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幻梦
形形色色的店铺沿着街道一字排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弗雅水灵的眼睛中倒映跃动,调配出一杯妖艳梦幻的鸡尾酒。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陈列于数米高的橱窗中——精致做工的布偶玩具,奢华富贵的首饰珠宝,娇嫩欲滴的新鲜花束......虽然称不上喜欢嘈杂热闹的环境,但是身处于人头攒动的闹市之中,看着周围复古风格装修的店铺,听着公共广播中悠扬的钢琴曲,弗雅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便受其带动,逐渐高涨。
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苏纳在进入商业街不久后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而怔怔地看着橱窗出神,时而又会抬起头,透过丝线的缝隙向外部张望。这让弗雅不免有些担忧,她缓缓停下脚步,直到险些撞在她身上的苏纳回神止步,这才开口说道:“苏纳先生,您是在担心市郊居民的安全吗?”
“不,不是这样。虽然解决那边的问题也刻不容缓,但是没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前干着急也于事无补。”苏纳说道,“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我需要时间思考消化一下。此外,从刚刚开始我就感觉云层里似乎藏有什么东西,偶尔能从乌云的边角处看到黑色的阴影斑块——还有我不时就会产生被人从高处俯瞰监视的感觉。”
“莫非是出现了新的弗兰肯?”弗雅猜测道。
“应该不是。即便是底层云也距离地面越近两千米,且不论有没有生物会在这种海拔的半空中滞留生存,即便是以视力自傲的鹰隼,想要从那种高度想要精确监视一个混杂在人群中个体还是过于困难了。”苏纳摇了摇头,随即轻松地笑了笑,“算啦,反正都是些没根没据的揣测罢了,我们就不要继续庸人自扰了,在处理正事前在附近放松一下吧。”
一股脑将烦心事抛诸脑后之后,苏纳迅速进入了休闲放松的状态,兴致满满地拉着弗雅进入各处店铺视察闲逛,即便只是一时忘却了险情与危难,苏纳看起来依旧轻松自在了不少。看着与往常不同、更为活泼开朗的苏纳,弗雅不由设想,以苏纳这样平和随性的性格如果能抛开无常世事,寻得一片无人滋扰的山野,平淡却轻松地作为一位画师生活,对他而言应该是最为舒适而安逸的结局吧。
只是人类终究是群居生物,无论如何避免社交,最终还是会因为种种因缘与他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身边这些被丝线连接的大楼,即便不顾将自己伤得伤痕累累以拔除身上缠绕的丝线,下一股丝线又会不请自来地将你拉入人际关系的旋涡中。至于这一点是幸福的馈赠亦或不幸的诅咒,也唯有当事人有资格评判了,至少对于弗雅而言,她想珍惜自己的每一次邂逅,每一次见面,乃至每一次告别——
“弗雅,你觉得这个镯子如何?”苏纳说着从一处露天商铺中取出一只翠玉色的手镯在弗雅的面前晃了晃。
“还不错,做工和成色都算得上上乘,不过苏纳先生您戴着是不是有些花哨了?”
“我可不是打算自己戴。”苏纳说着牵起弗雅的纤手,小心地为她套上玉镯,微笑着打量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弗雅你身上有一种古朴神秘的美感,配上这枚古色古香的玉石手镯真可谓是相得益彰。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就把这只镯子买下来如何?”
“如此便多谢您了。”见苏纳盛情难却,弗雅便顺势答应了下来。虽然她也相当喜爱这只玉镯,但是当她看见苏纳向商贩支付了一大笔超过预计的金额后,她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这——您不必为我如此破费的。更何况这种程度的饰品,只要您使用构成术便能轻易仿制吧。”
“或许如此,不过无论是收礼还是送礼最重要的都是传达心意,也就是购买并送出礼物的过程而非结果。”苏纳笑着说道,“而且前不久我为格里迪先生代课从他那里拿到了一笔不小的报酬,与其堆在银行里生锈发霉,不如在合适的地方花掉。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去——”
“喂,你听说了吗?似乎有一名外部的难民潜入了睦和公园中。”这时,一对路过的家庭主妇的对话引起了苏纳的注意。
“啊呀,这还真是可怕,他们不是一早就封锁了市区吗?听说市郊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染上了致死率极高的传染病,怎么还能把这些危险分子放心进来的?”另一位大婶看起来忧心忡忡,时不时向街头巷角投去惶恐的目光,与其说是在恐惧偷渡的城郊居民,反而更像是在担心受到某种不知名的怪物野兽袭击。
“谁知道呢,大概是哪里逃进来的漏网之鱼吧。现在睦和公园已经遭到紧急封禁了,只要我们不主动靠近公园就不会存在危险。不过要我说掌权者们还真是谨慎得过了头,那种人直接就地格杀便是了,留在世上不就是个祸害——”
“苏纳先生——”弗雅向苏纳递来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嗯,大概是在我们离开后有其他人发现了钟楼里的密道,尾行我们到了市区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对他置之不理。抱歉我们今天的参观之行就到此为止吧,等问题解决后我再带你来市区内参观如何?”苏纳切换回了认真严肃的态度。
“没关系,不必在意我。我们还是趁早去公园调解事态吧,虽然政府不太可能采取过激的对策,不过相持不下的局面也极易磨耗耐心,一旦其中一方情绪失控,往后事态的发展就不能以理性作为考虑标准了。”弗雅说着悄悄拉起袖子,如敛珍宝般将玉镯藏入袖口深处。她恬静地笑着,拉着苏纳的手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敏捷轻巧地向着公园行进。
