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拷问室中,惨白的日炽灯照不亮老人阴沉的脸。“十二月二十八日凌晨五点二十分,第十二次审问。”女人按下录音机的开关,语气比早霜跟令人发寒。“莫顿·然斯洛特,关于‘来自地狱的巴士’的那些档案,被你藏在了哪里?”“我没有拿走”“回答错误。”女人年纪尚轻,但眉目间看不出一丝柔情,眼神中除了严苛找不出另一种情感,“岁月带给您的不应该只是撒谎时的面不改色,你也更不应该忽视这几十年来霾都警察局所给予你的一切”莫顿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无法挤出一丝笑容:“给予我的?的确有,不过只是乌烟瘴气的上层,无法了结的冤案,以及践踏我们所付出的一切的残忍罢了。”“警察局的对与错,是与非你无权评论!别忘了,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你所做的所有,你的荣誉,尊严,早在你出卖警察局的时候就一笔勾销了!你理应感到耻辱!”“你还是太年轻了。”莫顿摇了摇头。“你……”“不要打断我!”老人像一头跨入暮年的雄狮,纵使风云已去,但咆哮也能让小兽战栗,“请问你经历过什么?在霾都一蹶不振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它百废待兴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的同伴为了这座城的未来用血肉筑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们目睹一起起案件,痛楚超过头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们,喊着重铸警察局的口号,却不知自己所获的一切都源自于老一辈的打拼,真以为凭借你们的不成熟的思想以及过激的行动就能拯救这个颓废的城?还是认为这世上只有你们应该知晓答案?错了,都错了,现在未知的恐惧早已降临,我们所做的应该是同仇敌忾,而不是互相埋怨,你懂么!”苏蕾一时竟无话可说,气急败坏的她冲出拷问室,摔上门,一声巨响过后,房间重回寂静。
莫顿笔直地坐在硬板凳上,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中如山塌般的失望,他早就意识到了,但没想到曾经自己的归宿却想将他和他的一切赶尽杀绝。在他还能天真的时候,他认为只要是恶就必须与之战斗;他笃信一个人即使无法战胜,两个人,一群人,无数人终将站在统一战线,共同守护大群的利益;他认定由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背叛,没错,背叛,他们背叛了他,背叛了理想,背叛了已经唾手可得的明天。
潮湿的风吹起曹芥蓬松的头发,但吹不散他脸上的阴霾。“现在不管那家伙想不想我们都得与祂为敌了,因为祂触碰了我的底线。”
“不至于吧?对自己的故乡这么有意见?”
“你不了解。”
“行行行,我不了解,行了吧。”懂哥打着哈哈,曹芥翻了个白眼:“离开这座城镇的时候,街上满是欢呼的人们,他们以为‘扫把星’走了,这座小镇就太平了,可就在我离开后的第二个晚上,一场大火就将一切毁于一旦。”懂哥笑道:“没想到啊!所谓的‘扫把星’就是他们自己!”
“不,如果在你出生的时候母亲因大出血而死,在你十岁的时候精神失常的父亲杀死了你最好的朋友后自杀,亲近你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恐怕你就不会再想让我对这里保持乐观的态度了。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将刻着我名字的木人钉在屋中,以此祈祷不要被我诅咒。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呵,不过是一些耳闻罢了,我离开过后就再也没回到过这鬼地方。”
须臾间,一阵欢笑声从远处传来,但这并没有让二人放松,反而更加警觉: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小镇,
此时此刻的笑声,何尝不带着一些挑衅与恐吓的滋味。二人不无心惊地踏入镇子,而在最后一步离开门口时,那块破旧的木牌被风刮到在地,碎成一片。
并没有想象中恐怖事情发生,甚至有些过于突然。一群孩子打闹着,逐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从两人身前掠过,很经典的鬼抓人的小游戏,即便是被抓的那个,也笑得不亦乐乎。
懂哥和曹芥一时顿在了原地,有那么几分钟,曹芥似乎忘了自己所处的地界,就那么直直的盯着玩耍着的孩子们,眼中蒙上一层薄雾。然而,那些孩子的嬉笑声却消失在一个小巷子中,空气一瞬间又冷淡下来。“这……想要引诱我们去巷子里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把我们当傻子逗呢?”懂哥满脸的不屑,“这种伎俩连鬼屋工作人员都会。”
“不一定。”曹芥眼中的雾散去,眼神重新坚定起来,“祂既然有创造这样一个不属于我们所处的时间以及空间的能力,怎么可能用这样充满破绽的骗局?想让我们不去走那条‘诡异’的巷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懂哥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但见曹芥已迈步朝那条巷子走去,自己也只好跟着。
刚走进巷子里,孩子的欢笑声重新响起,在一个拐弯处,两人刚跑过去,声音却已在下一个路口。地上铺满了干枯的青苔,墙边的藤蔓垂落坐下来,被懂哥用手甩开。抛开这诡异的处境来看,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座刚下完雨,经历着黄昏的再普通不过的小镇罢了,-懂哥心里有些惋惜,这么好的镇子,要是能在这度个假也不是不行,可惜小命要紧。
曹芥的目光不敢过多的停留在身边的事物上,他太熟悉,太熟悉这里了,过去的一切此时似乎向他展开双臂,想要重新将他拥入怀中,但他曾经花了很久才从这令人窒息的拥抱中挣脱开来,他只能不断奔跑,才能堪堪不让过去捕捉到自己的平庸与疲惫。无数次从噩梦惊醒,软弱的自己也逐渐在自身周围建立起隔绝空气的壁垒,蜗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一个无所事事的侦探,偶尔品一小杯酒,帮那些老大妈去找找丢失的猫狗,偶尔去南门老爹那叙叙旧,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跑赢了记忆,稍稍停歇之时,故乡却从阴影中出现,一把将他抓回原点。他被扔在井底,从前平淡且普通的日子,此时此刻也不过是自己仰望着的一小块天空,他试图去够,但一抬手,发现自己只是一只青蛙。
越过湿滑的台阶,穿过多刺的灌木丛,爬上曾经被视为滑滑梯的小土坡,孩子们的笑声和他的脚步都停在一座别墅前。
曹芥抬头,望向阳台,一个破烂不堪的布偶挂在窗边。
那曾经是他形影不离的最爱,但他被赶走时甚至来不及将它一并带走。
那是他的家,曾经的。
被追逐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他的同伴催促着他继续,他摇了摇头,然后被一脚踹翻在地。
一顿毒打,跟他小时候经历的一模一样。
男孩惊恐的脸猛然抬起,与曹芥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