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猎人,猎场
10月20日,李澄江手术一周后夜。
艾玛一个人躺在情侣宾馆柔软的大床上,静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姣好的容颜形神涣散,如同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靠近的床头的隔壁,是不知道哪对情侣在行云雨,暧昧的嗯嗯哎哎模模糊糊地从墙壁另一头传来,听得她全身微微发烫;另一头的隔壁,是她的一个队友和老板的房间,球赛转播的解说和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大呼小叫的恶心声音隔着墙壁传来,一遍遍地把她身体里刚燃起的火焰浇灭。
“进了!5倍!5倍!”艾玛彻底无语,什么极品男,赌球输光了家产,还特么赌。
两头的声音混合着交相冲击着艾玛的鼓膜,好像她是一个拨浪鼓。她失神地看着酒店心形的顶灯,从口袋里取出预先备好的无线耳机戴上,然后把长耳朵往下一拉,枕在脑袋底下,闭上眼,摸索着关灯。
不管,装死。她咬牙想。后半夜还有狩猎任务,精神不振可是拿命在开玩笑。艾玛竭力催眠自己,终于堪堪沉入梦乡。
半夜,耳机响起熟悉的厌耳旋律,艾玛忍着困倦的折磨,摸索着手机,接通通讯。
“我醒了。”她没等通讯另一头说话,就用刚睡醒的沙哑嗓音有气无力地低语。
通讯那头,老板似乎笑了笑:“挺好,我还以为你窒息死了。”然后就是叮的一声挂断通讯的提示音。艾玛深吸一口气,把手机狠狠地拍在床垫上。“你母……”她烦躁而含恨地咬牙,那天团建她就不该睡过去。
艾玛从床上爬起,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紧绷感令她清醒了一些。她对着宾馆的镜子按揉着酸痛的副耳根部,黎皮斯人作为亚人中与兔亲似的族群,头顶上生有一对长而敏感的兔耳,长期的压迫可能会引发淤血乃至组织坏死。她为了缓解压迫后的不利影响甚至学了一套按摩手法。
缓解了耳根的酸痛后,她返回卧室,提起放在床边的猎人背包。黑色帆布的背包上嵌着同为黑色的瓷片,内部的容积比实际体积大上许多——这种容积伸展技术在各类领域应用广泛,可它并不能减轻重量,用在背包上就显得鸡肋了。
她从背包里取出战术套装换上,并小心翼翼地把尾巴和耳朵折叠藏在头盔和裤子里。穿戴齐整后,她背上背包,解下房门的防盗链,前往升降梯间与队友汇合。
升降梯间里,老板和其余三个队友已经在等她了。反常的是,艾玛没有看到那个赌棍的身影。
“这回我不是最后一个了?”她有点高兴,略微冲散了心中的紧张。
老板瞟了她一眼,摁下了呼叫升降梯的按钮:“‘五倍子’不想去,他今晚把上周剩的钱梭哈了,估计他下周也不会来了。——我今天才知道情侣宾馆可以增强人莫名的自信心,这是他们独家的促销手法吗?”
艾玛对被噎已经习惯了,人就在对面,还是忍一下为好。她老板就是这个风格,在正事之外总会额外地膈应人一下。她甚至在团建的时候目击到他在网路上引战,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原生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格。
下半夜使用升降梯的人不多,因此他们没有等多久。坐升降梯到一楼,在前台接待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老板和他们四个身穿黑色防暴战术套装的人穿过宾馆大堂,走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10月底下半夜的东上市街头泛着冷清的深蓝色,街边的行道树常青的叶子被凛冽的寒风吹成了绀青,
高挂的路灯和建筑外墙的星碎暖色灯光如同掉进冷钢里的火星子,给予人仅止于掠过肌肤的虚幻的温暖感。
艾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四名队员从背包里取出各自的装备,四散警戒,老板走在队伍的正中央,四处张望,轻哼着“小星星”的曲调。
目标小区就在不远处,附近已经没有多少私营场所的监控了,理发师随时可能丧心病狂地出来袭击。艾玛心里发虚,紧握着手中的骨柄猎刀,短小的刀刃着实不能给她多少安全感。一行人以老板为中心,不快不慢地走着。
目标小区进入了视野。占地极大的小区踩着采光要求的下限密集排列着鳞次栉比的单元楼,同质化的窗口行列排布于外墙,若是在白日定会令人联想到蜂房鸡笼。但在子夜,这个城市夜生活还没有结束的时间,这些尽数熄灯的单元楼在光污染严重的天空中分切、遮挡出一片片的阴影,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卢安,你照常带队,记得遵守自助取餐规范。”在目标小区百里之外,老板站定,活动了一下上肢,从随身的斜挎包里取出一根朱红线香,递给小队队长,“对了,这次你们不用等我。”
“明白。”卢安简短地回应。他是个沉稳的中年男人,是目前老板手底下最早入行的人。
艾玛深呼吸,老板离队后,行动才算真正开始。
深秋的寒夜,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应景的雨来。
