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五·惊得初识,涡云飞渡
寺院之内很是空旷。围墙是四方形,围出中间这么一大块的空地来,都用石砖填平,中间高高地立起了之前远远就看到的那座塔;每座围墙都向内伸出屋檐、借此形成了回廊,高塔的左右两侧回廊中间,还延伸出了向更深处去的走廊,应该是道教势力的高层们的住处之类的吧。高塔的门前放着对香炉,它们上方还亮着烛火。
刚刚放我进来的白发少女,看起来似乎涉世未深的样子。略显黑暗的环境下,她的脸庞看不太清,穿着一身飘逸的道袍、系着好些细线,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她的步伐很轻盈、给人一种没什么烦恼的天真感。
“青娥娘娘,那个……”她朝着其中一侧的门框,稍微有点大声地喊着。
“哎呀哎呀,太子大人和青娥娘娘都睡了,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而且,打扫你也没做完吧,布都?”那边并没有我想象中应该用“娘娘”称呼的成熟优雅女性出现,反而是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的、在门框顶吊着的灿灿灯火下,面庞显得十分严肃的女孩。尽管是黑夜,而且距离不近,我还是感觉到她身上有股奇异的味道。
话说回来,这二人的两句话一下子提出了好几个称呼。“布都”,当然是接我进来的这个女孩,名字就像是把“豆腐”反过来读。初见印象上,好像有点马马虎虎的。“太子大人”,听起来就是个大人物。似乎受了阿燐的话的影响,我想多多结实一下地上的人物,尽管这可能会增加被巫女发现的潜在风险。而且……宗教战争的主角之一,说不定真的能帮到我什么。
不知为何,我就是隐隐地感觉恋恋的行踪和宗教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能是直觉吧,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打扫稍等再说啦,屠自古……我们有客人。”
“啊?这么晚了,你就不担心是什么人……最近这个时期,你应该没有笨到不知道小心点吧。”
“总不能把人家晾在外面吧。而且有动静的话,太子大人肯定会赶到,没人敢在这里闹事的啦。”名叫布都的少女摆了摆手,一幅诸事不上心的样子。
“你这么说……也是。”另一人说着说着就走近了过来,我感觉那奇特又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二位赶在这个时间点来此,有何事呢。”
“多有冒昧了,屠自古小姐……”我听到过了她的名字,于是微微欠身致意,“我们俩是过路的旅者。天色不巧,附近又无人家,只想着能不能来这里投个宿。不用房间什么的,只要有个睡的地方就好。”
“这样吗,那我的怀疑有失偏颇呢。”她微低了下头,“也很抱歉确实没有多的房间……如果抱来被褥给您二人,带靠背的长椅可以吗……”
“也……不,我说,当然可以。”我强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我知道黑衣人的可疑程度。
“那,布都继续打扫吧。我去准备一下。嗯,长椅在那边。”绿裙少女指了指我侧向的身后,随后又钻进了回廊之内。
另一侧向内伸展的墙檐形成的回廊下,横着均尺均寸地摆放着四张长椅,如那女孩所说,确实是带靠背的。样式倒还挺古色古香,雕案配上横纹的木红色,半弧形的扶手上侧平整、侧边带着一圈又一圈的雕花。
还不错啦。我和阿燐便往那边走去,走得劳累的双腿总算得到了休息的机会,酸麻感在屁股和椅子接触的瞬间随着肌肉的放松一下子散去了。空气中有些微湿,虽然可能是寺院被环绕于树林之中,也可能是因为冬末春初,将来的雨天越来越多。我确实带了把伞。
“你们看起来累坏了呢。”那白衣白发的女孩走了过来,关心着我们,“需要来杯茶什么的嘛?”
“唔,虽然很想要……但那位督促着您打扫啊。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无妨,打扫什么的我是能很快解决的啦。那,我去给二位沏茶吧。”
“不、不用了吧,我还不渴。”我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叫住了她,“能和您聊几句天吗?”
