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十四·再见竹间亭,凤火染乾空

记十四·再见竹间亭,凤火染乾空

晚上。蕾米大概是准备就寝了,一洗完澡就迅速回了房间,我也估摸着这几天下来她累得很吧。不过我还得去做些别的事情,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尽量轻手轻脚一点吧。我转身下了楼,脑海里刚刚共浴的甜蜜还有点儿挥之不去。我稍稍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似乎是见到了我这幅不太舒服的样子,正在一楼做晚打扫的咲夜出声提醒着我:

“觉小姐既然赶了很多路,一定很累吧。那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哦。”

“我很快就去睡。不过,二小姐她们……睡了吗?”

“还没有哦,通常来说她们会玩得晚些,但我会让她们早些睡觉的。我猜您是有些话找她们说吧,那还请便。”

“多谢你的理解,咲夜。”我点了点头,向着旋梯之后的那条最隐蔽的走廊走去。红魔馆还是一样的黑,但我来这里之后,蕾米为我准备了小小的手提灯,它发着让人感到温暖的橙黄色光亮,照亮着我身边的一片小地方。我听着自己踩在瓷砖上的哒哒脚步声,一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这是一道往下的楼梯,一般人是绝对发现不了这个地下室的。

……而这也就是二小姐芙兰朵露,以及恋恋现在住的地方了。

我扶着墙慢慢踏下了有些陡峭的楼梯。最深处的那道铁门,实际上是完全关不住拥有破坏一切的能力的二小姐的,所以事实上只是二小姐自己不太想出去而已。我轻轻敲了敲铁门,“恋恋?芙兰?你们在的吧,我回来了哦?”

我听到了里面模糊的应答,“哇啊,是觉姐姐的声音!恋酱,……要不要开门?”

“真的是呢!……呣,开门吧!我好想姐姐……”

铁门缓缓向内张开,我打量了一眼自己并没有真正进去过的地下室,这里和我上次看到一样,虽然仍然让人感到幽闭式的恐怖,但起码确实有灯,比外面要亮一些。芙兰那孩子的可爱脸庞出现在我眼前,她的一双深红色瞳孔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看着我。

“晚上好,芙兰。”我对她微笑了一下,“打扰你们了,可以让我进来吗?”

我又看了看里面,恋恋正蹲在那张被子有点乱的大床旁边,捣鼓着玩偶大小的东西,转过了半身,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恍惚之间我好像能感觉到她有点想哭,但……我理解。是我不好。

“请您先告诉我……我的姐姐大人,她也回来了吗?”

“嗯。她是来找我的,所以,做完工作之后,我和她一起回来了啦。不过,她应该……有点累。”

“嗯……好。”芙兰让开身子的同时,也把门拉得更开了。我于是侧身挤进去。地下室,同时也是她们二人住的房间,有着神秘黑暗风格的深色黑红格子地砖,房间中央是带大顶棚的公主床,足以睡下三四个像她们这样的孩子;房间的各个角落散落着各种姿态不全的玩具,譬如被撕扯开了线,棉絮泄出来的布织棕熊,或者被掰掉了手脚的手心大的木偶。

这幅画面是令人胆寒,但事实上妖怪的童年并不能过得和人类的童年一样。我走近了恋恋,她也坐在了床上,视线一直抓着走近的我不放开。我坐到她边上,芙兰也过来了。

“姐姐……”她好像很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开口,静如深泉的眼眸似乎有光,但又似乎没有。我感到一点由心而生的歉疚,轻轻抓住了她支在床上的手背。

“恋……抱歉又把你丢在这里了。但不花点时间去放下那些困扰人的事情,我就没法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什么?姐姐,能告诉我你打算去做什么吗?”

“……还不能。关于这一点……有答案之后我也许会在某一天,等你也和我一样,经历了足够多事情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们之间,其实和普通的人类孩子并没有差别,我没办法读她的心,她也没办法读我的心,这时候,我和她只能以如此的方式来相互诉说了。我看着她犹疑和失望的眼神,又补充道,“那,恋恋——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吧,我们拉钩、好不好?”

