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那位夫人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时，曹芥几乎是在一瞬间感到了不对劲。枯槁的面容，油腻的长发以及呈紫的嘴唇，她自言自语着，双眼失神，应该是许久没有阖过眼了。

“夫人，您有什么问题吗？”曹芥随手拿过倒扣的一只瓷杯，撵起一撮茶末，倾入一注热水，不消片刻，一杯散发着沁人气息的香茗端到了女人的面前。“且慢，先喝一杯茶，定定心神再讲也不急。”

女子双手捧起热茶，小嘬了几口，稍显镇定。

“我的儿子，凯文，一周前和同学们露营过后就再也没回来，和他一起的同学说他上了一辆大巴，不知到哪里去了，原以为他只是自说自话去外面吃晚饭，没想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曹芥边听边给自己也泡了杯茶，抿了一口，问道：“您可曾发觉他失踪的前几天有什么异样？”

“这么一说，他最近明显消瘦了许多，茶饭不思，一有时间就躲在房间里不知干什么。他父亲甚至以为他在背着我们吸食毒品呢，不过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叛逆的时候，以前和我们也能很好的沟通，只是不知从何开始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几乎不跟我们交流。“

“他失踪前的细节，您还知晓多少？”

“他的朋友在他登上那辆巴士的时候曾经向他大声呼喊，可奇怪的是凯文并没有回应，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这根本不像他平时的作风，至少他一直在努力维持和同学们的关系。”女人手捂着头，似乎努力想回忆起什么，突然，她眼睛一亮：“对了！他最好的朋友亚瑟在那天晚上向我说过，他看到了那辆巴士的车牌号，他好像也没记清，只记得最后一位数是6，不知道这点能不能对您有些帮助。”

“您所提供的每一点细节都可能成为关键线索。”曹芥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咂了咂嘴，起身为妇人打开门。“可是……价钱还没商量呢““我认为您儿子的安危比金钱更为重要，所以先找到再说吧。”

女人握住曹芥的双手，泪流满面：“拜托了，请一定把他找回来，他是我们的血肉，我们的血脉···我们不能失去他！”

“还请问夫人贵姓？“

“阿不思.艾克蕾西娅”

曹芥关上店门，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锁，锁上事务所的大门。圣诞夜的唐人街此刻显得有些落寞，相邻的几家店早早关门了，屋内闪烁着温暖的炉火。作为一名私家侦探，曹芥早已习惯了背井离乡的日子，一个人过，倒也悠哉悠哉，只是某个人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他的幻梦中，或许那也是一个理由，使他成为一个侦探的理由。真傻啊，居然学会了感伤，对一个侦探来说，多余的情感很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曹芥心中想着。

留声机中放着一曲蓝调爵士，门口的风铃作响，曹芥搓着冻红的双手，畏畏缩缩地走进来。

调酒师正擦着一只玛格丽特杯，见他进来，叹了口气：“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赶着人家下班的时间来好不好，就算是一个孤独的调酒师也会想要窝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个圣诞啊好嘛！”

“你的公寓装上暖气了？”

“还没。”

“······那还废什么话，老样子。”

调酒师从冰柜中取出一根老冰，放入杯中晃了晃，待到杯壁外泛起一层薄雾后取出，依次倒入90毫升柑橘酒，30毫升柠檬汁，60毫升粗盐粒楔形柠檬切片，以柠檬片轻抹冷冻过的玛格丽特杯的杯口，

再用杯口沾黏一圈粗盐，最后倾入淡金色的龙舌兰酒。片刻之后，一杯“黄金玛格丽特”端放在曹芥面前，曹芥随手在柜台上的一株薄荷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杯中。随后一饮而尽。“还得是你啊，独自一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一家破酒吧，还能硬撑这么多年。”

调酒师眼也未抬：“说吧，想问什么？我想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曹侦探也不会在圣诞夜屈尊来找我吧。”

