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二十四·终梦幻想乡,乘雪归乡时

记二十四·终梦幻想乡,乘雪归乡时

……过来了啊。一眼看去,似乎和刚刚的那种地方,也并无什么不同,无非是我脚底下出现了乱石堆砌的地面。黑暗的世界里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我便慢慢降落下来,到了地上。

正在疑惑,忽然身边有什么动静。好在这一次不是背后来的弹幕;又一道“门”在我身侧不远处打开,响起了能量碰撞时才有的那种奇妙声音,好像潺潺流水声加上树叶的簌簌。

我想,那个玩意也不一定是门,说不定只是能量的结合体吧。再者,能够在不同的地点随意往复,也让我想起了那位大概还在睡着的贤者前辈。从这一道门后,过来的是?

“啧、麻烦……啊,觉,你在这里啊!”

“蕾米……”

是她啊,我赶忙跑过去了。看来她还好,也当然如此——毕竟,刚刚忽然有了那么强的力量,本就强过我的她应该应付得更轻松才对。

“刚刚,你是不是,遇到另一个了?”她问我。我点了点头。

“在战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自己的力量被放大了许多倍,战斗起来格外的轻松。是这个地方的原因,还是……”

“不知道呢。没来过这么奇怪的地方,要我说的话排出这场戏的家伙现在就该滚出来,然后把我们好好送回去,不然就挨一顿打。”

听起来,她已经对这个地方感到厌烦了。的确,我也一样——毕竟还在关心着她们的情况呢。

但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我面前不远处就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嘛,如你所愿。至于你说的力量,不过是二童子的能力罢了,‘精神力’和‘生命力’,二位还真是两应俱全,那两个家伙这回倒是稍微办成了点事了呢。”

这个老练沉稳的声音,又带着一丝丝看人笑话程度的邪气,一下子挑动我的神经、让我最高度地紧张起来。

“不过,你们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强啊。二位难道不想验明我的正身?”

“……才不跟这家伙废话。我们走,觉。”蕾米半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便向前走去了。我也跟了上去,一边看着项链的金光越来越亮。

呃……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碎石慢慢连成了平地,在我正面前不远又隆起成宽宽的三级阶梯了;而上边是一座看起来非常厚重的石椅,与它的底座之间有着裂痕。安稳而看起来很悠闲,那个妖怪就半躺半坐在这椅子正中;金黄长发与眼瞳,似乎也让我想起了紫。头顶是墨灰色的神官帽,身着长胯的棕黄道袍、中间用金丝线绣着点与线相连的图案;白长袖之外系着一对与衣摆同色的宽袖。随着目光移向那里,我也注意到,那椅子的右侧扶手顶面缺了一块,缺口的形状格外的眼熟。

随着我们慢慢走近,她稍微坐得严肃了一些。尽管还是很放松,但因为无形的威压,她在我眼中似乎逐渐变得越来越庄严了。

她是谁,不用谁说我也知道。

“咳咳……你认识我,我知道的。”她看了一眼我,“不过,哪怕是为了你的同伴,果然还是得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摩多罗隐岐奈,地母神、能乐神、星宿神、养蚕神、障碍神、戏法神、被差别民之神,等等,数不胜数的名号呢……还有……秘神之神。啊,更是‘妖怪贤者’之一,对你们来说,我的这个名号是最重要的吧?”

“一直在找的就是你啊……你这家伙一直卖弄什么呢?刚刚那两个笨蛋,一直嚷嚷着师傅大人什么的,就是你吧?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啊?”蕾米大声对她说着,我倒是很想提醒她……

“喂喂,注意你的态度啊。还是说,我给你的力量,也把你变得暴躁了?呃啊不管了,总之……那二童子,是要定期更换的;今年,天干地支都正正好轮回十次,所以我又出现在幻想乡,寻找她们的继任者。刚刚二位和二童子的战斗,我确有在暗中注意,感觉及格了吧。那么,二位也可以成为选择之一呢。”