“姐姐……好。恋恋能猜到,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和‘过去’有关的吧……所以,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恋恋并不打算跟着姐姐。但,一定要告诉我哦?”霎时间,她脸上的忧郁神色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可爱的笑容。我感到她轻轻地抬起被我抓着的那只手,于是很自然地与她手心相对。很暖和啊。

我们的手指,当然还有目光,都相交在了一起。确确实实的,从封闭的第三只眼之后,也感觉到了信任呢。就像当年我带着她最后一次离家时她的欢笑之下,能传达出的真正对自己姐姐的信任。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对于妖怪来说,约定都是以千年为起始的不是吗。

……

这一回,也许蕾米也想尽早出发,因而她也起得和我一般早。用过早餐,我们便一同叩响了大图书馆的大门。大门内的景象就和我最初来时与帕秋莉交手的时候一样,又有些勾起了我的回忆。不觉间我和这位大魔法使的关系突然就好了很多——某种意义上好像我和她还挺相似的,我也经常找她聊天。我伸手抚摸门边高到了顶的书架,看着帕秋莉端着那本又厚又大的书走回图书馆中央的那张小桌。

“两位……早上好啊。请坐吧、这么早来访有何贵干?”她那又低又软绵绵无力的声音,似乎让周围的温度都掉下了两度。蕾米牵着我靠近了那漂亮的白色雕镂金属桌,桌面的雕花围成了环形,正是十二星相的图案。坐上配套的椅子,我对上了帕秋莉并无多少波澜的眼神。

“是有些事情要问呢。帕秋莉……”

“可是,给我点时间……我还没算你这个月要吃多少红枣……”

“啊、不,不是……我不是要问那个。是更重要的事情,”我感到三分尴尬,又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那些关于妖怪贤者的传说吧?”

“我很少研究这方面的历史,它们和我没关系。不过,你问的是哪一位?”她盯着桌上几本镌画着魔法文字的书籍的目光总算缩了回来。

“一位名叫稀神探女……帕秋莉、我记得你给我讲月亮上的故事的时候经常提到?我之前很喜欢那个故事来着。也可能是我喜欢月亮啦。”

“你说那个啊……需要我重新讲一遍吗,还是?”

“那还是不必啦。只是说,她住在月之都吧,那,我们该怎么到那里去?”

“我不知道哦。不过,你们有听说过迷途竹林内一座永远亭吗?那里有位名叫八意永琳的神医,她……是月人,甚至还是曾经的月之贤者。我想她既然有办法来这幻想乡,也一定有办法回去吧。只不过,得考虑一下那么做可能带来的后果就是了。”

“永远亭?……多少还是去问问看吧。蕾米,那我们走吧?这回真的出发了哦?”

“好。那就,真的出发吧,觉。”她看起来很开心呢。

心急火燎的感觉是指现在这样吗?反正我没在红魔馆里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了,直接迫不及待地拉着蕾米去向了红魔馆的大门口——然而我见到的景象很奇怪,门前的大桥上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和谐。美铃小姐双手架在身前,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场,而大桥的另一侧、她的目光所指,是一个我极熟悉的金紫色身影。

“那家伙是……”蕾米拉着我小声说着。

“八成是来找我的吧。”我看着那华丽的紫色披风在雾之湖的冰凉晨风之下猎猎扬起,这种扑面而来的英武之气,一看便是大人物——也难怪美铃小姐会对她起戒备之心。事实上对于接触过她的我来说,我认为这种气质绝对是符合一个完美政治家的。此刻她笔挺地站着,剑与手板都带上了。她闭着眼睛的情态让人捉摸不到她在想什么,很明显其实是在喊我过去。

“神子、你好啊……这一次又是什么事呢?”我走近了、对她打了个招呼。

她睁开金色有神的双眼,“不介意我在你俩度蜜月的时候插一脚吧,嗯?”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这话大概是足够有让人噎住的功效了,我反正不懂她什么意思,只得在尴尬地沉默几秒之后回道,“……你愿意来我又拦不住你。蕾米,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丰聪耳神子。可以相信她。”

她总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但其实她也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把她抛诸脑后。

“对了、这回要加入你们的行程,算是来帮忙的。不过,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噢,这位……高贵的血族小姐,我忘了自我介绍,抱歉。贫道姓为丰聪耳,名神子。你们这就出发了吧?”

“您好、神子小姐。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献上。总之,我们的第一站是迷途竹林,是时候动起来了吧。”

“嗯。走吧。”神子转身向着正西边的宽大原野迈步,我们也跟上了她,我听见她又说,“说起来,觉,你接了三道难题噢。探寻真相的路途可是不太容易的,你做好出生入死的准备了吧?”