“啊,”她听闻,有些犹疑,但还是在我身边、长椅的空处坐了下来,“当然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吧,如二位刚刚听到的,吾名布都,物部氏,是自古代经历长久沉睡之后,复苏的尸解仙。”
“叫我觉就好。尸解仙,那是很神秘的东西呢……我有在书上看到过。很长一段时间来,我是不太相信这类事物的存在的,这么一看还真有冒昧了。”
“我原先生活的年代大概在一千二百年前。尸解仙虽然存在,但是确实也被置为仙人之众的末位……我想,有朝一日能登大仙之列,便是吾辈的愿望。奈何心有余力不足,为此,还在努力修行。”
我点了点头,“刚刚那位屠自古小姐,好像是……怨灵。我没看得太清楚,但那气息应该像是怨灵吧。”
“她确实是噢。呣……那家伙啊,虽然对我很凶,不过有时候还蛮好的。”
“怨灵,咱也感觉到了……咱……”阿燐显然对这个话题流露出了过分感兴趣的情态,我连忙轻咳两声,止住了她的话头。
“所以,能和我说说这神灵庙的基本状况嘛。比如说,是谁领导着像您二位这样,并非凡体者呢。刚刚听你们所言,是那位‘太子’吧?”
“嗯,没错。”她两眼放光,给我一种再多说说两句就可以把我拉入道教的狂热感,“太子大人是非常伟大的圣人哦。她和我一样,也是通过尸解的秘术,在幻想乡复苏的。我想她……一定能赢下宗教战争,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能掌控幻想乡的信仰……”
我也确实感觉到这位“太子”的伟大了,不然面前的尸解仙怎么会一提到这个词就整张脸都是憧憬……正说着,之前那位绿衣怨灵少女就从原先走廊的阴影里面飘出,身体微仰着,很吃力地侧抱着棉被加床单。
“喂,布都!你还没去打扫……”
“啊好好、我这就去,你看我这不是在招待客人嘛。”
“不!……我是说,来帮下我啊、你笨不笨……”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夜已经深了。我蜷缩在被子里,就算捂得密不透风也感觉有些冷。露天寺院,侧着睡的我,目光越过对边的院墙就能看到黑暗沉重的天空,和它之中琐碎掺杂的那些可爱星星。阿燐显出猫的原形、也缩成一团躲在我身边,半身盖着被子。
“觉大人,您失眠了吗?”没有声音,我听见她的心声。
“嗯……睡不着。毕竟是长椅,和我平时睡的床差别也太大了。再有的话,旅途第一天,有点缺少安全感……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恋……”
“没事的觉大人。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按着很好的方向来的不是嘛。而且我也在您身边呐。”
“阿燐……”我轻嗅着猫茸的气息,感觉很舒服。
“晚安,觉大人。明天的旅途一定会更精彩的吧?”
夜露的轻抚之下,我眯着眼睛远望墨紫色的美丽天空,仿佛就能看见妹妹在我身边、像几百年之前那样用充满灵气的眼睛看着我。困意终究也渐渐袭上心头了……阿燐,她在这里,但是除此之外……
“姐姐、姐姐!那朵花……好看。可以帮我摘嘛?”