“……想都别想。”我把每个字都念得很重,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

……难道没听见吗。“我问你们,可愿意跟我走么?二位的力量将为我所用,……用以维持幻想乡的平衡,当然是用我的方式啦。而我,将给以二位永远的庇佑,赐以二位无穷尽的寿命、智量、力量……你们还很相像,唔,搞不好你们真的就是我需要的人呢。对了,而且,永远的寿命,也可以让二位一直在一起,我知道这是你们想要的,所以,到我身边来吧。”

“想,都,别,想,你没听见吗?”我把音量拔高了些,一直坚决地死盯着她,稍微想了一会儿,我开口道,“我不会答应,蕾米也不会。我们只想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因为我们有着最重要的牵挂,我们要一直在她们身边,到很久很久以后……而不是失去自由、永远困在你这家伙创造的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再说了,强大的力量又怎么样?那是我最没兴趣的东西。”

“的确如此,觉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与你看起来还很虚假的承诺比起来,我觉得我和觉的友谊、我们的家人,还有生活,随便哪个都重要得多。寿命倒是无所谓了,生灵的命运,其意义都不在于长度,这可是无论是人类还是蓬莱人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这家伙不知道吗?……反正,你用你的力量把我们毁掉也好,我们永远都站在一起,而加入你,那种命运为我所不齿!”

蕾米的话音也清晰着,随之而来的一阵沉默让它回荡了好一会儿。我依旧盯着她——微微闭眼、双眉皱起。看来,我也无暇害怕,或是紧张,只管面对她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没在和你们商量啊。”

她向着我们抬起了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刹那间便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水下,完全呼吸不上来!我感觉身子被凌空抬起,承受着碾压般的疼痛……!

“呃……呃啊!觉……!”

我奋力挣扎着,但是身体却突然好像不是我的,完全没有动一下!

“看剑——”

面前的喊声,刹那间,我和她之间的无形丝线似乎被斩断,我也摔在了地上。连忙回头看了看蕾米,她也落到了地面,我连忙拎起感觉还有点陌生的自己的身体挨近了她。

“蕾米,咳呜、没事吗?”

“咳、咳咳……我还好。好可怕的力量……刚刚怎么回事?”

我和她一起抬头往前看去。虚无的世界里,那两个似乎已经很久没见的身影,让我无比震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何时,从那里渐起了逆着我来的风暴。我的目光死死锁在突然闯入的那人身上,她深紫色的披风扬起着,那把长剑上还泛着逼人的金光。

“神……神子……为什么?”我惊呆了。

她们稍稍后退了一些,神子手中的剑转出一道花来,随后直直地指着座上的贤者,“秦,……你,应该还记得我才对。”

“你们又是谁,怎么会突然……等等,圣德王……哈?!不会真是你吧?啧……搞什么啊。你想坏我的好事?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你,和你的小天马,能拦得住我吗?太子!?”

不知为何她的情绪好像变得很激动了……虽然还是那样坐着,但她的右手缓缓捏起了拳头,压在椅子扶手上。我和她都看着挡在中间的二人。

“那种事情,之后再说。往日的恩仇再怎么样也好,但现在,如果,你想对她们做什么……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氛围说不上的紧张。我想到上次,神子离开之前说过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另外一人,指的就是她吗。

“这不是你们该干涉的事情。我们的历史已经在外界结束,我们的因缘也是,你们就不该来找我,难道不是吗?……让开,我再说一次,这事你们不该管!”

“太子大人,如果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找到这家伙,结果还是这种态度,我想我可要忍不住揍人的。”

“……这一次我也一样。别想了、秦,觉不可能会屈服的。”她微微沉下神子,把剑横在身前,是防御的架势,骊驹见状也摩拳擦掌起来,“如果你一定要带走她们,试试看,先过了我和早鬼这关吧!觉、退后!”