我被一下子问的有点懵,这里真的能涉及到生死的问题吗?“我不知道……还有事情是比上次我差点死在博丽神社的门口更糟糕的吗?”刚把这话反问出口,我又看到神子转过头去之前那出现了一瞬间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和在船上的那时候有得一拼。放在这种情景下,这不意味着什么好事情吧。

事实上这段距离并不是很远,而且我总感觉我好像什么时候走过了——至少,竹林离道家人的庙不会很远,这也是那时候我从船上跌落便能看见竹林的原因了。我们在当日的傍晚抵达了竹林的入口。一路上我们三人聊了不少闲天,居然从个人经历到理想,再到幻想乡现在各大势力之间的局势都扯了一遍。当然,越是靠近后者的话题我越是参与的少,影响力问题还是交给洋馆主和政治家吧。虽然刚开始时气氛因为神子的突然到来稍稍有点不太自然,但好歹我与她关系不错,加上她本就健谈,这小小的压抑很快就消失了。眼前的深深竹林,就算在斜阳照耀下也还是那么阴暗:竹子毕竟是常年绿叶的,茂盛的枝桠一点不落后于魔法之森,而那阴森感在我想起会动的竹林时还主动地更变多了几分。我一手拨了拨竹叶,看见里面显现出的带着土灰的小路,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等一下。”

右侧有些距离的地方传过来的女中音,听起来心情并不太好?我们三人纷纷扭头看去,那女孩有着长到小腿的雪白色漂亮头发,红边白底的大蝴蝶结更是能让我一眼想起另一位红白小姐。她身着幻想乡之内比较冷门的白衫加红背带裤,裤子上还粘着许多红白色的符咒,一眼看过去,很新奇的穿搭啊,一股飒爽的感觉。这个色调在翠绿色的竹林里不能说扎眼也得是抢眼吧。

然而除此之外,我并没再发现她有何特殊之处了。或许只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很能打的人类?

“你们……去哪?”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连语调——毫无起伏。

“……永远亭。”神子回了一句,左手微移,把在了剑柄上,“您有何事?”

“往里直走,唯一的岔路……向左。”她说完,就好像化作一道红影,跃入竹丛之中消失不见了。这突如其来的引路行为……怎么说好呢,好心但没有好脸色,挺矛盾的。加上她又惜字如金,和好言好语巴不得人跳进陷阱的行为不同,使得我又很难判断能不能相信这家伙了。

早知道像以前一样读心就省事多了,我怎么忘了呢。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并不是只有我在考虑要不要相信她。

“她的话可信吗?”蕾米问了一句我们都想问的问题,因此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我只觉得……”我回头看了一眼竹林的深处,“如果我们有别的选择,那只能是回头退出竹林?神子,你觉得呢?”

“还是你自己决定吧,我对于别人的选择通常来说不太插手,也不喜欢替别人收拾烂摊子。”她对我摆了摆手,意思已经写在脸上了。

“……那还是走走看好了。反正我们三个加一起,这竹林会吃人也不是什么好害怕的事情。”蕾米说着,很张扬地把小手背在背后,大踏步沿着路向里走去。我于是跟上了她,同时留存着点警惕地看着周遭。似乎很明显地,小径边被砍伐过的竹节的意思是,这条道路是刻意开辟的。依照那女孩的意思,这个岔路口往左。那么再往里的话,大概也就是——

永远亭。它的确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被骗吗?这里是永远亭的一角,门口的红灯笼因为时间的原因不如上一次吸引人。它周遭三十多尺之内不存在竹子,而远处与竹丛的交界处、它的屋檐下是草皮,两块自然生长的低矮草皮间夹着光秃秃的土地。我沿着路到了它面前。青翠的深处藏着这么一座和它相处融洽的,大型、古老的廊亭式建筑,总让我感到一丝东方式的神秘感。我并不认为永琳会愿意两手一摊告诉我去月都的方法,虽然她们和月都之间的事情我不懂。

我踏上了木阶梯上的短小前沿,正前方就是削得超级平的深色木门和我该去抓的青铜门环了。话说回来,无病无痛地前来拜访真的好吗?我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状态踏上这木阶梯。我抓着门把敲门,发出不太沉闷的咚咚咚的声音。

“师傅大人不在这里哦,若不是很急还请改日再来……”里面传出一个耳熟的声音,虽然隔了门,我大致也能听出是那位兔妖怪,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叫做铃仙吧。这一下子有点打乱了我的计划,既然医生小姐不在,我们也并没有理由进去了。我收回了手、有点失望地转身走下了木台阶。

“这倒又是个问题。见不到永琳吗?……那怎么办呢。”