可我听到的,是……
一阵山风吹过。在我恢复意识认识到自己醒了的时候,微微亮的天光照下、透过眼皮,大概已经是早上了。睁眼的瞬间,我还感觉到了脸上很是冰冷,而且湿湿的。晨露刚好也帮我洗了把脸,让我清醒了许多。……多失望,那是梦。我本来就算是多梦型,一天的劳累之后更可能会做梦呢。
时间还早……就算是信徒,这时候也是不会来的吧。我估计,离辰时还有好一会儿呢。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伸了个懒腰,结果腿碰到了椅子的扶手。……噫,好痛。但我还是没弄出多少声音,我并不想打扰阿燐。我坐起身、靠在了椅背上。
苍白色的天空啊。并不湛蓝,大概也是因为时间还早。这样的景致,对我来说大概很是珍奇了……好美。白亮纯净,但并不只有一色,深浅不一、显出层层波纹,因而绝不单调。并没有那么明亮的世界中、寺院的高墙和屋檐之下,仍然存在不少阴影,为面前这幅景象增添了几分灵动的美感。我动作轻缓地重新系好了黑斗篷、下了“床”。
……道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它追求的又是什么呢?长生不死吗?在幻想乡里对于人类来说,想达成长生似乎也并不容易,因而道教能站得住脚吧。不过,真的能达到目的的,除了像那位尸解仙一样,还能怎么做呢……这么想,不是挺搞笑嘛。
西侧那走廊里,我记得是那两位进进出出了好几次。我于是怀着点好奇走了过去,走廊的大拱形门口,里面左右两侧便是一扇又一扇的木门。很经典的设计,这一点上和地灵殿的二楼走廊倒是差不多的。不过,我还真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胆量一扇扇开过去,看看里面都有些啥。
我于是回了头。同时,我就听见稀疏几句不太清楚的话音,从大概是对面的方向传来。高塔之后,有三个身影正从东边的回廊走出。一看,除去昨天晚上见到的二人,还有一位蓝发、穿着长长白纱的优雅女子,每一步,举手投足间都显露着奇妙的教养和吸引力,一看就非常有仙人的样子。……不过我好像不太清楚仙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糟糕,她们不会发现阿燐那猫形吧。我赶忙走上去,试图吸引她们的注意,她们也确实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注意到了我,因为她们正是往我这个方向走的。
“呀,您是……”那白纱女子轻轻用水袖掩着嘴巴,用深如潭水般的难以看透的老练眼神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是昨晚您睡下之后,来投宿的。是叫‘觉’小姐吧。”白天的时候,我就更加看得清楚,那绿裙少女的身下,确实是泛白的半透明尾巴。
“啊,‘觉’小姐。在问别人姓名前该自报家门的……看见您有些惊讶,失态了。我名霍青娥,十四岁起修道,至今千余年。通过道术,修为仙人,虽为邪仙,不能升为天人,但好歹也有不错的道学。”
我也欠身致礼、道了早安。虽然刚刚抱了点期待,不过这么看的话,她似乎也并非“太子”。
“那么,您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呢?”她走到我跟前,问我。
“我……”我随着她的话在想着,“虽然想要今早离开,但……我要找的人,不知所踪呢。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哦?……总之,请用过早饭再走吧。我们正要去准备呢。”
“……多有劳了。感谢各位。”
我跟着她们走,又回到了刚刚站在门口的走廊,这走廊的墙上雕刻着各种神仙鬼怪、看起来非常华丽。她们打开了其中某一扇门,房间的景致也就显露了出来。远处对边的墙壁开着大窗,淡淡的白光覆盖进来,好亮,我眼睛有些疼。再看布景,朴实无华的粉灰墙面,大圆木桌、靠墙的灶台与锅碗瓢盆,是用餐的地方。我于是礼貌地站在角落,看着她们三人一来二去地准备着早饭,泛白的蒸汽在蒸锅上冒出。
从背后的方向传来叩击门板的声音,“觉大人……各位?早上好……”我回头一看,是睡眼惺忪的阿燐,扶在门框上、揉着眼睛,已经系上了黑斗篷。
“你醒了啊,阿燐。”我微微笑了一下,“来我这。等着吃早饭之后我们就离开吧,不要多麻烦人家了。”
谈笑之间,一盘又一盘以面米、糕点为主的早点就端上了桌。木桌平整、纹路清晰,而且也并没有反光——想来是道家人吃得清淡,不会有很多油腻。可这就有些为难阿燐了,毕竟她是猫,是肉食性动物。我想我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我没带肉类食品,而且碰巧差不多刚过冬天,腌制的该吃完也都吃完了。
