的行人朝着术法轰鸣的相反处逃跑,以那里为中心散了开来,灯亮少了许多。
他听见许多哀嚎,闻到了弥漫的血腥。过年的欢乐响在其他街头,这里却变了样,世界的角落时刻有人悲伤……
他似乎淡然的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心中是少有的平静。
熙青摘下了手套,当摘下左手之时,他稍稍一愣,随后彻底摘下。
原来,这左手早已没了知觉。
他左手的手臂为不明金属所制,覆盖着片片如鱼鳞般细薄起伏的鳞片纹路,复杂而整齐有序,甚至不比血肉之手迟钝。
他想到自燕平建立起便在奔波的十三年,漫长,没有成果,目的是什么呢?
他不想骗自己忘掉,那些死者的哀嚎自六岁起便催促着他,犹如审判。
一月前,或者是游历此处时的长久的疲惫,而世界埋没的尸体他早已望不到头,停下来未尝不是上佳之选。
但这所谓的闲适使熙青愈发明白,他从没得到原谅,不论是死者中的谁,抑或他自己。
他看着逃离的众人,想起来一段话。
那是城中的老人所说。
“找不到家了,要回头。”
“回头了,又怎知全是乡愁。”
“人累了,就要落脚休息,如鸟一般择枝而息”
“等时间一长,失了勇气,走下去了,便也瞒不住自己。”
熙青回想着,站起身,街上已看不见人影,就像先前奔波一样顾忌。
他朝着术法响起之处走去,身旁白雪在四方的烟火下照的五光十色。
而那先前引导他的气息便在前方。
路上无数个脚印,延伸向他的后方。
他没怎么怕过,不会担心受伤,只是,他想知道那气息是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此时出现的气息到底是什么目的。
在一处十字路口,几百米外,雪深之处,还有点点明光,不时亮起,伴随鸣响与咆哮,还有肢体撕裂的声音。
随后地面震动,随着土地破碎得声音落下,一切陷入寂静,只有凛风雪影。
除了先前那熟悉的气味外,他似乎又闻到了另一个气息,似曾相识。
他继续走去,他想起先前撤离的众人所喊的话。
“妖患吗?”他喃喃自语着。
而循着气味深入之中,那两种气味越发接近了,虽然还有千米有余,但熙青的心脏也是不由得一紧,只是因为那熟悉的气味。
寒风吹动他的白袍,如同水中狂澜,四起涟漪般晃动。
随着脚步挪动,他周身的建筑与地面损坏愈发严重,而四处更是散满残肢与尸体,血污四溅,他却像早已司空见惯,可还是低垂着眼,心中复杂,嘴中发涩。
他鼻翼轻动,抬眼向大雪覆盖的马路一侧看去。
那是一个他所熟知的味道,他不再管另一个渐渐逼近的气息,不去听那百米外的低吼,而是朝着那气味移动着。
那路旁,是一具自腰部被扯断的身体,下半身早已不翼而飞。
那身体躺在路边,苟延残喘着,流淌着鲜血,穿着熙青所熟悉的羽绒服,而熙青也是不自觉地心中一滞。
他走去,尽力加快了步伐,却总有无形的阻拦,让他难以赶至那身体一旁。
不久后,熙青走到那处之后,半跪于其一旁,扶起了那具残躯,用右手擦了擦那身体面容上的血液。
熙青替他遮了雪,看清了他的面容,而熙青认出了他,却未叫他的名字,只是心中明白——李阿明。
而就在不久之前,李阿明也同样看出了熙青的不对,在简单的同店员打过招呼,让其帮忙照料自己离开后的事情,加厚衣服后,便离开了店,跟着熙青的脚步去找到他。
可或许是阿明出发太晚,怎么也无法看到熙青的身影,只能一遍遍的询问路人,描述着熙青的特征,在满天风雪之中寻找。
而他也最终因为那一时的差错,走入了这里,而与熙青仅有百米之遥。
阿明咳着血,眼神涣散,身下空空荡荡,器官已经暴露。
“青子……哥…是不是…找到你了?”
模糊之中,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像那人问去,而他心中已然好受不少了。
“我在这……”青子应道,此时他蹙着眉头,心中难以言说。
听到声音,确认了来人,阿明眼睛稍稍闭下,随后尽力撑开眼皮,嘴角微弯。
“青子……你……你TM…就是跟……那么个玩意……分…分手的?”