华风秋月小区的保安何让穿着包裹全身的石棉防护服,手握钢筋磨成的长枪,提着大红公鸡的搪瓷茶缸,坐在保安亭里喝热水。“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自刚才雨突然下起,他不停的重复这句话,满是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雨中。
雨大到足以冲洗身上的血迹,这时就很危险了。惊恐在何让衰老的的脸上慢慢扩散。小区有八个门呢,千万不要这么刚好。他的双眼检查街心的绿化,检查高架桥的阴影,检查高架桥墩边缘是否有露出可疑的影子,从上到下,从窗子到监控的屏幕。正对面的路灯灼烧他的眼,他依旧检查路灯的光芒背后是否藏匿着猎人。
雨夜里,小区门外的高架桥上,一个身影腾跃而下。何让把手放到报警器上,几乎要尖叫出声。
“让伯,是我。”来者掀开石棉防护服的面罩,面罩下是一张清冷的女子脸庞。何让认得她,她是寡妇何挽,老实说,他讨厌这个不守德行的女人。可他不能随意分心,他还要盯着。
“我来补给了。”子夜,的确是理发师补给的时间。
“亭子里自取,不允许外带。”何让被迫一心二用,他必须盯着这个女人,不能让她偷带东西回去。何挽进了亭子,草草进食了些脂肪块,经何让确认没有夹带后便离开了。
何让终于可以继续专心盯着了。他很是烦燥,雨还在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他念叨了不知多久,热水喝完了一茶缸。
极远的远处,恍惚传来爆炸和争斗声。何让的神经紧绷了。
雨中,忽地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看着年轻,二十五岁上下,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穿着一件深灰的文化衫和一条黑色的长裤,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身前从左肩到右腰挎着一条斜挎包,全身上下被雨浇了个通透。
何让心脏停跳了一拍,仓皇拍下报警器的按钮,同时松开茶缸,空出手去拔腰间的气钉枪。
微笑着的猎人蹬踏地面,冲破雨幕,将自己掷射向小区道口。
何让刚摸到枪柄,猎人已经对着道口栅栏伸出了白皙无暇的右手。
“锻。”如同被一台超速作业的锻压机床加工处理一般,框架形的合金栅栏瞬间成了一张薄合金板。再不能阻挡猎人分毫。
搪瓷的茶缸磕在地上,外层的白瓷崩裂出小块碎片。保安亭顶上的示警灯疯狂闪烁,警铃凄厉地尖啸。
“刨。”何让终于拔出枪,可猎人已经伸手刨穿了保安亭的防暴改装门,突入保安亭,伸出的手顺势掐住了何让的脖颈,将他侧着按倒在桌面上。何让的钢筋长枪被他自己的身体压住,动弹不得。他还想上举枪口,“锻。”,一发膝击击碎了他的掌骨和气钉枪。
何让被掐着气管和声带,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涎水从他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张大的嘴中流出,淌在桌面上。“这么老了,而且还在看大门,杀了对种群应该没什么影响。”猎人微笑着说。
何让的“赫赫”声更加急促了。“剪——”猎人眯起眼,脸上仍是那副余裕的微笑,“哟,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说着,他从挎包里抽出一根朱红线香,单手折去大部分,只留下小指指节长的一点,插在何让的废手上。
“加油,跑快点,找个医生,或者自己解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猎人拍拍何让的脸,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登记表上做了进出记录,接着从何让身下抽走了钢筋长枪,松开了手,开门离开保安亭,进入了小区。
小区外圈的可用活动空间并不多,不过内部通行道却是一目了然,阡陌交通,井井有条,路边栽种的月季、牡丹和灯笼试样的路灯让小区颇具战前文明的地区民族风格,可惜各种横在路中间的水泥沙包路障尤为扎眼,破坏了统一的美感。
猎人看了眼周围,附近单元楼的住户全都被保安亭的警铃所惊醒,原本荒废一般的单元楼顿时灯光大亮。
“反应真够快的,该说不亏是功放精吗?”猎人感应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已经有两名在附近巡视的理发师准备围上来了,“不过抱歉啦,我今晚不想应付了事。”
他又是一踏地,如若海燕掠过浪尖一般直线越过了所有路障,直奔小区核心而去。只留下一串相隔甚远的水花。
两枚钢钉相继射在他刚刚停留的地方以及他行进路径的不远处,没入地面。随后是两声低沉的爆鸣。地面仿佛经历了微差爆破,无数枝状裂纹从两个着弹点处延伸而出,粉末化的水泥从裂隙中喷涌而出,迅速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地表水涌进裂隙,溢出灰色的泥浆。
“该死。”射击的两名理发师放下气钉枪,其中一名先一步拿出对讲机,掀起防护服的面罩,向周围的理发师报告情况:“入侵者是唐双,他向中心区去了,重复一遍,入侵者是唐双,他向中心区去了!”