圆桌边缘的位置分布,似乎有讲究次序。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绕着桌子走了半圈——靠近门的那半圆,基本都是普通的客座,而明亮向着太阳的这边,座位的修饰则越加精致了。正好背着窗口的那一座,甚至有着厚重华丽的紫色锦缎椅背、某种有色金属铸成的扶手。我看着白纱的邪仙坐上了那个座位的邻座。……次主吗。我大概猜得到正主是谁。
待到另二位紧接着上座,我也准备用餐了。在我刚在最靠近门口的客座上坐稳的瞬间,又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各位早安。果然有客人啊。”
我迟疑了一下——这该死的大人物的感觉。话音沉稳有力、仿佛每个字都具有着能完全让人信服的无形力量,我在转过头去之前就能感觉到,这也许就是她们老是提到的“太子”了。不管怎么样,单是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早安,就让我感觉她比之前那红魔馆的家主更有威严……
来者维持着庄严的立姿,双手收在胸前、握持着一枚小巧简朴的手板。乍一看,这位很难不给人一种能力过人的感觉,金黄的短发向上结成了奇异的羽状发型,又有点像某些兽耳。她头上还有一幅深紫色的漂亮耳罩,边缘镀上了金色,此时她那威严的泛金色眼瞳,怀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勾勾打量着我。浅色无袖的上衣、靠近衣领处微微地熏染成了浅浅的粉紫,连着黑布的覆肩,衣服中间绣着一排的紫色、其间穿插着数个不同模样的图案。深紫色触及膝盖的裙子边缘,绣着精致、连续的花边。腿上,则踏着金边白底的一双长靴。
“您是……”我忍不住开口问她。直视这位还真有点难。
“贫道名神子,姓为丰聪耳。号圣德道士,或圣德太子。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她们在招待上可有轻慢么?”她的双眼里似乎开始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意。
“她刚刚,是说到太子这个词了吧?”阿燐悄悄在我耳边说着。
“不……当然没有。各位的招待都很周全。谢谢能给我们二人小憩之所。”我站起了身,“听您所言,您大概就是道教的……?”
“正是。嗯,真有意思……”她微微低头,看起来像在沉思——短短的一瞬间,“那么,等早餐之后——布都,你把她带到我的房间来吧。我有话和她说。”
“什么?可是我……”我听言,几乎是第一秒就冒出了拒绝的念头。我可不想和宗教势力扯上关系——我得尽快离开。
“……您不想知道,要找的人的事情么?”她对我抛出了一个笑容。我心里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您当然可以拒绝我……不过,嗯,选择权在您。”
“……”我愣住了,看着她面含奇妙的笑容,转身向着走廊出口的方向离开。
心里有点复杂。总之,先把早餐吃完吧。面前的情况,我当然不得不去,毕竟我再没有要去哪里找恋恋的头绪了。不过显然,她是想和我做交易的。
“那么阿燐,你先待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她想要什么。”很快,我回到寺院的正中,我交待下阿燐、随后又跟上了小尸解仙。
她带我去的方向,就是正东边早上她们出来的走廊。此时太阳恰好升到小半空,半个太阳跃过了寺院的高墙,嵌立在走廊入口的正上方,两边的廊柱仿佛也托举着它似的。这景象很美,我猜圣人的住处,在外边看起来会有些不一样的,单是这太阳从早晨恰好从它正上方升起的样子,就让我隐隐地感受到了如同一刻钟之前那位丰聪耳神子站在我面前时的威压感。
“可要好好注意言辞哦……善意的提醒。太子大人不喜欢没有章法的东西,礼节也是一样的。”面前的小尸解仙在进去之后忽然回头道。
“嗯、谢谢提醒……但我没有很无礼吧。”我苦笑了下。
走廊的尽头,一扇华丽的门在等着我。领着我一路过来的尸解仙小姐上前去,叩了叩门,发出一种奇特的闷响,“太子大人,我把那位小姐带来了。”
“好。你先退下吧,布都。”
我静静站在门口,等待着她会以怎样的神态来迎接我。门开了,从门缝里,她的脸露了出来。又是那样很平和,却无形地给人带来威压的笑容。
“你还在等什么呢。来、进来吧。”
这房间并不很大,和我想象中有着极高身份地位的太子居所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很精致的木料刷漆地板、中间刻着八卦图,榻榻米远远地摆放在左边;右边则有着高大的衣柜,和我的一样,落满了陈旧的气息。对墙开着大窗,窗檐外半攀附着窗框的藤类植物无声地摇曳,窗的一侧,则布置着高高的书架,我一看,净是些我瞧都不会去敲一眼的政治、养学、道义之类的书籍。曲边雕花的小圆茶桌、日式的垫凳布置在我左侧,一对白瓷染蓝的圆口小杯盛装着还冒热气的绿茶;最显眼的还是窗下,一把闪亮的金色宝剑横供在窗前木台的剑架上,剑柄的末端有着太阳状的雕饰。此时日光照落下来,几乎是被它完全地反射着。
“……您……”我思量着究竟如何开口,“想要什么呢?”