“——只是那时我并不知晓,这是我最后一次能以这双手掌感知他的体温。”
“左侧四人,右侧四人,后方五人,正门两人吗——”在视察完公园附近的警备部署后,苏纳揉着太阳穴轻声抱怨道,“这下可就麻烦了,几乎没有适合潜入的位点。虽然正面突破并不是难事,但是这样就不得不与市区发生正面冲突,与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本末倒置了。”
“不如直接和警卫商量,就说我们和公园里的人认识,让他们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探视,这对他们解决问题也有所裨益吧?”弗雅建议道。
“然后我们就会被作为感染人员的疑似接触者一起被软禁在这座公园里。”苏纳苦笑着说道,“市区这边似乎是被宣传布告称城郊居民全部罹患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即便我们知晓这一点并不属实,也不应当在市区官兵面前表露自己与城郊的人可能有所联系,这样只会惹上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苏纳尚没有考虑出进入公园的计划,二人在公园附近徘徊窥视的可疑行径便引起了警卫的注意。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卫简单向同伴交代了两句后,便快步来到二人面前,粗着嗓子喝问道:“你们两个!在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什么?我不管你们是闲着没事的无业游民还是想争抢报刊头版的二流记者,这里都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见这位警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不久前才驱逐驱逐完一批记者和来凑热闹的一般市民,对这样看似永无止境的琐碎工作感到不胜其烦。明白正面顶撞一个正在气头上的警卫绝非明智之举,苏纳只得随口扯了个谎:“这位大哥,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我们刚刚在附近走散了,正在着急她去了哪里呢。”
苏纳原本只是打算随口编个故事使警卫放下戒心,并顺势请求对方放自己进入公园。不料听完他的论述后,警卫愠怒的神情瞬间和缓了不少,以相当温和甚至有些憨厚的语气回应道:“哦,原来那个小丫头是你们家的孩子啊。那个小家伙可淘气了,即便我们告诉了她公园里很危险,她还是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甚至还向我们扮鬼脸挑衅。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对那样一个小丫头较真,而且上头还催促我们抓紧完成封禁工作,我们便也只好任由她在那里玩耍,先行一步封闭了公园。等你们把那丫头揪出来后,可要好好地抽她一顿屁股!”
虽然嘴上说得凶狠,警卫却丝毫不加掩饰脸上温和宠溺的笑容,看来这位外表凶悍的警卫大叔竟是个拿小孩没辙的软心肠。而苏纳自然也没有浪费这个误打误撞得来的好机会,向弗雅眨了眨眼示意后便领头走向了公园,另一位警卫见状本想上前阻拦,但在看到他的搭档坚定决绝的表情后,便明白此事已无可挽回,只得扶额轻叹着退回原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了二人。
当然,如果苏纳遵照与守卫的约定,与那名淘气贪玩的小女孩汇合,他与弗雅虚假的监护人身份便会被瞬间拆穿。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将那名闯入市区的城郊居民带离此处,或者至少为其觅得一处藏身之所直至风头过去。因此,在离开警卫的视线范围后,苏纳并没有去树丛灌木密集的一侧搜索,反而径直走向连通钟楼下密道的女王雕像。
正如先前推测的那般,那位在钟楼前咬伤苏纳并被后者击晕的中年男人此刻坐在那座黄铜雕像前,如同一尊石雕般岿然不动。他的双眼空洞无神地直视着前方,对于苏纳二人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反应;呼吸和心率都相当微弱,使人难以相信面前的竟是个鲜活的生命;凝固的血滴在他的发梢上毫无章法地垂挂着,另一道瀑布般的血痕则是顺着他的额头一路下行,染红了男人的半张脸,看起来颇为渗人。
与男人血腥可怖的外貌相反,一位稚气未脱的女孩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围绕着男人玩闹,稚嫩的手掌时不时捧起落叶和砂石堆在男人身上,毫不畏惧地攀上男人的肩头,拉拽着他枯槁的头发。这样极具反差甚至有些违和的景象让人不由寒毛直立,好在女孩口中哼唱的不过是一首常见的童歌而不是什么古老的诅咒或是预言,否则苏纳当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太多悬疑小说,陷入了自导自演的噩梦之中。
于此同时,苏纳注意到了一位倚在墙边,笑盈盈地注视着这幅异象的少女。虽然她的面容算不上特殊出众,苏纳还是从她嘴角那抹极具辨识度的诡秘笑容认出了她的身份:“你是跟我同一学院的莎娜多同学对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为一位市区居民,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莎娜多从容地应答道,那副悠然自得的态度仿佛是早就知道苏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我是想问你来到这里有何目的。”苏纳单刀直入地问道,“这座公园已经因为城郊居民侵入受到了警方封锁,对市区居民而言应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还是说,你是这位大哥或者这位小女孩的亲属?”
