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妖瞳

三十-妖瞳

去席千户家的路,正好经过韩杰曾经的旧宅,久来无人打理,院中荒草已经漫过了院门,生机勃勃地从门缝里挤出来。

牌匾不知所踪,院门的锁还在,门却已经被顽童们挤出一道通路,估计也没少在遛到荒屋里探险。

羿琰在门前经过时,正好有一只黑猫从院门里溜达了出来,嘴上叼着半个鱼尾巴,看见他抬头懒洋洋的扫了一下尾巴。那眼神一闪,像是对羿琰的一次邀请。

羿琰一怔,哪来的鱼?

好奇带着他侧身也从院门缝隙里挤进院子,沿着顽童们踩出来的小路,穿过半人高的荒草,进了正堂。

虽说韩杰原来平日里常住在军营里,不常回来,但羿琰也跟着先生来过不少次这座宅院:

雪落了韩杰会特地跑回来从地窖里挖出埋藏了多年的苍阳醇,带着一帮年轻人在院子里围炉欢饮,兴起了唱一曲草原长调。

夏末院子里那一株沙果熟了,又一群人回来爬树吃果子,顺便给韩将军扫扫房梁。

物是人非,便是如此吧。

——

黑猫慢悠悠地引着羿琰顺着青石板的甬道来到后院,书房的门敞着,看蛛网和灰尘,最近有人来过。羿琰戒备起来,走进查看,书册被扔了满地,书柜上也斜倒在桌案上,倒是露出了墙上一个环形的凹槽。

羿琰抬手触探,却忽然发现自己拇指上的苍铁指环正在散着微光。

那凹槽的大小正适合这枚韩杰留给他的指环。

羿琰微微沉吟,只觉耳边听到轻微的破风之声。他警觉地侧身撤步闪避,一支拴着红缨的飞镖蹭着他的肩膀直直插在了墙里,余势不绝,犹在嗡嗡。

“谁?”羿琰轻喝,转身看向窗棱。

窗外之人不答,又是三镖甩了过来,角度狠辣。

羿琰也有准备,一个侧空翻移向榻边刀架,随手握住了架上双刀刀柄,抽将出来横在了身前,眼神锁在在了窗边。

安静,除了窗外树叶在风中轻轻的摩挲之声,再无人声。

一个短暂的僵持,突然又是一阵破空之声,只听叮叮当当金属相撞的声音,密集清脆。

羿琰幸是身手敏捷,闪转腾挪,双刀瞬间划出无数个的圆圈,地上被挡掉的飞镖大略看上去有二十几根,墙上还插着被闪掉的八根。

还是有一根贴着头皮划过,束好的发髻一下披散下来,挡了半边脸。

窗外人没放过这一瞬间的视线干扰,一个鱼跃破窗而入,身法如鬼魅般欺上羿琰,在他身后只一带一扭,羿琰手腕一软右手刀脱手,那人足尖轻挑长刀就反手拿在了自己手里。

又是几乎同时一脚踢在羿琰膝弯里,咣当一下这位挺拔的少年单膝跪地,只感觉咽喉处贴上了冰冷的刀锋。

这一套动作几乎是眨眼之间,又快又怪,像是秋风中打着旋的落叶。

羿琰反应过来,身子没向后躺倒,反倒是向前扑去,像是完全没在意颈前的长刀,同时用左手刀反挑那人头面,又是一招同归于尽之势。

那人“咦”了一声,略有些诧异,长刀倒是没下杀手,让开了。

这瞬间让羿琰找到了可乘之机,着地一滚,已靠墙起身,看清了身前是个娇小的女子,一身普通的旅人罩衣,脸上罩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凤眼,冷淡地上上下下打量着羿琰,叹了一句:“又是一双妖瞳。”

她闲闲散散地站直了,说的是地道的天启官话,语调里带着浓重的嫌弃。

羿琰冷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左手刀交到了右手,也睨着她。

“这张脸真让人讨厌呀。”女人又感慨了一句,眯了眯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你是叫羿琰吧?最不受待见的皇子,被那位发配到这鸟不下蛋的北庭来。”

羿琰仍然没说话,身体保持着戒备。

那女人指了指羿琰的右手,直截了当的命令:“你的戒指是韩杰的吧,给我。”

羿琰压了压眼睫,仍然没有其他反应。

“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女人有点不耐烦,“我刚才要是直接下了杀手,现在也不用跟你废这么多话了。”

女人说着提了提手上的刀,开始散出杀意来。

羿琰倒是笑了,右手五指重新握了刀柄,轻轻一句:“来!”

——

女人这次刀上没留情分,刀花翻转闪烁,像游荡在落叶中的深秋枯蝶。

纤弱又老辣,轻盈又萧索。刀风扫到之处木制家具碎落一地。

羿琰看她起动就有点后悔了,果然,一个须臾之后,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羿琰已经被刀柄敲击封住了背后八处大穴,把这个少年瞬间定在了原地。

这一手功夫可是比她的飞镖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

那飞镖,难道是用来迷惑人心?