“相反我觉得这也是个机会,觉。她现在不在,我们就等到她出现为止。”神子抱起双手,对我点了点头。

眼下,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安顿一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蕾米看着竹林里如同筛子里漏下的天光,“太阳很快就下山了,不出一个时辰。你们说,要找的那个人总不会不回来吧。”

我们向着永远亭侧面的方向、透过竹林能看得见的距离不远的一片空地走去,正在这时,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向着永远亭离我较远的那个角看去,隐隐约约地,一道红色掠过那里,勾起了我的一点疑惑。我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我看错了吧?我们的侧边,到永远亭那个转角后的路径上,霎时间就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迅速经过,而飞落了下不少竹叶。

“……你们先去。我去看看那里。”我向着她们俩说道,“我很快回来的。”

“是么?我可对这里不甚了解……那,去吧,觉。”

我按着原路返回,沿着永远亭的外墙根下向着那个转角走去。我听见了一点点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人坐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悉悉簇簇的响动。直到我的整个身子露出了转角,等等——那个人是?

那个女孩我刚刚才见过,现在她到这里来了。白色的长发紧贴着永远亭的外墙,即使蝴蝶结被压皱了她好像也毫不在乎——她仿佛正被什么问题困扰着,盘腿靠坐在墙脚下,好像很纠结地,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保养得极好的漂亮头发,紧闭的双眼之间,眉头拧在了一起。现在才有机会看清这女孩的脸,只是……那滴泪抓着我的视线不放,我看着它从她收紧的黑色睫毛的一角滑出,其间染上了一点点竹林的颜色,晃动着,它向下划过了匀称、不偏方或偏圆的面颊,与苍白的唇间、仿佛快被咬碎的牙关擦肩而过,最后染湿她白衫的衣领。

我在考虑要不要出声,她却先发现了我。也许是感受到了旁人的气息,她一转头,同时睁开的红色双瞳就与我四目相对了。不得不说,这场景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她完全没料到这点,显出了一丝丝不知所措的神色,因为那泪水而有些许失神的眼睛竟忘记了游移、而有点茫然地盯着我看。

“啊、抱、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你没事吧,小姐?”我试图缓解这糟糕的气氛,因为在此之前,她的行动风格表明着她肯定并不希望自己的这副样子被看见。

听了这话她才反应过来,立马转回了头,有几分拘谨地低下了目光,“是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医生现在不在这里哦……没去成,你知道的。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我慢慢靠近了一步,她没什么戒备,于是我面对着她蹲下了身来交流。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并不认识你。虽然你很眼熟。”

我无意间想起刚刚在竹林入口的小小懊悔,于是瞥了一眼她的心境。啊……迎面而来的负面情绪几乎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最明显的情感,是对一个名叫辉夜的人的仇恨。而这个人现在似乎就与她不过一墙之隔。

“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和永远亭的人至少是友好的……你很讨厌她们?”

“嗯。”她很随意地用鼻音应了我一下,才愣了愣发觉到不对,“……你怎么知道?”

这一瞬间,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开始用着戒备的眼神盯着我,拉开了距离,我也站起了身,以防止不小心哪个神态点燃了面前的炸药捆。我摆着手道,“我……你想知道吗?但,总而言之我没有要和你为敌的意思。”

“……不用你多说,我已经知道了。”她眨了眨眼睛,很快恢复了第一次在竹林入口见到时的那神态,没有表情、甚至目露被隐蔽的凶狠,“想不到像你这样的种族还有一直活到现在的……有意思。”

什么?这下子换我不知所措了,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稍微有点大,我也控制不住地懵了一秒。“你……知道读心妖怪?你知道一个实存名亡、消失于世的种族?”

“我说过你很眼熟。”她重新打量着我,“我想起来了……对,当时的故事发生在妖怪之山。你,应该是我当时看见的两个孩子的其中之一,那红色的第三眼……三百年前吗?还是什么时候?”

“……”我再一次愣住了,接连而来的心中的猛痛使我浑身不舒服,“不会吧……等等,您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我、可能对它感觉不是很好。”

“是吗?那抱歉。那话又说回来,我对手边这座永远亭里那些家伙可不只是讨厌哦。用厌恶、不……仇恨来形容比较好。”见冒犯了我,她的面色也稍稍软下了一些,至少一句话的长度延长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看起来不像要求医问药。”

既然是厌恶永远亭的一方,那我诚实开口,似也无可厚非,我猜没准还能获得意料之外的帮助,“你也知道她们这里有本不来自幻想乡的家伙吧。所以,我……要从她们这里得到去月都的方法。”

“月都?……”她压低了音量,侧眼流露着反感地瞥着竹木扎起的厚墙,“好了,那我就和你站在一边了。读心妖怪应该很讨厌说谎话吧?”