“神、神子!你在做什么……!”我呼唤她,她微微回头,眼神里是一种跨越千年的坚毅,仿佛能一眼看到战火纷飞的时代,也能让我想起漫天血雾的屠杀。的确,我能够坦然面对那种事。

“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带着蕾米小姐……快走吧。”

“神子,我无路可逃,最后也一定是逃不掉的。更何况,我早就不想再逃避了。”我并未退却,反而向前走了几步、与她们二人站在一起。不出我意料,蕾米也跟了上来,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长枪已经握在她手心了。

“觉、你这样……不,算了,没什么。也许,这样才对……”

“你们自我感动的闲话也该结束了吧。我不过是在做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这可是命运啊。我倒不想对你动手,太子,可是你一定要和我撕破脸皮,是不?我也别无他法……!”

“后符【绝对秘神之后光】,就和你们玩玩,也好也好……算是测试实力了吧,我的两位新童子!——”

她两手向上一挥,洒出了无数漩涡般卷来的泛着红光的弹幕,我们四人各自躲避着;那些弹幕射向了深深的黑暗,不见踪迹。却见她又挥了挥手,视野的边缘处亮起了无数莹蓝的光点——那是朝着我们飞来的无数光束,仿佛要把这个地方的每寸空气都穿上孔一样!

光束从四面八方过来了,左右,后面……哪里都是?!我很勉强地在光束之间做出有点怪异的姿势躲闪,手臂和腿上却还是灼烧般的疼痛起来!

“啊哈哈~就像玩偶一样呢……对了,我想到一个……我们来把这件事情变得更好玩一点吧!”

暴风骤雨般的弹幕袭来的同时,我瞥见她的身后,两扇金黄色的门扉凭空出现,浮在她的背后;那波涌的纹路从中间慢慢向两边扭曲,好似并不平静的水面投入了石块一样,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吗?

一红一绿……不、不是!那、那……?!

“恋恋!”“芙兰!!”我几乎和她同时呼唤出了自己妹妹的名字,尽管如此撕心裂肺,让我听不清别的东西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徘徊不去的脑中的刺痛感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加剧了,我什么也没想,和蕾米一起向着她开始加速……

我看见的她,好像被夺取了生命力一般,了无气力地悬在空中,手脚无力地向下垂着,我每看她一眼,回忆都让我心如刀割。系着黄缎带的鸦青色小洋帽,随着她缓缓向下耷拉的脑袋,倾斜、失去平衡,压凹她深绿色的头发,一点点往下坠去……

“你这、个、混蛋、对她做什么了!?吃我这一枪——!!”身旁的蕾米大喝着向她刺去,而我也不顾一切、任由那些光束在我的脸上留下伤口,或是撕破了衣服,就这样前进着……仿佛听见了并不来自这个时代的声音。

一刹那……这个情景,为什么分外的,熟悉……?

“……你……”

“虽然是咫尺之遥,但只有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啊,觉。……哼哼哼。”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倾尽了全力,却仍然没法再向前半分。身上,好重……不能动弹的感觉,却也坠落不下去,我就这样被凝滞在了她面前。“只要背后的门扉还存在,你就永远无法伤我半毫,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你明白吧?”

她缓缓地抬手,轻描淡写地拨开离自己的侧脸几寸远的绯红枪尖,对我诡异地微笑着。

“……够了……”我又一次回想起和母亲大人的约定。可这一次,算是加上了我的一点点私心……如果一定要这样,作为母亲的您,看见身为姐姐的我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应该能够原谅我吧。

“……别伤害她、别伤害她们。其他的,你要我怎么样都好。”我闭上眼睛,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我知道我没法对抗你……放了她们吧。蕾米……对不起。”

“觉……?你、你……为什么……”

“唔嗯……我还可以给你加码的机会,当然是如果你愿意一个人承受双倍的苦难的话;”她看向了我的身边,“这个无辜的吸血鬼大小姐,看在她无意间也催动了‘符卡规则’的诞生的份上……我可以同样放走她。你答应吗?”

“我答应。”我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放她们走。”

“觉、觉!!不要!醒一醒啊!!”