“呵呵,既然你内心都给出了否定的判断,就没必要再把这种问题问出来了。”莎娜多说着孩子气地伸出食指,将身旁灌木丛上的积雪扫落,“不过说实话,在场的人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指引你来到这里便是他们的使命。接下来无论是我还是他们都不会妨碍你做出的任何决定,你原本打算怎么做都请便吧。”
莎娜多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与此同时那名满身血污的男人与一手泥灰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行动,以相同而机械的动作扭过头看向苏纳。实际上,用“看”这个词形容二人的动作并不准确,他们只是在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下将视线对准了苏纳的方向,却没有对他们视线所及的事物做出任何反应,脖颈扭曲的角度过高,普通人试图模仿只需片刻便会肌肉抽筋,没有对焦的瞳孔更是显得阴森恐怖。
这诡异离奇的景象充斥着危险和陷阱的气息,但是直觉却告诉苏纳现在转身逃走只会招致更加严重的后果。考虑到那名偏执的男性哪怕是神志清醒时也相当难以沟通,苏纳决定先从那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下手。
“小妹妹,那边很危险哦,先到哥哥这边来好不好?”
拙劣的话术让苏纳自己都不由连连摇头,即便小女孩尚有神智都不一定会相信这番极似人口贩子拐骗幼童的话语,更遑论此刻女孩显然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操弄,想要使她清醒振作显然不应该使用这样轻柔和缓的手段。出乎意料的是,听闻此言后女孩竟站起身,迈着醉汉似的飘忽不定的步伐缓缓向苏纳走来。
女孩机械僵硬的动作让苏纳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那股神秘之力肆意摆弄女孩的行为使苏纳颇为不满,但是为了确保女孩的安全,苏纳也只得逢场作戏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像母鸡般敞开怀抱迎接女孩平安归来。只是在女孩的身体距离苏纳只有数公分之遥时,刚刚还对眼前的种种景象无动于衷的男人却猛然暴起,宽大的手掌捏住女孩的后颈将她整只提到了半空中。
“你小子......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是不是?”男人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愤恨。
“大哥,你先冷静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面对这场突发异变,苏纳先是怔了怔神,随即疑惑地瞥向在一旁隔岸观火的莎娜多。
“别想太多,这和我无关,我可没兴致玩这种家家酒。这个男人会失控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大概是对你的执念太深,让他受到压制的原本意志清醒了吧。这可是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你自己负责收拾干净吧。”莎娜多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显然不打算插手二人间的恩怨。
盛怒的男人也没有在意这段小小插曲,自顾自地说道:“原本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会在市区前妨碍并袭击我,原来你是政府安插在我们之中的奸细!”