阿明的脖颈早已被不知名的物体贯穿,声音模糊,一字一句之间便夹杂着血沫,全靠一点术法强撑,但也是强弩之末,终要如茫茫星火一般,消散在旷野之中。
阿明笑着,青子默默点了点头。
“你眼光……真…TM的…差……”
“我知道……”青子捂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对于这种伤势,此时凭自己根本无力回天。
“青子…我发现…一个事……”
两人似乎是闲散的聊着,没有谈及这发生的事,一切已尽在不言中了,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尽力抚慰伤者离开,而阿明似乎早已神智不够清晰了。
“什么?”青子问道。
“那东西……还……还是公的……”阿明张开嘴,似乎是想笑几声,可只能费了力气咳嗽几下。
青子轻皱着眉,却在此刻不擅长地笑了一下,表情奇怪。
“你…笑得……比你对象……难看……”
惨白的脸上,阿明笑意甚浓。
“青子…刚才……哥……很帅,可是……哥没赢……群殴真不是……不是真理……”
阿明只是误入这里,最终也只能被迫,凭着满腔热血,与那些真正修行术法的人去对抗那方才不知名的妖物。
“很帅。”
“但……你的气质……青子啊……跟哥看的一个……小说主角…一样……里面…有句话……”
“嗯…”
“哥说了……好像……好像是……我弟小青……有那啥之姿……”
阿明忘了词。
“嗯…”
此时,李阿明喘息之间像是听到了先前生物的嘶吼,终于想起了正事,用尽力气说道。
“跑……”
熙青无动于此事,只是看着怀中的阿明。
阿明似乎也感觉到,青子的左手,很冷,但却让人安心。
“我听你话……”青子轻声说道。
“青子…在那之前……你……帮哥一个忙……”阿明松开了拽着青子的衣服的手,而后缓缓先开了自己的衣服。
阿明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蠕动地脓包,熙青看后,却并未惊讶,因为根据那生物的气味和阿明身上的伤口,他就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了。
在他回忆起自己十三年的奔波之后,那些属于自己的经验与负担等也随之而来。
“青子…把哥……处理掉……哥不怨你…”
青子说不出话来,而阿明似乎也到了尽头,生机慢慢散失,他的身体也好像发生了莫名的异动,青子知道,那是那堆脓包下的生物导致的痛苦。
“哥…对不住”青子话罢,没有任何犹豫。
瞬间,一道血肉与骨骼破碎的声音传来,他的左手应声穿透阿明心口,破坏了那些阻挡的骨头,压碎了阿明的心脏。
阿明神情也是在死亡之前显露了震惊,说出二字。
“牛……逼……”
阿明伸出了最后的大拇指,他心中也是不禁想,兽人还真特么是天生要强。
或许他自始至终认为青子天生跟他们种族不同,再弱也比普通人强上不少。
阿明也交代过让熙青处理自己之后尽快逃跑,而这是他目前唯一嘱托的事,奇妙的是,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反而越来越清醒,只是视线越来越暗。
但是,越是清醒,他就越会想起许多事情。
“好像……忘了家了。”阿明似乎想起了家里的事,但,好像不管他或者抑或死了,都不能对家里起太大作用。
“工伤费是多少来着?”他一茬接一茬的想,思绪飞快,毕竟马上就能休息了。
他确实也不想醒来了,刚才脓包涌动的时候蛋碎一样的痛苦他确实不想再体验了。
熙青看着阿明生机飞快流逝,直至最后,彻底断了生命。
但阿明身体的涌动还未因为其死亡而停止,熙青也明白,这是那妖物身上之物的寄生手段,在这个阶段,破坏心脏也只能起到削弱的作用。
除此之外,那头部依旧要破坏。
熙青沉默着,面对眼前这个人,要亲手摧毁他的头部。
随后,熙青轻声叹了一声。
……
几息之后,熙青的脸上溅满血液,身前的阿明已经心口贯穿,头颅破碎。
他分不清哪些是鹅绒,哪些是雪花。