“可能吧。”嘴上平淡地应着,不过实际上我还是挺高兴的,“你难道也打算上去吗?”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已。我还是喜欢说干就干的……那里一定有能彻底消灭蓬莱人的方法。”

“什么……请你细说啦。你看,我没有对你用读心哦。”

“……”她随意地看了看我,然后开了口,“这座永远亭的主人是辉夜,一个月都人。她害我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不死之身,也就是‘蓬莱人’,而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类的生老病死一世的权利,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个故事。我在找机会,找机会报我的仇。如果能找到杀掉蓬莱人的方法,我想亲眼看到她死,然后再自己去死。”

“所以,我愿意帮你。条件是和你一起登月。接受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是古明地觉,很高兴认识你。”

“藤原妹红。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她靠在了墙上,“八意永琳身为月之贤者,有能够连通幻想乡与槐安通道的能力。通过一张符卡,她就能打开去月之都的通道。借你的读心能力,我们把那张符卡偷来吧。”

“意思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好、我知道了。那就夜里行动吧。”

此时的我虽然答应了她,但心里矛盾重重。毕竟永琳是救过我的命的,如果真的被她找到了能杀死不死之身的方法……那我是不是恩将仇报了?不……但是我必须去找那个被称作天探女的贤者,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之后一定有办法解决。

“带我见见你的朋友们。她们也要去月都,是吧?”

意想不到的要求呢。但,我还是带着她去了蕾米和神子二人驻足的空地,在这不算长的路程里,她没怎么说话,眼神却变得黯淡无光。……我想,每个人都有由心而生的矛盾。

“觉、你回来了——她?”蕾米双手抱膝,坐在竹茎稀疏的角落下、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满脸疑问地歪头看着我,“这么说,你有新的计划了?”

“嗯、正是如此,今晚,她会带我潜入永远亭内院,再用我的读心能力,得到去月都的方法。她是藤原妹红。”

“那也好。”神子立在一边,好像在冥思着什么,抬头看着一片的蓝天,“不过,你知道……这有点冒险。你愿意的话就去吧,不要出岔子。月亮还没转到这边来,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

“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宝贝。任何事物都不存在消亡的理由,它们只是迷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真相也一样。它们像失落的宝藏,在永恒不变的时间里等待着被发现……直到那之后,世界,幻想乡,它们不会止息的。可是……”

啊!那、那是……

我从柔软的青草地上惊坐了起来,周围一片的漆黑,能见到某些昆虫发出的微光、以及月色投下的清辉。她说过的话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即使我好像未曾听过。但这真的是她的声音。

蕾米靠坐在身侧那块大石头上睡得很香,我于是起了身,看看天色。纯粹而迷幻的墨蓝色使得周围好像也没有那么的黑了。附近有利物呜呜地划破空气的声音,我借着它清醒了一点,循声而看,那是神子一个人在这一小片平整的空地上舞着剑,凌厉的身法让人一看便知,她的剑术是顶尖级的。

我稍稍理了下头发,靠近了些,小声道,“神子,这么晚了、你这是?”

“睡不着呢。怎么……倒是你,你的时间早了些吧。那女孩还没来呢,不过,离她说的子时六刻也不算太久。”她未停下,但收敛了动作的幅度,也时时挥刺着,行云流水。

“起早些也不是问题,反正也睡了挺长时间了。”我在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随意地坐下,“神子……我刚想到一些事情。”

“怎么了吗?但说无妨。”

“这个问题是我在梦里想到的。你觉得,时间……的意义,是什么?”我低着头,问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她停下了,借着光滑竹皮反射的的月光,我看见了她的神态并不像平常那么淡定自若,现在她眼神里留存着深深的回忆。紧接着,她动作流利地收剑入鞘,靠近了我,突然之间神情变为了极为少见的严肃,如同她登上圣辇船时宣战的情态。