“这个等下再说嘛。”她看着我、对着桌子歪了歪头,示意我坐,“我可不着急……不过,你居然真的出门了呢,……古明地觉。”
什么!这家伙,难道?她知道我的名字!那封信一下子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写信的人是她?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收到的那封信难道出自您手吗?”我感觉有些惊魂未定,如此问道。
可她却摇了摇头,“我可没写过什么信。不过在幻想乡复苏以来,我就注意到像你这样本并不在地下生活的家伙了。因为我陷入封印而长眠的那段时间里,也是身处深深地下的。你的一举一动,不是很有意思嘛……只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来到了地下,就成为了管理者啊。原本,不是生活在山间么?”
有些失落,但我接着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就把我理解成超人一样的存在吧。我的能力是和‘历史’与‘未来’挂钩的,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可以近似地认为,这是一种知晓世上发生的一切的能力。我,可是全知全能的哦。”她双手端起了茶杯,优雅端庄、未出声息地品饮着。
“这样的话……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您也……”我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慢慢转变着。她似乎很友好?……不过我还是得留下一丝提防。
“嗯。我知道。不过,还是留给你自己去回忆吧,我会藏在心底的。说出来,你也很不舒服的吧。另外,你对我有戒备之心也无可厚非,但是,我也是因为你的经历……和你未来将有的可能性,才来找你的哦。”
我没太听懂后半句话,但我就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追问着,“所以,您也知道,给我写信的人是?”
“……我不能告诉你,那家伙嘱咐过我的。”她流出点无奈的表情,“但我想你很快就会和她见面了吧。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这话说的,我当然得知道对当下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的妹妹,她在哪里……请告诉我。”
“好处可不能白得,这一点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了么。”
“嗯。那么,您是要我做些什么了?”
“今天中午,帮我个忙就是了。跟着我、去上边,一艘飞翔在空中的大船,现在正停在我的庙宇正上空,这是佛教势力对我赤裸裸的挑衅……我得给他们个教训。一次小小的战斗,这应该不难吧?”
“果然是这类事情吗。不过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别的选项么……不过,我还是得保持身份的秘密性呀。如果人类们……那怎么办?”
“啊,你可算是白担心了呢。你有没有发现人类们都开始对这次宗教战争中,发生在幻想乡各地的战斗越来越狂热了呢?我称之为情感异变……我想你看到过博丽巫女了。她也在解决异变的路上。不知何故,人类们高尚的情感中,名为‘希望’的那一部分缺失了,于是他们只能把生活、前路寄托于具有着固定体系、最终目标的宗教上,现在,除此之外的事情,人类们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别害怕,好吗?我知道,不用读心能力来战斗对你来说是很困难的……尽管把黑斗篷摘掉,做你自己吧。”
“可是……真的么……”我有些迟疑,不过这回她没再说什么了。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解掉了斗篷的结绳。
“做的好。你要知道,在你隐居地下的三百年间,地上的人类也换了一代又一代,没有什么人会记得被遗忘的种族的。”她又笑着,这回是意味深长的笑,“那么现在回到正题上来吧。你也有那种感觉吧——只要往怪事频发的地方去,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不敢确定。毕竟我仅仅只是走过了红魔馆而已。”
“我相信她和这次异变的起因有关系。所以,我们往上走的时候,你可要特别留意一下。很可能……她现在就在上面哦?”