熙青此时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受伤沾过多少人的血,而这样的日子才正是他不得不藏下来的原因,也是他不得不习惯的过去。
可这路是一个个人堆起来的,这也是他为何习惯这些生理不适之物的因素,长此以往,也不得不淡漠起来。
阿明算是这近一个月时间的特殊之人,却并不能改变他什么。
臾南的大火之事下,阿明也只能成为绊在他心里的一座大山的石块,激起他情感上的一点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熙青将沾满鲜血的手放在雪中,而总有血迹难以抹净,腥味刺鼻。
他站起身,轻叹半许,脸上是早已习惯可却并不喜欢的麻木。
熙青低垂着眼,摘下了那藏于衬衫下的圆形白玉。
那玉净透温润,雕刻复杂,有鱼型却有不输鸾凤之色,鱼首朝尾呈闭合之势,细致观察之下,还能看到鱼鳍与尾部漾起的水花,可说为不俗之物。
白袍吹动,掀起阵阵风声。
思考之中,熙青的手握紧了白玉,他不会跑,也不能跑。
咔啦一声之后,熙青手中的白玉应声碎裂,他甩出手中的白玉碎片,而众多碎片便顺势接续飞出,浮在空中,汇集成一条存在缺隙的白色直线,而直线外是一圈圈狭窄微小的紫色符文,缠绕在那碎片汇成的直线周围。
他犹豫着,抓向直线尾端,顿时符文转动,不明显的光色于符文上显出,霎时间,熙青的手上出现了一把横刀。
那刀覆有黑如铁锈之物,但均匀平整,颜色如一,其上又有点点光色与暗紫色的符文附在刀身两侧,犹如星辰一般却并不扎眼突兀,反而因颜色含蓄自然而有丝绚丽神秘之彩。
其刀柄则刻有如水涡一般复杂有序的浅痕纹路,且同那椭圆护手一样带有渐变的深沉玉绿色。
这一瞬间如此相似于过往,可令他心中疲惫。
风雪密如白布,呼啸之声却如此寂静,地面凹凸不平,路饰杂乱,令人发呕的尸体躺在各处。
熙青耳中听着那先前妖物的吼叫,迈步前去,而鼻中所嗅气息愈浓,远处阵阵低吼,近二十米的巨大阴影于雪中横栏前方。
熙青听到,那妖物此时喉中正发出不明显的低鸣,在那声音驱使下,零星十几个尸体踉跄奔他而来,无一不是身躯内密布孔洞,破开衣服从中钻出虫子,身躯有如阿明一样被贯穿伤口。
倘若先前不那般处理,阿明也迟早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熙青也想过,若是等阿明身躯异变之后,自己在去杀死他或许就没那么愧疚了,到那时仅需破坏头部便可致其丧命。
可熙青曾见过,活人变化之中的痛苦,这才放弃了想法。
他静看尸体冲来,而他们身后又有接续不断的尸体。
熙青稍稍闭目,随后叹了一声,睁开眼,轻挥手中横刀,冲来的傀儡尸体便应声从中间裂开。
一刀刀下,熙青除了适应外还有莫名增添的负担。
傀尸如沙四处涌来,他缓着步子,只待其靠近才一刀挥下,直直走向那妖物,而不曾变过方向。
仅仅是傀尸,可轻易击溃,但他们曾经却是活过的人,男女老少,又或幼残等。
熙青挪着步子,手中横刀不知挥了多久才彻底停下。
而他站下之后,甩下刀刃上的黑血,才注意到那透白的巨大身体。
熙青抬眼看去。
那生物身躯巨大,不生毛发,皮肤是死物的白,身体削瘦,皮肉包骨。
其躯体似人形,可比例甚异,手臂长至脚面而有余,手掌两足皆大至不符其枯瘦的身子。
其身上皆布满密集的狰狞小孔,孔内生有硬虫,虫具口器以噬食猎物。
此物颅骨如猫,甚是刚硬,其双目占其大半面部,不含眼白而通黑巨大,不生眼皮而浑圆。其面不生鼻腔,口分四瓣,口腔深邃,牙齿密集分散数圈共上百有余。其口中央可伸出刺突型口器,细长而生黑肉色。
此等面貌足以令人心神惊惧,阵阵低吼更是让人心生压迫。而那生物正鼓动着裂唇,鬼神似的凝视着下方之人。
“咕嗥……”
熙青闻着气息,并无几分惊讶,此等熟悉他或早有预料。
两相对比,此刻他的身躯显得无比渺小,而他又有些出神。
他像是感觉到了宿命一般,看着那与记忆中如此相似的生物,逼迫着他将过去记得更加清楚。
虽然他并不信命,只是信每个人的选择与否。
他想起,不知是多久之前,自己便与这个物种的一员见过一面。
他喃喃道“大概……是春天来着?”