“时间的意义吗。孩子……你问的问题很有意思啊。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时间的起点是找不到的,自然不能从头到尾地聊这个了。那,如果从空间上来看,你、我,我们身旁这竹林,再到这整个幻想乡,到包括了显界的全世界……然后,再是月都和其他星星上的,存在或曾经存在的东西,这些事物……不都是时间的意义嘛,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都带着时间的伤痕吧。你看看我,一千三百年前我还是统御天下的一国之君,而现如今的我只不过幻想乡之内一届小小宗教家,在这里和你聊着关于时间的话题。这不就是改变?改变就是时间带给我们、带给物质世界的。它既是最大的恩典,也是最大的惩戒,它让一切得以存在,但‘存在’也正是最可怖的折磨。时间这东西,谁也无法跳脱出它的秩序,我如此,妖怪贤者也如此。但,有些事物——也许被人们称之为知识,或真相,或别的什么东西——是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的,我们先花时间探寻这些旧东西,然后再花时间用它们创造新的,这就是时间让名为‘世界’的整体前进的,名为改变的过程。”

她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我把脸埋在膝盖里、就这样沉思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很难理解……但我明白了一点是,我听到的她,绝对是想让我走过你口中探寻旧东西的过程吧。”

“那也是一种指引吧?顺带提一嘴,”她把剑横和我放在了一边、到我身旁坐了下来,轻拍着我的肩头,“若把时间认为是必然性,那命运就是偶然性。在我眼里任何的演化都由时间与命运这二位最高最永恒的,超越了神明的概念组成,那么你对命运的态度,是怎样呢?”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相信命运的存在,但我绝不相信它不可改变,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的命运操之在我。”

“很好的回答。愿你牢记我的话,也牢记你自己的。”

“……多谢,神子。”

我抬起了头。正在这时,我看见了面前不远处,纯粹的黑暗里亮起了违和的火光,我站起身来,看着那东西走近。明亮的火光照耀着来者的面庞,正是藤原小姐。这火焰并不在任何合理的可燃物上跳动,而是——她的手指。想来,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修习的魔法是和火焰有关的吗……似乎,抛下人类的身体,能力也就超越人类了。在这时候,这样的能力可谓很方便。

“晚上好、妹红。”我礼貌地点头,但她并没有什么回礼之类的,这也在我意料之中,“你有看到永琳小姐回来吗?”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歪了歪头——示意我出发。惜字如金的性格,我猜该是离群索居促成。她和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有多长?

“那,我出发了……神子,请替我照看一下蕾米,谢谢你。”

见她也点头答应,我这才转身跟上已经准备重新遁入竹林的妹红。这竹林的布局已经改变了,若不跟着她我是到不了那里的。温和的细小火光照在我两边的地上,能照清铺满地面的竹叶之间细小的砂土。火焰一路前进,我随着它回到了永远亭前。还有一段空地的距离,她回头,在那严肃的表情上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压低了身体。

接下来,她以极快的前冲势起跑,三步并两步地蹬过了地面,扬起细不可见的尘土——蹬在外墙上,她抓住墙顶的檐角,一个猫挂便翻上了身,蹲踞在了窄小的墙头上。

好敏捷的身手。我看着她扫视了一圈,月明之下,未回头地对着我轻轻招手,示意我跟上。于是,我也从脚底轻轻地倾吐自己内里的力量,飞了起来、逐渐让自己靠近她。她后手撑着脚下的墙头、双腿前晃,落下了高高的墙,落地时用一个无声的前滚翻来缓冲。我也尽可能轻缓地落在了她身边。

永远亭此时早已熄了灯,没有一点儿光亮。她弓着身子轻轻前进,我跟着她、小心地盯着脚下任何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这里是永远亭的前院,有着与大门相衔接的纯木回廊,以及折成矩形的四角中间一片小小的人工园林,美术风格和白玉楼的假山泉树有些相似。妹红带着我拐进了一个我并不熟悉的方向,和之前那时候诊室的走向相反、在另一边的走廊里。这下子,深深的走廊连月光也没有了,黑暗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妹红把一点小火花撮在手里照亮,但想必其实这对她来说并不必要,她是帮我照的——很容易猜出她没少过夜行的生活。

月亮的寒辉偶尔穿破一两道走廊上房间未闭合的门,形同幽灵地照在我脚边,微微的白。我们身处的走廊深不见底,一直到微弱火光与月光并照下的尽头之外。我猜,如果它看起来如此之长,那兔妖怪也许在这里施过幻术吧。目的也许是,……保护。

