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上京的秋日是一年中最为舒坦巴适的季节,天气不热不燥、不冷不旱、不湿不潮,没有刺人的西北风,也没有憋人的黄梅雨,一切都是刚刚好的舒坦模样。
天空总是瓦蓝蓝一片,虽无一丝云彩,阳光却不晒人。到了傍晚,天边便烧了红霞,预告着明日又是个灿烂的大晴天。待到太阳完全落山,红霞隐去身影,黑幕笼罩住整个上京城,那漫天的星子便悄然爬上了枝头。每每抬头仰望,那灿烂星河总能令人炫目。
秦朔最爱这宜人爽气的上京之秋,要他说,这样凉爽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不过了。不用冰块降温,无需炭盆取暖,睡前只把窗户留一条细缝,温柔的夜风送来丝丝秋果的香便是最好的安眠曲。散了头发往软软的床铺上一倒,肚皮上搭上一条软薄被,一觉便能睡到大天亮。
此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公鸡报晓三遍,远处林子里叽叽啾啾的鸟雀声,近处院子里仆人们的清扫声,一一传进了秦朔的耳朵里——天亮了,时辰不早了,可是.....还是不想起床啊。
秦朔抱着薄被在床上扭成了个□□花,眼睛紧闭着假寐不肯起床。屋子里的丫鬟们只当小主子睡得正香,蹑手蹑脚地给小主子再盖上一层绒被,从脚面一直盖到下巴,不过半晌就把秦朔热出了一身薄汗。这世上除了你妈觉得你冷,还有一种冷便是小丫鬟觉得你冷。
秦朔刚准备故技重施把身上的绒被卷到身子底下去,就感到一阵冷风袭来,哪怕闭着眼皮儿也感受到了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朝着自己扑来。
“八小姐!”小丫鬟压着嗓子低声尖叫,“您且慢些,小九爷身子方才好些,可受不得风。”
那被称作“八小姐”的人却是束带顶冠的男孩儿打扮,身上的褂子虽然半旧不新,但是却掩盖不了她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气质。她虽男孩儿打扮,可一开口便是脆甜甜的少女音,“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床!”说着,对着秦九的屁股就“啪”一巴掌。
“姐!我是男孩子!”秦朔捂着屁股从绒被里蹦了出来。
“嗤。”秦八小姐冷笑一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给你换过尿戒子,你那光屁股蛋子我不知看多多少次了!”
“姐!你害臊不!”秦八小姐估摸着是不害臊的,秦小九却被臊得满脸通红——上辈子都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再次转世为人成了个光溜溜的奶娃娃,啥隐私都没有了。就眼前这个少女,是自己的八姐,只比秦朔大三岁,自幼便养在一处。秦朔清楚的记得,这小丫头小时候可是揪过自己的小雀雀的!真是臊死人了。
瞧着秦小九小脸涨红的炸毛模样,秦清和捂嘴吭哧直笑。
秦朔无奈,捂脸长叹一声后问道,“八姐,你找我何事?还这副打扮。”
秦清和这才止住笑声,一双漂亮的杏眼水润润地盯着秦九,“小九,咱们出去耍吧!”
“不要。”秦朔摇头,“我正病着呢,要是在病假中上街玩耍遇见国子监的夫子们就不妙了。”
秦朔这辈子的身体不算强壮,每到换季时分总要小病一场。前几日放学路上不小心淋了点儿秋雨,回家便打喷嚏咳嗽发烧了。
秦家第三代一共九个孩子,五儿四女,秦九上头四个哥哥、四个姐姐,各个身体板壮实,男孩儿如狼似虎,女孩儿也是皮猴儿一般,作为武侯之家的子孙,哥哥姐姐各个能舞刀弄枪。唯有秦朔,那是个吹个小风都要病上一场的,刀枪什么的更是提不起来。众人都说那是因为秦朔是老来子,蚌珠儿向来是的精贵。
对此说法,秦朔只想翻白眼儿,他身体弱哪里就是精贵了?明明是他老爹年到六十才有了自己,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子那什么的质量能好么!自己如今这身体状况已经算不错的了。
“你都在院子里窝了五日了,还不出去透透气该长毛发霉了!”秦清和像捉小猴一般把秦九从床上揪了下来,压着他洗漱换衣。
“阿妈哪儿去了?”秦朔一面洁面,一面问道。心道,他八姐今日竟敢女扮男装忽悠自己上街耍,定然是家中“大王”不在家,才让她这“猴子”称霸了。
果然,秦清和狡黠一笑,“定远候夫人请阿妈去看戏了,我都打听好了,阿妈要过了晌午才归家,咱们能出去玩儿半天,在外头吃了午食再回来。”
“定远侯府?”秦朔穿衣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秦清和撇撇嘴,怪模怪样道,“咱们家的儿郎没人嫁,他家的女儿无人敢娶,六哥老大不小了,定远侯家有个小姐正是议亲的年岁,这不就三天两头请各家夫人去做客吃茶看戏么。”