我看不见她的脸庞,但一闭眼,我面前仿佛都是她的表情。那些颦笑,倒是记得清楚……可惜也没法再回味了。希望她能照顾好恋恋吧。“蕾米,抱歉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下去,“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嘛,这事也差不多该到头了。觉,别把它想得太……悲伤了,按我和我们时代的规矩,你的付出,我会给予足够的回报的。至少,她们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到很久以后。”秘神喃喃自语着,开始捻起手指——狂风就在此刻吹刮而起,无比巨大的门扉在她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开,那就是这里的天空吧。

我感受着狂风,和与其对抗的强大反冲力,二者将我定在原地、流转在我的周身,仿佛要将我压碎。我瞪大眼睛,茫然而恐惧地看着那狂风,把除了我和她之外的所有人吹向了门扉……而那漩涡慢慢隐去,其间显现出了红魔馆上空的模样。

听不清楚,她们呼唤我的声音……好热。意识在慢慢流失。

“抱歉,静秋。这本是轮回之苦,幻想乡内的天道,总是需要我们来维持……你不在了,我会带着你的女儿继续的……抱歉。”

门要关上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像是……灵魂缓缓被抽离了身体。光怪陆离的眼界,已经出现了我认为并不存在的幻影。恋恋,蕾米,阿燐、阿空……其他的幻影也越来越清晰起来。袿姬、探女前辈……幽幽子姐姐、紫……她们的话语仿若近在耳边,盘绕在脑海中,我似乎早已失去了挣扎的权利。

轰隆。厚重石块相撞击的声音,随着那道门的关闭,光亮被吞噬,眼前的世界又一次沉入了黑暗,黑暗中,这些脑海最深处的东西,一直呼唤着我的意识。不舍、眷恋,曾经的欢喜……这些东西还能留存在我心中吗?

周围猛地沉静下去。没有狂风,就连刚刚感觉到的燥热,也止歇下去了。好安静……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我已经……

“难道,你所谓的天道,就是这样……谋害了她,到现在,连她的后人,也不放过吗?!摩多罗!!”

……什、什么?!

仿佛,噩梦初醒。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识仿佛重新和被静止的身体产生了同步——眼睛可以睁开了。哪怕只是她说出的第一个词,我也应着她的声音有了如此安心的感觉……

她手中的染樱粉色大洋伞慢慢闭合、收在了腰间。无风的世界里,我却也能看见她的金色长发飘动起来,姿态,仍然是那样优美自然啊。幻想乡,永恒的守护者,我知道……她以母亲大人的名义默默守护着我,以世上一切生灵的名义守护着幻想乡,为了很多、很多东西,她必须,也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紫……没你的事。难道要逼我和你动手吗?”看起来,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吃惊,就好像她也知道,紫一定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她背后一样。

“你没得选,摩多罗。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表里,【真与幻的境界】!”

黑暗的世界仿佛被穿破,出现了繁星般细碎的光亮。星星们越变越大——扩张起来,硬生生把这门中的世界撕开了缺口。缺口和缺口连成了片,最终展露出外边的世界来。

“你、你……”摩多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她的额上出现了冷汗。在这片里世界的地面随着崩坏延伸而缓缓消失的时候,限制着我的那股力量也在慢慢消退,已经被剥夺力量的我向下坠去——我不用多想些什么。我知道,我是很安全的。

“呼咻——”“接、接住你了、觉!……”

“蕾米……中午好。”我尝试向着她点了点头,脖子好重……看来是身体也连带着变得虚弱了,“上面,快去那里。”

蕾米抱着我向上浮去。二位贤者已经真正地对峙起来,尽管没有动,但任谁也能感觉到那可怕的气场……我从蕾米怀里挣扎出来,强撑着重新引导力量在空中悬浮。

“躲了我一千年,你也该面对我了。看看她,摩多罗。你想想,这是你该做的吗?如果你真的带走了她,用来守护你口中的平衡,大家会怎么想?袿姬、探女、华扇,甚至,静秋她自己,……难道你觉得她们会有哪里认同吗?当然,我的理由也绝不只是这些,你还要听更多吗?我想你没有笨到那个地步吧。……回头吧,摩多罗。就算用你自己的方式,幻想乡的平衡永远都在,另外对于她自己……你凭什么能剥夺她的自由?”