“还不是我说了算?”女人冷笑,凑过来,粗鲁地直接撸走了羿琰手上的苍铁戒指,然后转身把戒指按在了墙壁上的凹槽里。

咔哒一声轻响,墙上一盏暗门顺滑地滑开了。里面是一间不大的暗室,鼻间泛起尘土的味道。

女人回头又看了看羿琰,问:“你身上有火折么?”

羿琰说不出话来,浑身只有眼睛能动,目光斜向下转动示意了一下腰间。

女人满意,走过来解他腰带上挂的革囊,又气鼓鼓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眸色可恶!”

羿琰心里苦笑,眼前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武功堪比一流高手,但怎么总是纠结这奇怪的点?

女人从革囊里翻出火折擦燃了,只身走进了暗室。

从羿琰的角度只能看到暗室一角:墙上贴着两张羊皮地图,一张看上去是南疆,上面或深或浅的墨色涂画了各种标记,几乎看不清原来的线条和地名,地图正中写着“庆都”,正是昆弥的王城。

另一张只露出了一小半,但山川村镇羿琰都熟悉:应该就是大晁帝都天启。

下面是一张条案,放着一些东西,但光线昏暗,再具体也看不太清。女人在暗室里翻翻找找了一段时间,索性把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一样一样都搬了出来,摊在了书房的桌案上,也不避着羿琰。

于是羿琰看清了:

一柄古朴沉重的双手阔剑,自带着难以逼视的威严质感。这剑散出的气质,比他前几个月扔给苏摩的那把“蔓歌”更“千年不遇”。

但偏偏剑鞘只是一片乌色,毫无雕饰,只是有隐隐约约的龙鳞纹,又粗粝又精致,又普通又独特。

五个小木匣,一个空着,剩下的四个里面各有一只机关雀,和韩杰去年给他的那只一模一样。

一枚玉纽印,上面盘着一只腾龙,边角镶着黄金。这该是皇家的东西。

一个乌木扁盒,还有一个更小的戒指匣。

女人简单扫了扫坐榻,便在案前坐了下来,慢慢整理审视这些东西。手上也轻柔起来,全不像她刚才动作间那般漫不经心。

她先捧起那枚翠玉纽印轻轻摩挲,眼睛没抬,幽幽开口:“东宫玉契,自从太子哥薨逝便不知所踪,却原来在这里。”

太子哥?太子薨逝?

羿琰蹙眉,看年龄和语境,难道她说的是前朝太子?那,她难道是?

女人闲闲地抬了下眼,看见羿琰眼中的惊讶之色,倒是笑了,那一瞬间一双凤眼端庄又妩媚。

她低下头继续看暗室里的东西,恢复了淡漠的眉眼,挨个打开机关雀肚子上的暗格,抽出来里面的信笺,展开细细看了,脸上是轻蔑的不屑。

她打开乌木扁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女人嘲讽:“清芨才不喜欢这种霜雪响铃簪,果然没送出去吧。”

清芨?那是羿琰的母亲呀。羿琰眼睛里的疑惑更浓了,女人又适时地抬眼瞥了她一眼,笑道:“羿景恒、韩杰、檀香杜鲁,包括乔光,都喜欢跟着清芨的石榴裙跑。呵呵,妖女误国。”

羿琰眼神里泛起些恼怒,这怒意倒是让女人很是开心,拍手笑了起来:“真有意思,在这里遇到了羿景恒和清芨的儿子,真是老天心疼我这些年过得了无生趣。”

女人继续去看最后那个小匣子,里面是一只和刚刚羿琰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的苍铁扳指。

女人笑了,从自己领子里扯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也挂着一枚苍铁戒指,一模一样。

原来她自己就有钥匙,压根不用抢羿琰的那颗……

女人手上使力,扯断了银链子的搭扣,把那枚也扔在匣子里,起身抠出墙上嵌入的羿琰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净了,重新串在了银链上,轻轻放回了自己胸前。

做这一切的时候,眼中少见的泛起一些柔和的暖色,藏在面纱后面的脸颊有一瞬间灿若桃李。

她发了会儿怔,重新去收拾一案子的东西。单独的木匣占地儿,她就挨个都拿出来规整到一起,束在行囊里:

机关雀不要,里面的素笺她细细叠好,收归一处。两颗苍铁戒指带走,至于那个乌木簪匣,她不但不带,还厌恶地扔到了地上,一脚踢到了墙边上。这一脚她也没收着,盒子碰到墙壁上哗啦一声脆响。

她开始忙碌着进进出出,抱进来一捆一捆的干草垛,然后又忙着浇上煤油:

一看就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她准备把这里付之一炬。黑猫也进来看热闹,嘴里这回叼了个鱼头慢慢地舔。

羿琰冷眼看着女人忙碌,暗暗蓄着精神力冲撞着穴道,但并不乐观。

小黑猫看着他友好的喵喵叫着,还专门凑到他脚边蹭着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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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不养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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