心中如是想到,不由得神色恍惚,眼中飘摇,不觉之间,风月相移,尘烟复现。
……
“小青!”
“嗯?”
那时的熙青听到呼喊,应了一声,看来不过四五岁而已。
此时的熙青看着自己,身后几个玩伴从他身影中穿过,与那时的小青讨论着玩些什么。
“小青!过来!”
“好!来了。”那时的他样子乖巧,有着孩子的懵懂与开朗。
熙青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眼中动摇。
孩子们讨论着,小青举着手问道。
“要捉迷藏吗?”
其他人思索几番,拍了拍小青,表示了同意。
“我寻了个…好地方。”熙青自语道。
小青在一个玩伴数数之时,与其他人对视几下,便各自寻个地方躲藏,而他自己则躲在了一个树洞之中,十分隐蔽。
他期待着,等着玩伴数完数捉人的时候,而自己藏到最后,去笑其它人不如自己厉害。
而等那人大声数完数,预示着自己即将捉人时,小青抱着身子等待,可只等到了一声惨叫和大地的晃动。
熙青仔细看着,儿时的自己躲在树洞里,捂着嘴睁眼看着一只咕嗥伸长着口器,将一个个玩伴的身体贯穿,送入口中,或是用手将他们捏碎。
直至最后,那妖物依旧寻着人影,巨大的阴影遮在他的上空,而自己早已说不出话。
直至一会儿之后它才意犹未尽的在远去中逐渐化为人形,安然无恙地离开。
尽管它已经走了,但自己依然躲了很久,不知流了多少害怕的泪,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时,他便记住了咕嗥的气味,以及血的所有模样。
那时,他们或许可以不用跑那么远去玩这么个游戏,只为不被捉到,又或者玩一个跑的更远的游戏,谁也捉不到。
而那时,或许就有人因他而死……
“你不妨……再往前看看…”
回忆中,一道孩童的声音传来,随之画面的转换便未曾停过。
“九……十……十二……”
在记忆中,他默念着一个个数字,似乎是多少个与他有关的死亡。
直到画面走至臾南城大火之时,他顿了顿,心情明显的变化了些。
随后,他垂下眸子,蓦然间一字吐出。
“……万…”声音略哑。
随后,数字不断攀升。
而画面在他十五岁时,转换速度慢了下来。
他看到,自己在一处废弃楼区之间,于雨夜手刃了曾经那只四五岁时的咕嗥,而他对其的恐惧早已在臾南的大火之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燕平的律法是承认了各种的人权,但是却对无户籍者十分严苛。
燕平一直对承祈有所防备,对于让各地自行处置无户籍者的规定以及发现心藏前朝者可斩,且能领取奖赏的规定,几乎是宣判了所有无户籍者的死刑。
那时,自己不像现在这般伪造了户籍,他也因为在遇到时的失神而险些丧命。
后来,他因对敌时的重伤,终于被捕,似乎是年龄以及自己身体的原因而被人轻看,随后他在法庭之中,用出未知的手段炸毁了那里,自此再次逃离。
而所谓对面容的追踪,只要无人知情,便相当于不存在,反正他并没有户籍,也不存在所谓的档案,从未被录入燕平的系统之中。
熙青站在原地,不再念数,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不能休息,他活着,但不是为了自己。
……
他矗立雪中,手中执刀,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
每只咕嗥的气息既有相同之处,又有自己的特殊,而这一只咕嗥却与多年前的那只十分相似,让他一时恍惚。
而这种遇见的安排,逼迫着他去想起那些内容。
而回神之时,那咕嗥的刺突口器便猛然袭来。
他仿佛看到,那时的自己不知在吃亏中斩了多少具傀尸,亦如这时,曾经的他一时失神,被那口器刺入胸腔,险些伤及心脏。
而那时,自己则回身一刀斩下一截口器,待脱离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刀刺入身体,挑出了那部分还在蠕动的残留物,自己的双臂在那时还是血肉。
而如今,他并不需躲避,仅左手一握,便握住了袭来的口器,同时,他攥紧了手,而那口器中空的部分则负责放置另一条自其喉中伸来的尖刺。