“紫,如果,如果你知道那时候静秋对我说了什么就好了……你看啊,她脖颈前那片东西,我感觉得到……我记得啊!……好了,好了,你说得对,我……我对不起她。我走错了一步棋,紫,你能原谅我吗。”神色转变的她,慢慢看向了我,“所以你……我放弃了。你自由了。”

“……”我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原谅了觉的这一半,静秋的那一半……还有些事情,或许被人们称之为真相……一定要让她知道的,再者,我也想听听看,你当年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走吧。”

“……好吧,我知道了。对了,老朋友们,她们都在吗?”

“觉,我也想问你这个。”

“嗯。永远亭里,我把那二位,也带回来了。”

“……做得真好啊,觉。”紫有些苦涩地微笑起来,“做得太好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她挥了挥手,一道隙间,便在红魔馆的上空出现,“到永远亭去吧。”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站在永远亭的入口,缓过来之后,我的兴奋程度,已经更甚之前了。

敲了敲门。古旧的屏风移门在拉开时仍然响起吱呀一声——此刻,阳光并未从窗口直射进来,但通体明白的房间四壁,仍让这里明亮如雪。她们俩贴得很近,说话的声音细不可闻,却又好似放大了数倍,就在眼前一样地清晰。

“啊、你回来了……还有……啊!”探女前辈看了过来,立刻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袿姬一抬头,露出的神色也与她无异。

“呵、呵呵……两位,好久不见……”紫开心地微笑起来,向着她们走去。

如此的场面,我看了,已经激动到说不出什么了。探女前辈回过神,便一奋力地坐起来了,双脚作势点地下床,却在身体离开床沿的刹那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去,扑倒在了紫的怀中。

“紫……”默而无言,闪光的晶莹从她眼角滑落。

“我、我知道……我也是。”紫的回应,听起来轻柔又温暖,仿佛能让人醉去一般。

我看见摩多罗也缓缓走了过去,与已经起身的袿姬对视着。“如果你也在这里……看来,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好久不见,摩多罗。尽管有些事情没法和以前一样,但……”

“好不容易才见面,怎么老想那些呢、袿姬。你在那一边,面对着那些狡诈的家伙……想必过得也很不容易。”她们二人也抱了一下。

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过来了。我的身后站着蕾米和神子二人,正如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一样。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靠在门边的神子。“神子。你知道……不管是这次,还是之前,我有很多要感谢你的。”

“当然了。不过,我也有要谢谢你的地方,觉。”她向着我莞尔一笑,“我找到她是为了秦心那孩子,你帮了我大忙。”

“什么?”回过头的摩多罗向着我们过来了,我还是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靠在了屏风移门上,“太子,你刚刚说找我是……”

“是你很久之前做的六十六个面具。它们在岁月的长河里非但没有消失,还漂流到了幻想乡来,甚至还变成了付丧神。希望之面丢失之后我为她重新做了一个,但她不喜欢……看来必须要由你来才行。而且,我想你会喜欢那孩子的,和我一起照顾她吧,可别想跑。”

“……还有这样的事啊,真有趣。好、我记住了。”她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稍后,我会一一回答的。另外,别老那样看我啦,我现在可不是你的敌人呀,觉。”

“啊啊,嗯……”我有点无措地回应着。

“觉,所以为什么,她们俩会在永远亭呢?”紫搀扶着探女前辈,回过头看我。

“探女前辈她,保护月都的时候受了重伤。……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看见探女前辈微笑着点点头,同时袿姬的声音响了起来,“抱歉、紫,我,我那时候没保护好她。我本可以……”

“不必、袿姬,”探女前辈的声音,“我们俩现在都在此地——幻想乡,这就够了、而且也是最重要的。所以紫,还有些老朋友,……我想见见她们。能把她们带来吗,我们到‘那边’会合吧?”