闻言,秦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秦家是镇北候府,和定远候府情况相仿,都是祖上随了先帝打天下从龙之功封了公侯,荫庇三代。
后来天下平定,先帝宾天,明德帝继位,便开始安定团结、修生养息,一系列减省租赋、减轻徭役的安民政策之下,整个大凤朝走出了战争的阴影,人口暴涨、文化繁荣、经济发达。
如此太平盛世,什么镇北侯、什么定远候都成了秋风里的罗扇,宛若年老色衰被遗忘深宫的妃嫔。不,或许比那些冷宫妃嫔们还要下场凄惨,只怕会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的镇北侯府虽然顶着侯府的名头,但是也将将能威慑糊弄平头小百姓罢了。在朝堂之上,除了几家如同定远侯府一般的武侯旧臣,旁的文官、新臣是不敢沾镇远侯府的边儿的。
秦家老六秦楠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别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是秦家老六在这上京城竟然说不上一门合意的亲事——所有人都觉得秦家这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圣上早晚是要收拾了秦家。这个时候把自己姑娘嫁入秦家就是老寿星吃□□——找死。
定远候府同样面对如此困境,他家的四小姐今年便是及笄之年,也被上京城的婚姻市场给拒之门外了。
“秦、杨两家...不合适。”秦朔闷闷道。
“呵。”秦清和冷笑一声,“难道就小九你长了脑子,旁人都没长脑子么!”镇远侯府驻守北疆,定远候府则在西南,一旦两家结为姻亲,大凤皇宫里的那位估计会连夜举起屠刀。
“母亲知晓这里头的关键,不过去和定远侯夫人说说话解闷而已。”说到这儿,秦清和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晦气似的,嘟囔道,“大清早的说这些个干甚,没得坏了心情。我秦家向来忠君爱国,问心无愧,随那些个魑魅魍魉去嚼舌根吧!”
说完便催促着秦朔赶紧换衣出门耍,“你怎这样多的怪癖,自己不会穿衣,又不肯丫头小子们上手。”
秦朔只和衣服系带做斗争,并不理会八姐的抱怨吐槽。作为上辈子长在国旗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秦朔着实无法适应如今的封建腐败阶级的某些生活习惯。就说那些伺候的丫鬟小子们吧,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秦朔哪里肯那些小孩儿服侍自己,这不仅仅是童工,还是虐童!
“我这不是穿得挺好的。”秦朔理了理衣袖,在亮面黑曜石穿衣镜前转了个圈,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这辈子的皮相不错,十一岁的小少年无需美服华冠,端是个秀丽人物,真真是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一定是睡眠充足的缘故,才能长得这般好。秦朔一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心里诽谤着上辈子的鸡血求学生涯——早五晚十严重缺觉的日子,就算是天生丽质也亮丽不起来,麻袋一般的校服一套,凤凰也变野鸡。
“行啦,行啦,我家小九是上京第一俊!别臭美了,快走!”秦清和耐不住性子,拉着秦朔像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徒留一院子的丫鬟小子跳脚着急。
一个丫鬟喊,“哎哎哎!小九爷,且先喝碗温羊乳暖暖身子吧!”
一个小子喊,“小九爷,您的钱褡裢没带呢!”
一个老妈妈喊,“石头,记得给小九爷带上那件连帽披风,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哩,经不得风。”
秦朔被八姐拉着停不下来脚步,只扭头冲一院子的丫鬟小子扬声交代,“秋桂放心,我去饭馆吃早食!石头你取上两贯钱,喊上彪叔他们一道来!”彪叔是秦九的护卫,是军队里退下来的,虽然瞎了一只眼,但是身手了得。
“你待这些丫头小子倒是亲和。”在秦清和眼中,自己这个九弟上辈子肯定是个慈悲的大和尚,这辈子才和善心软得一塌糊涂。
秦朔只干笑两声,也不为自己辩解。
小厮、护院们速度飞快,不多时便备齐了出门的东西,拉着马车等在了角门外,秦朔像被放风筝一般被自家八姐拉进了马车里。
马蹄儿嘀嗒,圆顶榆木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高门大户林立的将军街,载着秦家姐弟二人朝着东市而去,那里是上京城最最繁华的商业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