那口器与尖刺皆能收回口中,而那软性尖刺便是种植傀儡的工具,那也是他当时为何斩下口器与用刀刺入自己的原因,毕竟他也不能保证咕嗥已经没了别的手段。
此时,这只咕嗥蹲坐在地上,口器被熙青握住,体型优势此刻荡然无存,而熙青的气势又不知胜于这妖物多少。
不论咕嗥如何挣扎,那口器都无法收回,那尖刺也只能在口器中四处钻探,困在其中。
熙青手中用力之下,右手执刀,寒光之间,斩下了那截口器。
而待咕嗥挣脱开后,那伤口一端顿时产生盘旋攀升的气浪,绕着那至长的口器,环绕着雪花飞转,直至攀升至其口唇周围,那一圈圈气浪便立时收缩,将那口器斩为百段有余。
刃铭于气浪中传出,在雪花兀然散开之时,那痛楚便立即从伤口处传遍咕嗥全身,使其发出阵阵咆哮。
暴怒之下,咕嗥奋使右手朝他袭去。
而熙青仅仅缓步之间一跃,半空回旋之中,反身斩下它的手掌,使其自手腕间分离。而那手掌则如失控的车子一般砸向周围建筑,激起尘埃飞雪。
而那时,他还不像这般,曾经他因伤而只能在快要接触之时用刀身挡下一击,可巨大的力道把他轰飞出去,咳血不断。
现今,那断掌的妖物诡异的面容因剧痛与震怒而变得更加丑陋。
“那时你猖狂到,不会料想如今。”熙青心中想道,神情不生变化,冷眼看去。
咕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所谓骨骼与皮肤的优势在他面前竟是如云烟一般轻渺,此时它手腕处血液喷涌,而他早已转怒为惧,骇人的嘶鸣于喉而出。
“那时间呐……熙青,怎么做呢?”
记忆仿佛与现实重合,熙青看向虚影的自己。
“或许不跑,尽力了,死了,也遂愿了……”
他好奇那时自己会怎样做,心中冒出许多问题。
那时,他被轰飞出去,砸在一处建筑之上,引发倒塌,身躯被埋进这废墟之中。
怪不得是废弃的楼区,建筑质量还真的是低。
待尘埃散去,妖物立即将愈合的口器扎进废墟之中,击散碎石,用口器将贯穿的物体从废墟中甩出,那物体便砸在一处柱子上,但仅是造成一处碎裂,渐渐滑下,瘫坐在柱下。
雨水打下,那身影垂下脑袋,攥紧着手,武器不翼而飞,妖物眼睛端详,看到贯穿的是熙青,便放缓了移动,停在了原地。
熙青并未移动,咕嗥再次用口器贯穿了身体,离心脏更近几分。
而熙青除了身体在贯穿之时被迫晃动几分,便再也没有动过,像是失了生机。
“……”这时的熙青沉默着,看着曾经的自己,对如今身旁的咕嗥并不加以留意。
那时,他胸口贯穿,被妖物的口器抬至上空,而他的身体还在不停出血,身躯自然下垂,但右手一直握着。
妖物并不急于一时,反而再次将他甩出,而他的血液早已染红雨水打湿的地面。
那妖物就像这样反复着,直至最后再次贯穿他的腹部,就是不伤及性命。
它的尖刺在先前用于愈合和种植傀尸之时已经暂时失了作用。
在反复的疑心确认之下,那妖物才在最后准备将其送入口中,而那时的熙青仍然没有动静。
这时的熙青看着曾经,似乎早已尘埃落定,而他并没有动作。
而那时
咕嗥彻底安下心来
但就在熙青即将送入口中之际,将被吞食之刻,熙青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厉色,盯向咕嗥的眼睛,嘴唇颤动,不知说了什么。
随后,熙青则被吞在了妖物口中,咕嗥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也并未感受到熙青的目光。
而在它喉中吞咽之后,心中安适之时。
不知为何,它听到了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
咕嗥,肤固而骨强,戮之须以断颈,亦可得之以碎其心……
那时,他清楚了被吞食的感受,凭着一种手段,他并未被其牙齿碾碎,入喉之间,他好像明白了玩伴的恐惧。
他似乎也想起一句话,咕嗥的声音是用死者的哀嚎堆起来的。
此刻,直须感受一番,熙青才知道,死者之众,行其死法之后,熙青也终于明白,命早被自己注定了。
路的尽头是死亡,而路中央,不得已的死亡也是终点。
亡魂众矣,渺渺浮生。