我一直下意识地注意着身旁,走廊闭合的屏风移门上有着不少图画,我三只眼一齐凝视,才得以在黑暗中认清上面的一些字,大概讲的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孩坠落到地面的,最终因为对幻想乡的留恋,和另一人杀死了将她们带回月都的使者的故事。妹红走在其中一面屏风之前,停下了脚步。我一看,那是故事中的“另一人”,画上她穿着深红墨蓝二色交织的紧身装束,一头标志性的大白辫子,这两个特征让我立刻认出这就是永琳。妹红指了指她,点了点头,随后俯下身子,用极小的力气把屏风门推开了一条缝。我向里看看,这个房间正对着月亮的方向,大开的木窗将淡淡的月光引向了房间中的一切。正中央的榻榻米上,被褥隆起着。永琳似乎……非常劳累,几乎听不见的鼾声从那里顺着灰白色的潜光传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呢。

这正是我的机会。就算她的智慧深不可测,在身体非常疲惫、因而头脑和意识进入深度的无想状态时,读心这能力,几乎是畅通无阻的。妹红正帮我把着风,我于是把三只眼一齐看向了永琳、保持专注。进入记忆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画面都掺杂了极多她自己的思绪,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但她的考量、回忆、见解等等东西之多实在让我一时有点头晕。月之贤者……是这样的吗。我顺着时间往前看,她的这些所见所需所因混杂起来,无比的混乱,无数个在此生活的日日夜夜、在我眼里好像都成了一模一样的场景。

直到我看见了被地上人称之为“永夜异变”的那个晚上。

背靠一轮巨大得让人吃惊的满月,她在一片布满闪亮繁星的深空之中,手持几乎和她同高的木制长弓,上面紧搭着一支闪烁蓝光的魔法箭。那月亮……竟然白亮得与太阳几无差别,能看得见上面那深深浅浅的阴影。

“魔理沙!她黔驴技穷了!就是现在!”

“是嘛?地上的人类……构筑这虚假的月,非我所愿……我只是,有不得不保护的人而已……抱歉。秘术,【天文密葬法】——”

挽弓拉满的一箭,完全地在夜空中绽开,每一片碎屑在我的眼中似乎都化作了通向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维度、或者另一个什么什么的通路……这颜色,它们都是让人神魂颠倒的惑星。这一箭也许,就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烟火。这个瞬间,我注意到永琳回忆起了大概千年以前的另一场战斗……她身后的假满月上,和她的回忆中,都出现了一道泛着光、半透明的,无比巨大的门,门之中是另一片无星的深空。

那么一定,就是它了。

我结束了读心,微微喘气定了定神,确保我的意识完全缓过来之后,转身对妹红点了点头,她立刻半拉着我地站起了身,走向了长廊唯一的出口。我跟着她、脑海里还是刚刚那幅画面。行至半途……

面前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妹红立刻停下了脚步,双脚拉开、手中的火花加大了,我察觉到不对,立刻看向那一边——

那个人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似乎身着及地的长袍,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靠近着,腰间深色的长发末梢在火焰光芒的尽处,随着步伐起落着。

我感觉很不好,转头看了看妹红——她双手中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剧烈燃烧成了包裹双拳的闪焰,完全照亮了我们身边的走廊,热量炙得我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现在她的表情和第一次见面时几乎像两个人,瞪着仿佛映着冲天之火的嗔目,脸上每一根青筋都爆了出来,牙关紧咬,她全身也紧绷着,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但,这一定会把永远亭其他人都引来,毫无疑问,不该在这战斗……

“妹红、不要!”我赶忙小声叫她,但她好像根本听不见我在说话,几乎要冲了出去!

可恶……

我向她扑过去、从身侧拦腰抱住了她,有意识地凝聚着力量,“想起【亚空穴】!”

眼前紫光一闪,再睁眼时,我和她一起出现在了傍晚见面时永远亭的侧墙之外。月光此时不再显得让人安心,反而使我感觉有些慌乱了。

“你!你干什么!我要杀她!……呸!”妹红手中的火焰熄灭了下来,“……算了。我和她打下去没意义,谁也杀不死谁……还会拖累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我们最好先走。”

“我……抱歉,妹红。我们不应该在那里打下去的。”我松了手,见她刚刚那可怕的表情已经消失,我才松了口气。不过还不是放下戒备的时候,那一番动静下来,我们肯定已经被刚刚那人发现了。

“不用道歉。走吧。”

现在是丑时三刻之前,我重新回到了那片离永远亭有一段距离的空地。现在正是差不多夜半的时候,月亮刚好高悬到了我们的正头顶、浓密竹叶之外的那一小片近似圆形的天空,并且看起来逐渐地变亮了。我感觉到,现在正是时候,我离月都已经很近了。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去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明明只是个普通妖怪嘛。

神子在那块平整到反光的石头上打坐冥想着,头发竖起的尖梢因竹林间阵阵歇息的清风晃动,我很确信她没有睡着——而蕾米大概也是因为傍晚就睡了,现在已经醒来,坐在神子身侧,我才刚到竹间小径的尽头,她就向着我挥手了。

“觉、还有,妹红小姐,”她双腿一并跳下了大石,对我期待地笑着,“事情怎么样啦?”