“那边”……是什么呢,我暗自揣度着。真相就在眼前的感觉实在让人非常的……奇怪。期待的同时,却又突然不太想知道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可是你……你支持得住吗?”紫不太放心地抚摸着探女前辈显得有几分瘦弱的脊背,轻轻挑了一下那独翼轻白的梢尖。

“什么话,我简直迫不及待……”她脸上也有期待的神情,夹杂着一点不难察觉的哀伤,“马上就要见到她的感觉很矛盾,又想哭、又想笑……紫。”

“那,好吧。袿姬,你扶住她,我去喊那两位了。摩多罗,你把她们带到那边去吧。”

“啊嗯。”身边离我最近的贤者很随意地应了一下,同时,紫便打开隙间径自离开了;摩多罗回过身,把手搭在了打开的移门框上,“……借门一用,失礼失礼。开!”

门后可见的走廊的景象忽然染遍了纯粹的黑色,不能看见里面的景象,这似乎又是刚刚那个世界——我意识到,紫不在这里,她会不会……

我退开她半步、把蕾米遮在背后,“你要做什么?”

“……跟上就知道。不信我的话,后悔一辈子哦~”

她对我笑了笑,没有察觉到之前那种诡异的气息,仅仅好像在拿我开玩笑似的。她踏入了被黑色填满的门中,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神子拍拍我的肩头,“哈哈……瞧你那个样,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噗,这样比喻怪怪的。走吧。”

“怎么连你也这样啊。那走吧……”我在踏入门之前,又回头看了看相搀扶着走近前来的那二位,于是跑上去从另一侧支撑住了探女前辈。

“觉……”

“你大概不知道哦,上午你走了之后,她又强行发动自己的能力,念了一句‘你不会见到她的’……我看了心都要碎了。”

“啊、探、探女前辈,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该做的。”短暂的语言,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也没敢再多说些什么。

走进去之后,眼前的景致便忽然地改变了,居然和走进紫的隙间感觉差不多。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环山正中小小的盆地,向着树木最茂密的远方抬头,似乎能见到大结界的灿丽亮光,正午的太阳都要逊色几分。看来是妖怪之山的最深处,临近幻想乡最边界的位置呢。这里,地为荒原、杂草满布,脚下的小径被深深的野花野草覆盖得面目全非,难于辨认。

——诚然,我能够辨认出这里有条小径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曾经就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度过我的童年啊……如今四面一瞧,只剩几块断壁残垣,爬满青苔、和野地里的大块碎石毫无区别。我压抑着心头的泪意,如同孩童学步般亦步亦趋,就这样寻找着我记忆中第一个家的方向。

是了,就是此处。剩下的几小面石墙,已经被风化得不到我小腿之高,但它们之间一块亮色的纯白凸形石头格外显眼,上面凹雕出小小的十字架;它的周边盘绕着两蔓生机盎然的蔷薇,一束粉红、一束深蓝,逆着冬天盛放在我眼前。

“这……这是……”我几乎失声了。

“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个,我……帮你处理好了。放心吧,‘生与死的境界’,这两束蔷薇会永远开在她的墓前的。”

“紫……谢谢您……谢谢您……”

她在我的身后。我注意到她的身边,竟然是幽幽子姐姐和之前神社一宴的时候,见过的那位一心修道的贤者,她也出现在这里。

“大家……都在啊。就算是我,这种时候也没什么抵抗力。好久不见,各位。……紫倒是之前经常见。”

“觉,看来你真的做到了呢。”幽幽子姐姐小步靠近我,“了不起的成就,我想她一定为你骄傲。你的项链很漂亮……低头看看吧,这是惊喜。”

“什么……”我想了想,慢慢把手伸向颈后,解下了它、把它拿在了手心里。我慢慢瞪大了眼睛。

代表紫的紫色、摩多罗的金色,探女前辈的纯白、袿姬的浅绿,还有那位茨木华扇的浅红,它们都很亮,亮的很好看,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了石片的一角、那从未见过的微微蓝光……

如果不是树荫的遮蔽,我一定注意不到它。

“但——但是,这,这是为什么呢?”

我抬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各位。贤者们也面面相觑。

“我……我也不知道还会有这种事。”紫摇了摇头,“她……是在呼唤你吗,难道?”