“什么!好……谢谢您……谢谢您。呼。”我的心跳,终于稍稍平缓了一些。和她说话的时候,压力真的好大。
“不用感到紧张,我和你是站一边儿的。虽然说,能力这块……我和你有相似之处,不过这样的能力,未必到哪儿都是好事对吧。”
“……嗯。感同身受。所以,我们中午出发吗?”
“早些吧。稍稍等我一会儿——我的信徒们快来了。对了,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的,你的这次旅途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甚至不止于你找到血亲。不过你还是先着眼于当下的目标吧,”她微微侧身、目视窗外,好像看到了未来,“有困难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也希望你能够完成你的使命。”
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找她……目前来看,尽管我旅途的开端已经十分幸运,但我不能掉以轻心,还必须更加小心才行。我越来越感觉到这些事对我来说,是有多么不平凡了。
“那,我们……”我看了看背后映着阳光的门板。
“走吧。”我回头看她时,她站起了身,刚刚那不变的轻浮笑意里忽然带上一丝隐隐可察的喜悦,我用刚刚能看得见斗篷外的第三只眼注视着她,“‘我们’,你刚刚这么说的对吧?”
“嗯?现在,我和您可以称作朋友吧,神子小姐?”
“噢。”她用手中的签板微微掩住了嘴,“谢谢你了。”
她双手拉开衣柜、从里面挂满的华丽衣饰之中取下了一件宽大的披风,外面深紫、里侧大红,镶着金边,给人飒爽的感觉。她把它系在身上,随后又执起了窗前收好的宝剑,把它挂在了腰带连着的绳结上,于是,她整个人的气质又英姿飒爽了一些。我边拉开门往外走去,我一边想着——作为圣人的她高高在上,她和常人的思考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所向往的、所忧虑的,都有着层次上的不同,因而隔阂甚深,如此的话,她说不定也会感到难免的孤独吧。这会不会是刚刚那一瞬间的喜悦之情的来源呢?
一步步靠近走廊的出口时,我就看见,寺院里已经有了稀稀落落几个人类信徒,大开的寺院正门处还有些信徒在低头,迈着道教的曲步走进。他们面容呆滞无神,之前在红魔馆的时候并没怎么注意,我还以为人类一直都是这样嘞。阿燐还坐在之前那椅子上,只不过被褥大概在我进去神子房间的时候被收起来了。
还是有些担心会被人类注意到——虽然我选择相信一个盯了我那么久的人的话,但我还是快步走到了阿燐边上、在她身边坐下,低下头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觉大人!您回来了……您怎么?”
“唔,阿燐,长话短说吧。人类们受了异变的影响,不再能够注意到我们了。没有读心能力可是让我很不自在,所以我把斗篷摘掉了。”
“是那位丰聪耳神子所说的吗?这么说来,人家最近几次来地上有去过离人间之里比较近的地方,那些人类明明应该看见我然后逃走,可是……他们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咱家。真的是异变吗?”
“咳咳,那些人类,阿燐,”我打断她,“你没有伤害他们吧。”
“当然没有啦,咱哪有闲心干不得回报的事情嘛。不过觉大人,那位道士,您相信她吗?”