曹芥眼中，凌厉的光一闪而过：“阿不思皇族的公子前些天失踪了，至今杳无消息，我想方圆几千公里也没谁有这个贼胆敢劫持这位公子，除非他是想被射成筛子，毕竟'龙枪公爵'的名号可不是玩笑。”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主谋，可能不是人？”

“果然是我最喜欢的调酒师，调的酒好喝，脑子也聪明。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

“·······滚。”

曹芥简略地将艾克蕾西娅夫人所说的话向调酒师复述了一下，后者眉头紧皱：“傍晚，巴士·······我总觉得这和那个童话有点相似啊。”

“你说的便是这座城中每个儿童在幼时都会被自己祖母所恐吓的那个故事吧，'通往地狱的巴士'，传说在傍晚六点即将到来之时，有些人会看见一辆破旧的巴士朝自己驶来，并且为自己打开门，但上去的人们，却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以为这个故事只是老人们共同构思出来吓唬孩子们让他们不要在外面贪玩，没想到···”

“可现在这个故事早就被忘记了，我们也只是一知半解，要是有个人能讲清楚其中的细节就好了。”调酒师叹了口气，却和曹芥同时抬起头来：“南门老爹！”

“所以，这就是你们特地来郊区找我的理由？”莫顿吸着雪茄，漫不经心地抚摩着自己杂乱的白胡子。此时此刻，曹芥和调酒师站在城郊某个小区的保安室中，双手垂在腹前，毕恭毕敬。“老爹，您也知道这件事的紧迫性，若阿不思公子真出啥事了他老爸还不得把我的事务所都轰个底朝天！”曹芥在这位老人面前，尽量表现得低声下气。“不瞒你们，在这几十年来的所有失踪案件当中，的确有那么几件比较离奇的，在这些离奇的案件中，有6件的案件描述中目击者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傍晚的巴士'这一特定的物体，我还在局里的时候，也曾着手调查过这些案件。最初我们认为这些是一起连环绑架案件，然而每起事故之间的间隔却过于久远，最早发生的一起与第二次发生的那起更是有34年之久，以至于到后面逐渐都转变成所谓'奶奶口中的故事'了。”莫顿接过曹芥递过来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个烟圈：“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线索的时候，上面却以案件超时为由强制终止了我们的深入调查，不得不说这后面诡谲暗涌。”

保安室的灯光忽明忽暗，灯泡上停着几只飞蛾，灯光照在一旁的衣架上，在什么东西上反射出一道光，曹芥定睛一看，那是衣架上一件警服上的一枚有些磨损的警徽，被擦得闪闪发光，可以看出主人有多在意这东西，整件警服被熨斗熨得笔挺，但却没有人穿上它，在警服的映衬下，老人越发有些颓唐。“曾经我也像你们一样，以为自己能改变未来，以为自己能控制自己，没想到只是无稽之谈。只有社会能主宰一切，我们对抗不了这个世界，甚至夺回不了自己的任何感情。”“老爹，”曹芥拍了拍他的肩膀，“即使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我们尽力了，哪怕不能改变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做得到的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老人没再说什么，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档案袋，递到曹芥手中，曹芥谢过莫顿，正准备走，沧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曹芥，understandbrother，这次的事情非常的棘手，不是我们这些人一手能应付得了的。若是涉及到你们自己的生命安危，切记不要死撑，为将来找一条生路。”曹芥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两人已走远了，老人叹了口气，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桌上的一瓶香水上，香水已挥发得差不多了，这也得以让整间保安室得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定的茉莉清香。

曾经那么强的执念，如今也还是向这香水的香气一样，越飘越淡，只留下令人心碎的影子般的回忆了。“我终究还是未能做出任何改变吗？”莫顿吸了一口雪茄，“已经只剩余烬了。”

说罢，他将雪茄头扔进垃圾桶，转身窝进椅子里，身影愈发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