“说不定是呢。毕竟,我们都在啊,而且离她很近、非常近呢。”秘神双手抱胸、说了一句。

“……这一幕实在来得太迟,太迟了。静秋,……对不起。”我听见探女前辈的声音,向着她看去——在我身后,她已经走到了母亲大人的墓前,低着头,大概在倾诉心中的千言万语。我也走了过去。

“愿您安然长眠……”直到现在,我终于止不住内心最深重的情感了,我丝毫未顾及地面脏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不起打扰到您,但这一刻本该在三百年前就……我要向您道歉,我在这里。”

“觉……”蕾米贴着我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眼祷告着。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仅仅几分钟宝贵的沉默对我而言如此短暂,但同时又显得那么困难与漫长……我回忆着我和她的一切。

终于,在我睁开眼的刹那,我吃了一惊——大家都和我一样跪在她的墓前哀悼着。很久很久。

“这里本不应该在幻想乡之内。她……我记得是她请求你把觉一族的住地也划入了结界,对吧。”

“……嗯。告诉我吧,摩多罗,从我最后一次见她开始。”

“她对你算是不告而别了,我很遗憾。”这位秘神的语气终于正经起来,我也认真倾听着,“也许你那时候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吧。对了,袿姬、华扇,这件事情发生在你们俩离开之后,所以……”

“我会认真听的,继续吧。”袿姬小声说了一句。

“紫,你知道……龙神认为幻想乡之内最不应该存在的种族是哪一个吗。”

我忍不住开了口,“是……难道是觉妖怪吗?”

“……不。”她对我的打断,似乎没表露出丝毫的不悦,仍然是一样的平静,“是人类。”

“它从我们几个划出这结界开始就认为,人类早晚有一天会让这里变得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差别——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它在离开幻想乡之前,剜下了自己颈下最软的那片幼鳞,将其埋藏在深深的地下。它的想法本是待到人类的手伸向有着数不尽的财富的地下时,借龙鳞上的诅咒与神力,把人类抹除干净。……从时间上抹除,而不是杀死。”

“可它绝对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人,先于人类找到了那片龙鳞……她最后一次探险,去的正是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地方,深深的地下。那份神的诅咒,缠绕在了误以为它是蕴含神力的宝藏的静秋身上。如果是她的‘时间’被抹除,诸位可以想象一下后果。也许,不会再有幻想乡,我们这五个人也仅仅是毫无瓜葛的,外面世界的强大妖怪……对了,而你,觉……你和你妹妹也肯定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如果从来没有她,也就从来没有你。”

“……”我没说话。

“她的不愿意让人担心的小毛病是很古典的,而且,说不定还会遗传。该说是责任心很重的缘故吗?……总之,她没有和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提起这件事,独自一人去了我们想象不到的很远的地方……为了面见龙神,寻求破咒之法。但,如果她真的找到了它的话,我们现在也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是第一个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我直接去找她了。看来是事态万分危急,她总算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了。我查阅了无数关于龙的古籍,哪怕有一点点关系都不放过……最后我告诉她,除了龙神亲自解咒之外,只能先一步夺去她自己的性命,才能在诅咒降临之时避免那一切的发生……探女。”

“她消失了太久了,我很担心她。总之谢谢你那时告诉我她的消息,摩多罗。我在得知她隐居回族群之后,也就带着觉和恋去找她了。但,更多的事情,她没告诉我……她……真是的。再然后就是我自己的故事了。”探女前辈抬首作回忆状,但这时候天空中并没有月亮,她也就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叹。

“最后,那件事,觉,你自己看到的。我希望你还记得清楚。那块石头,我想,你也猜到那究竟是什么了吧。”

“……我不会忘记的,再也不会了。”我缓缓站起了身,面对着她们,“你们大家都教给了我很多,一路上……请接受我的感谢。”

深深的鞠躬。这大概就是我能做到的最为华丽的谢幕了。

“蕾米,”我看向她,“就算陪伴已经变成了习惯,还是很谢谢你。毕竟,你是彻底改变我性格的那位。真正的爱与被爱的滋味,三百年的孤寂之后我终于在你身上体会到了。”