若怨念滔天又或别因所使,可魂化鬼物,但大多灵智不高而祸乱人间。
因而鬼物长受辖制,鲜有能为公民者。
但无数个气息,却没有能让熙青感到长期未见而又熟悉的一个,至今茫茫多年。
寻找之中,他要活下去,恰如特殊的“向死而生”
由他们杀死,或在路途中抗争而死,路途总归是要赎下罪过。
……
熙青回神于现实,大雪依旧,咕嗥仍在,他像是再次明白了自己行于世间的缘由,此外便又体会到了安逸之外,自己原本的心。
他抬眸望去,神情冷峻之中却又带着如与生俱来般的坚毅。
他抬起横刀,与曾经自己的身影俱行,面对着眼前的“心脏”
雨雪俱在,风声塌来。
像数年前一样,他再次挥下了自己的刀刃……
那一击,奋尽所有。
刀声划过,无物不斩。
雪花分裂,横向分布的百米大楼拦腰截断,而刀声依然纵深划去,直至千百米有余,消失在天际,划破夜晚。
而此时,咕嗥心脏那处,在刀声消失之时,则见其身躯于那里斩开的平面分为两半,而其上身则直直滑落,血溅长空。
两声轰隆过后,咕嗥倒在原地,在风雪之间,命陨当场。
熙青静静看着,同时钟声响过,风声呼啸可寂静不止。
他呼出几口白气,甩了甩刀刃,眨眼间,横刀又成了系有细线的白玉。
钟声之间,熙青将白玉再次戴回颈上。
不知为何,他愣神半许。
恍惚之间,他轻声一句。
“燕平……十四年了。”
燕平十四年其实在半小时前已经到了,烟火也不如先前多了,但对于他,仿佛才刚到一般。
这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奔波生活已经来到了十四年之久。
看着满地狼藉,熙青明白,不久之后就将交由“善府”处理了。
而那善府,则是燕平境内的一个部门众多且涵盖生活方方面面的公办机构,除了政府负责处理的政策方面,很多事情都交由这个组织处理了。
但今日的善府,来得却是比平常更晚,当真是新年疏忽不少。
熙青的眼神再次如眼前那般清冷,但少了迷茫。
他向四周看去,第一次欣赏起雪来,可心中没有半点高兴,眼前的雪犹如烧过纸后的灰烬。
说起来,他好像也没有学过堆雪人……
闲绪之间,熙青走到一处尸体旁边,蹲下身翻找了几番,找到了一部手机,用主人的手指解开了锁。
随后,思索之中,他打了一通电话。
一阵嘟声过后,电话另一头接通。
“喂?”
“新年快乐,-店长。”
“哦~青子啊,新年快乐,欸?你哪来的手机?”
“借的。”
“这样啊,那…什么事,小青?”
熙青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餐厅的工作,但此时,他貌似也不需要了,阿明的事情……估计会有人善后的。
他缓缓呼了口气,焦虑散了许多。
“我辞职了。”他利落的说了这句话。
随后他挂了电话,没有任其疑问。
他删掉通话记录等,在一顿滑动之后,将手机关机了。
最后,他又把手机放回了尸体原处,低声感谢了一句。
不管之后如何,阿明与自己的事可能招致怀疑,但他也无所谓了,毕竟阿明终归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而思索之后,熙青也确认自己不需要再说多余的话了。
这处大街上此时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别的生人了,满地的尸体中,大多被从中间斩开,他该道歉的人确实很多。
熙青搓了搓手,才意识到左手貌似更冷,而当他想再带上连袍白帽之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后渐渐放下。
在这时,他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捂得严实了。
风雪稍缓,确实也渐渐暖和了些。
他立在原地,大概是想好了去哪,众多店门驻于此处,走之前一个人清清身子,洗净衣物或许也不错。
只是,不论对谁来说,他都休息不了太久……
熙青挪动了脚步,轻声之间又念起了歌中熟悉的词,很快被雪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