话毕,他将对讲机往腰间一插,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吼:“追!”旋即也是踏地,顺着猎人的尾迹如箭矢般射向小区中心。
华风秋月小区的中心区与外围不同,并非单元楼的配制。数座典雅的小楼别墅散落在园林的亭台楼榭之中,恍若喧闹城市中的一方桃源。
此刻,一处二层小楼中。
一位貌美的新妇正抱着大哭不止的女婴安慰着。可无论她怎么摇晃、安慰,女婴的哭声总是不停。
丈夫在窗边踱步,不时扶额,不时托腮,眉头深锁:“菱,让椒安静一点!”手机上刚刚发送给各户主的一条信息让他心神不宁。
“警报吓到她了。”新妇不满地回了丈夫一句,而后低头继续想办法让女儿安静下来,“别哭,再哭,唐双就来抓你!”
“说什么晦气话!”丈夫彻底不耐烦了,“你知道警报为什么触发吗?唐双进来了!朝着中央区!而且现在警报还在响!”
新妇畏缩着应答:“别生气……”
“你们两个小妇人,都不给我省心!”丈夫气愤地逼近新妇,新妇抱着女婴倒退几步。这时,一个怀孕的女子从里屋走出,她显怀已久,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丈夫扭头对她也施以痛骂:“还有你,一个两个都生的没根子的东西!”
怀孕女子无辜挨了一句,脸上却只有麻木和平静。
丈夫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生命的无保障使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你想怎样?你脸上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真以为你姐罩着你你就没事了?何帛?”他走向他怀孕的妾,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时,窗外不远处的假山上爆发出一声低沉的爆鸣,碎裂飞溅的土石打在紧闭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丈夫惊慌地松开何帛的手腕,看了一眼窗外,“他来附近了?!”。他急忙冲进主卧室,从展柜里取出一柄钢枪,冲下楼,蹲守在门口玄关。他从来没觉得心脏跳得那么快过。
周围还有爆鸣声,人工湖里的的浪声还很激烈。然而,这些声音又很快地消去了,只留催眠的雨声哗哗地响。
他转进了?丈夫轻声对自己说,像是给自己一个松懈的理由。
“郎君,怎么样了?”新妇抱着女婴下楼,女婴仍在哭,哭声刺耳。
“他……他应该走了。”丈夫结巴着,气喘不止,瘫坐在地。眼前的事物萦绕着一波波重影,心脏的搏动中带着一股股刺痛,死亡的阴影似乎还未远去。
“镋。”柱状切割的锁芯掉在地上,零件崩散在丈夫的脚边。门外的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丈夫猛回头。仿佛从水中爬上的恶鬼一般,湿透的猎人站在半开的门外,门厅的灯光照出他衣衫上不知是谁的血迹。
一股腥臊味从丈夫的裤裆传来。
猎人站在门外,略略欠身:“先生您好,您挡住门了,麻烦让一让,现在成年男性个体的收购价太低了,我对您没有兴趣。”
丈夫惊恐地往后挪蹭着身体。猎人推开门,信步走上楼梯。新妇抱着哭泣的女婴贴在墙边,给猎人腾出行走空间。
二楼,何帛站在窗边,窗户已经打开,她大半个身子倚靠在窗台上,神情平淡而冷静。
猎人从斜挎包中取出一柄猎刀:“这女士,接你腹中珠胎一用——不麻烦的话,心脏也一并借了吧。”
“想要就自己来捞吧。”何帛闭上眼,身子后倾,整个人作势要颠倒着落入湖水之中。
“啧。”猎人欺身上前,在她完全失去重心之前,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何帛的整个上身连同猎人的一条手臂就这样悬在窗外的雨中。她咬牙捏着猎人的手腕,眼中充满了不甘。
猎人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何帛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瞳孔猛地紧缩。
“你要真掉下去,我可能会换一个目标,但你不该说话的。还有,你这副表情应该留给你丈夫。最后,再见。——剪。”猎人注视着何帛眼中反射的灯光,手上用力。
一个长发的女性头颅翻滚着落进湖水里,之后是几滴鲜血。
猎人将无头的尸体拖回室内,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柄猎刀和两个保鲜袋。先是主要目标——他将猎刀刺进何帛隆起的腹部,划开子宫,连同胎盘一并切下已经成型的胎儿,放进保鲜袋里封口。将盛有胎儿的保鲜袋放进斜挎包里后,猎人继续分割附加产物,“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死兆星~”
由于胸廓比较难处理,猎人直接划穿膈肌,从腹腔往上摸索。忽然,感应到气息靠近,他停下动作。
“这也太快了,算了,不贪刀。”在何帛奶白的皮肤上擦了擦刀,猎人翻出窗外,猛地蹬踢,向小区外围箭射而去。
窗台上的碎石微微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