“觉……不用谢。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我是如此相信。”她似乎有些害羞,随后抬起微红的小脸对我笑了一下。

“神子,我也很感谢您所有的帮助,特别是,关于时间,您让我幡然醒悟了。若没有您,我也做不到如此。”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探女前辈,您以身作则地教会我责任的意义,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情。您在面对极端困难时无比顽强的态度,我很倾敬,并且一定加以学习。”

她又一次缓缓把右手搭在了鼻梁上,低微的声音传来,“觉,你能明白就好。记住,不是为她,这是为了你自己。”

“再……袿姬,首先,您曾经的帮助我还记着……这便是我的报答,然后,您在我最失落时总会给我勇气与信心,谢谢您的善良。”

“以后可要多小心些,别再上当受骗了呀,我可不能来救你。”她开玩笑般地轻轻笑着。

“幽幽子姐姐,”我的视线移向一边,“感谢您曾经对我和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那时候,对最迷茫的我的指引。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嗯……我也谢谢你的陪伴,觉。之后,记得来玩哦,妖梦很想你。”

“最后,紫……我衷心地感谢您以她的名义永远护佑着我,还有她所爱的,幻想乡的一切。尽管故事已经结束,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的。”

“……不。还没有结束……觉。这个故事,还应该有一个尾声。其他人就各自回去吧,觉,你一个人跟我来。”

“什么……去哪里?”

“……人间之里。”

……

她拉着我的手,踏上了新雪融尽的人间的街道。

“紫……可,可是我还没……”我吞了吞口水。显然,我们已经被注意到了,这也多半是她的原因,人类们理应都听说过她。至于我,至少要看见身上的第三只眼,才会被想起来是谁吧。

“别说话。跟我来就是了。”

这时候没有下雪,她也没有撑伞。我仿佛听见了人类的窃窃私语,渐渐地,街上的人类越来越多起来,好像都在围观似的。虽然心里很紧张,但紫在身边,我是不至于害怕的。我悄悄地把视线挪向人群的一边,啊,那不是稗田大小姐嘛。

一路上,我和她什么都没说,但我大概也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她在龙神像之前,停下了脚步。我抬头看了看她、和她一起回过了身。

“……大家都看到了,我,贤者八云紫,今天到这里来,想和各位说几句话。”

“想来,各位也看到了我身边这孩子。每一个看过书的人都知道,她身上那第三只眼,就是读心妖怪的象征。在场各位若是年纪稍大,或是见多识广些的,想必会记得三百年前,人类毁灭读心妖怪住地一事吧。”

唏嘘声、议论声,都逐渐大了起来。我有些不敢看他们,又闭上了眼睛,听听紫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且稍微安静一下。人类们不知道的是,读心妖怪之中,也曾经有一位和我共同创造幻想乡的妖怪贤者。她赋予所有生灵最真挚的感情,无论人类、动物,亦或山川草木,云雨雪风……幻想乡才因此变成一个万事万物都充满灵性的世界。她已经不在了,而我身边的这位,是她的后人,这一族最后的幸存者。”

“我真正要告诉各位的是,读心妖怪,并不是人类所想的那样邪恶。他们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会遭人厌恶,也绝不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加害他人,因为,他们能够读心,因此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解心、同理心,他们是善良的、不应该被那般对待。”

“紫……我……”我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告诉他们你的名字。你是个妖怪、读心妖怪,并且是能够理解旁人,充满善意的妖怪。这是你应该自豪的。”

“……呼、呼……”我动作尽可能小地拭了拭眼睛,随后抬起了头,“我是古明地觉,……读心妖怪的末裔。各位,我,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至少,不会再是了。”

我像个被错怪的委屈孩子一样,依在紫的身边,听着人类们的窃窃私语。我把第三眼一直紧盯着地面。

“能够坦然面对过去的自己,你真的成长了很多。”紫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让我稍稍放松下来。

“您觉得,她,能看见这一切吗?”

“……一定会的。她还会以你自豪,到很久很久以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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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心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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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二十四·终梦幻想乡,乘雪归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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