“她告诉了我恋的去向……除了相信她,我别无选择吧。她应该并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确确实实地表现出了维护自己宗教的利益的目的,这也没问题吧。”我抬起头,神子已经在布都、屠自古的左右护行下,环流着人群走向了高塔处,我看着她微压身子、一个蹬地飞起了身,浮在半空、高塔第三层的高度,我猜大概是准备开始宣讲她的道义了。下面那二人分立左右,各站在那对香炉之前。
道教的尸解秘术给了她长生,但我想,对她来说,在幻想乡里,这宗教会不会只是笼络人心、获取信仰,从而变得更强的工具呢。毕竟除了这几位核心成员,那些普通的人类教众们,大概是没有机会实现长生不死的吧。
如我想象的一般,气势磅礴富有说服力的演讲开始了,这种环节对我来说往往是最为无趣的。我靠在了阿燐身上,逐渐地感到有些困倦。
“觉大人,您很困吗……”
“昨晚失眠,又有些睡得不太安稳……我梦见妹妹了,阿燐。小时候的事情。”
“觉大人……我们一定就快找到她了吧。至少,我们在离她越来越近了。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要离开这里吗?”
“不。神子也要去那个地方的……我得和她一起走,毕竟她说什么也是道教的头子,总不会白白告诉我恋的事情的。我得帮她忙。”
“这样啊。那就等着她吧,觉大人,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咱会叫您的。”
“好。”我眯起眼睛,闭目养神。
这次倒是没有做梦了。阿燐轻轻拍醒我时,神子的演讲终于结束,她也下到了地面、来到我们身边了。她没说什么,但很明显地在用兴致高涨的表情示意着我们出发。我于是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随后,神子并不犹豫、直接向着正上空飞去了。
“跟上她吧。”我也飞起身子、向上加速。我的心情本就因为多了一个坚固的后盾而变得愉悦,离开了人堆更是让我感觉大好。高速的气流冲击着我们,我紧紧跟住了神子的飞行轨迹。
“呐,觉大人?”阿燐与我并排前进着,“我们以后还会来神灵庙吗?”
“我猜……会的吧?”我猜测着阿燐问这样问题的缘由,“阿燐是不是很在意那位怨灵小姐呢?”
“是啊。咱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怨灵。有点想和她做朋友——咱之前就着这个想法,思考着关于朋友的问题。咱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去见阿空了,有些想她。”
“那就以后再说吧……”声音很快被气流吞没。
神子忽然停了下来。此时的高度已经几乎难以看见地面,它在我眼中化为小小的一团深色虚影。淡淡的云雾气也笼罩着我们四周。我看看四面,的确是有什么巨大的黑影,在雾的另一端摇晃。
“就是那个。来吧,觉、阿燐。”她改变了方向、向着那团黑影冲去,似乎把层层雾障穿出了一个澄蓝色的空洞。
在目力所及的蓝白渐变的天空里,我看见了那艘大船的样子。几乎全是木质结构,和那种符合我根据书上的文字想象出的样子多多少少有点出入,但也还算相似。甲板边缘的轮廓构成折线形,船体明显的很陈旧。它有着远看像是布匹的船帆,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寶”。
听之前神子所言,这就是圣辇船吧。飞在天空中的大船,真奇怪。
高空的阵风把来自那边的嘈杂声音带了过来,我又感到一丝厌恶。看来人还真多呢。临近它上空之后,我见人们也和之前见到的一样,都有些呆滞的麻木——他们的心里,似乎也只有那个时间点了。所以,他们不关我什么事了,我便在这云中的船上寻找着我所在乎的身影。目视一遭,然而我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也没看见,无非是人类和船而已。
“要暂时分开一会儿了。觉,你们俩先挑个不起眼的角落上船吧。”
“嗯?为什……”她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在我打算开口的瞬间,她就已经向着船侧正面地去了。我于是带着阿燐飞向船尾处,那里是人最少的地方。
我从船檐爬了上去,双脚落在木甲板上。这样的环境给我的感觉还挺新奇,我站在船尾、扫视着全船的风景:浩白的天空作为背景,这艘深色调、给人近古之感的大船上,运载着无数的人类,它的船帆飞扬着,“寶”字时时混着波纹,船上的各种装置也都是我见所未见的。
“有好多人呢。但是……恋大人不在这里啊。”
她会在哪儿呢……难以言表的担忧挂在了我的脸上。船除了甲板,不就是下面的船舱了吗。
我看见神子也已经落在了甲板上。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