“得赶快动身了,我们没做到不被发现,很难不保证她们不会追过来。”我开口回答的同时,神子也站起了身,面带满意的笑容看着我,我对她们解释着,“永琳能够用一张符卡打开幻想乡与月都两界的通路,虽然知道了如何使用,但我料想这需要的能量会非常大……”

“那可不是问题,有我们在呢。”神子对我点了点头,“我和蕾米小姐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也帮忙。现在就动手吧。”身边的妹红说道。

“好、站我身边来吧。”我言毕,便将全身一半多的妖力汇集到了手中,我想象着那把长弓的形状,把力量尽可能地压缩在那个轮廓之中。她们三人站到我身旁,画出一个三角形、将我围在中间。三人都闭着眼、身旁亮起了光芒,照亮了这一小片竹林。霎时间我又有了那种不通过嘴巴吨吨吨地喝水的奇怪感受,这力量混杂着蕾米漆黑如夜的感觉,神子清淡如水的感觉……还有妹红的引火上身的感觉。我们四人的步调必须非常统一,才能保证把一张远超我自身力量的符卡构筑成型的同时,让我一点事没有。

紫红色的弓形在我手中亮起,慢慢地有了实在的质感,把手,弓身……最后是弓弦,为了贴合我的身高,我还把它稍微压短了些。接下来,那支撕裂夜空的箭矢也很快成型了。我慢慢地把箭搭在弓弦上,好嘛,好歹我还知道这些玩意儿怎么用。

周围很安静,我也抬起了头、将手中的四股力量缝合成的能量弓用我最大的力气拉开,箭头对准月亮。……流汗了……

去吧!“想起【天文密葬法】!”

“咻——”

华丽的,在夜空绽发的半透明紫色花海,或许站在离竹林八里开外都能看得见,几乎把夜晚点亮成了白昼,亲眼看见,虽然和逼真的记忆相去不远,但还是有别的感觉……箭矢射出,我便感到了强烈的头晕,手中的闪亮长弓也因为这瞬间的精神不集中而崩解了。不过至少目的已经达到——蕾米扶着我时我就看见,满月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其间透出了那道通往虚无之境的黑色门扉。

“真高啊。觉,你还……有力气飞上去吗?”蕾米有点担心地一手抓着我刚刚拉箭的手腕,声音轻轻的。

“也许……没有了吧?”我想象着月都的状况,“我没来由地感觉月都并不欢迎幻想乡人……我得保存些力量。”

“说的是。我力气大,我带着你上去。”妹红拍了拍我的肩头——等等,冷若冰霜的她居然主动对我有了友好的肢体接触,连嘴角也上扬在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不难察觉到一点态度转变的意思。反应过来时,我整个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离开地面了,她竟然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蕾米,你不介意的……吧?”我有点勉强地转过头,看着她的反应。

“就算介意现在也不是时候啦。我们快走吧!”我听见了她拍拍翅膀的声音,随后,她和神子的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垂直升上了繁星远远少于永琳记忆中的夜空。

“准备好没?别对我的飞行方式感到吃惊哦。”妹红轻轻地说着,身子随之下沉,“这可能有点显眼,不过刚刚那一箭更招人注目。走了!”

背后的温度猛地上升,好热……!地面被照亮,整个周围一大片的竹林都被照亮了!那橙色的闪光晃动着,打在油绿色的密集竹幕之上,我用第三只眼的视角勉强看见,妹红的背后竟然附着着剧烈燃烧的火焰构成的巨大翅膀,扇动起来之后,强烈的气流向上卷了起来,我忙用触手按住了裙子。

下一瞬间,我脱离地面的程度就极大地升高了。我抬头看着自己距离无比虚幻的星穹越来越近——

“觉!不要——!”

下方传来的、那是……

是永琳的声音!

……

抱歉,永琳。你有必须守护的人,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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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心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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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十四·再见竹间亭,凤火染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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