“什么?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苏纳慌忙解释道。
“不是?那为什么你们能自由出入市区?他们可不会允许我们这些杂草肆意践踏他们精心呵护的庭院!”男人疯狂地大笑着,看向手中如断线的木偶般的小女孩,“是吗,毕竟这里已经是你们的地盘了,觉得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拾我所以有恃无恐了是吗?不过就算你们可以轻易夺去我的性命,我也要拉一个下去垫背!”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话音未落,苏纳手中的吊坠化作一把赤红的镰刀,精准地削断了男人的手臂。在男人凄厉的哀嚎声中,苏纳快步上前接住了受到挟持的女孩,并谨慎地将其护在怀中。见女孩虽然神情依旧呆滞木讷,却没有在骚乱中不幸挂彩,苏纳这才松了口气,严肃地对男人说道:“听着,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打算,等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可以立刻治好你的断臂,再一起设法救助城郊的居民们。但是我也不会任由你无理取闹,伤及无辜,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把你打到无力再战,再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帮助你冷静了。”
“哼哼,少惺惺作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市区的人是怎么压榨我们的劳动力来过上富足的生活的,以往大家都只是为了苟且偷生,为家人赚取哪怕微薄还勉强能凑活着过日子的薪额,才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但是现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力量正不断地从身体里涌现出来——”男人这么说着,一条青紫色、如同章鱼触手般的肢体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断肢中窜了出来。
苏纳很快便看出了从男人断肢中长出的触手与人体细胞的构成相差甚远。再回想起医院中格里迪曾告诉过他某种弗兰肯可以寄生于人体的特定器官中,在条件合适时生长成熟,苏纳立即明白了那些天上飘落的雪花的本质。他慌乱地提醒男人道:“快住手,不要任由那些东西在你的体内生长!那个是——”
“是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便是向你们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细长的触手蕴藏着远比外表强大的力量和韧性,轻而易举地削断了女王雕像的四肢,张牙舞爪地向苏纳逼近。在将怀中的女孩交给弗雅保管并护送二人离开现场后,苏纳便雕像基座为掩体与那只触手斡旋对抗。尽管那只触手挥舞的力道远非常人所能抗衡,但它的持有者只是一位未经训练的一般市民,甚至因为没有完全适应肢体的更替,男人并不能准确地制导触手命中自己瞄准的位置。毫无章法挥动的触手对苏纳而言并构不成威胁,但真正令苏纳头痛的是这名男人采取的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哪怕是抓住触手的攻击盲点试图拉近距离,触手也会丝毫不会顾及男人自身的安全发动攻击,哪怕苏纳能够及时规避触手的追击,男人也会因为无法灵活制约触手的攻击而命丧黄泉。连续几番尝试后,苏纳依旧没有找到机会接近男人的周身。
毕竟这位男人也是这场怪雪的受害者之一,苏纳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伤害男人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而在察觉到苏纳招式中的犹豫与迟疑后,那条触手反而愈加肆无忌惮地发起了攻击,数次毫无准头的攻击甚至险些命中男人的脑袋,使男人身首异处。一来二去,苏纳反而要耗费更多心力招架触手攻击的余势,避免这名疯狂男人伤及自己,而这也使本就不容乐观的战局更加险象环生。
“哈哈哈,不是说要把我打到无力再战吗?小子,你刚刚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一番争战后,看着体力不支半跪在地的苏纳,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你是想死吗?刚刚有几发攻击完全偏离了我的方位,完全就是冲着你自己去的。”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话,本就疲惫不堪的苏纳有些喘不过气。
“谁知道呢,反正不管我怎么胡来都会有人为我善后不是吗?”男人轻蔑地笑着,“方法过程这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只有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是吗,那你大可试试你的那些小伎俩能够支撑这份从容到什么时候吧。”
趁着男人放松警惕,苏纳从地上铲起一捧积雪,洒向男人的门面。混杂着污泥的白雪模糊了男人的双眼,使其短暂地失去了视力,与此同时苏纳身手敏捷地冲向了对手——
仅仅是短短一瞬间,胜负便已然有了分晓。
“为什么你——”被压制在地的男人痛苦地呻吟着。
“为什么我没有从正前方切入?”在将男人的手臂反缚后,苏纳重新站起身,将斩落在地、不断扭动的章鱼触手踢进了水洼中,“你大概是这么思考的吧——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会优先向你的要害部位移动,一来你会本能地避开那些方位发动攻击,二来即便你不要命地进行无差别攻击我也有办法救下你的性命;此外即使你的判断失误,用触手攻击自己的门面无疑是比我从任何方位发动袭击更快的最短路线,完全足以在我将你击倒前自尽,避免蒙受战败的屈辱。
“的确,你的思考逻辑是正确的,如果正常交手我也会像你所料想地那般行动。不过在你失去视野陷入错愕之时我便已经抢占了先机,哪怕你敲定这些计划只用了短短的一瞬间,也完全足够我绕行至左翼,抢在你的‘最短路线’前斩断你的触手了。”
“是吗,看来像我这样的虫豸哪怕拼上老命也无法对你们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困扰啊,库库库库。”男人哈哈大笑,早在触手蔓延生长之时他便感受到了内脏隐约的不适,只是当时战斗与破坏的快感短暂地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如今短暂喘息的余暇使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五脏六腑正火烧火燎地灼痛着,“现在你满足了吧?既从战术层面战胜了我,展现了你无上的智慧,又设法活捉了一个妄图自尽的愚蠢敌人显露了你的仁慈。看来明天的报刊头条就会报导你的这些丰功伟绩,再大肆宣扬一番城郊暴民的疯狂无度呢。”
男人刻意重读了“智慧”与“仁慈”以表达自己的厌恶,然而苏纳却只是悲伤地叹了口气:“我从来不觉得救人性命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在这世上有人珍视自己的生命,自然也会有人轻贱自己的生命,即便我再不认同这种理念,这也是一个人意志的体现。未经同意强行扭曲他人的意志,无论是出于何种动机,都是一种傲慢。但是哪怕这只是傲慢和自我满足,我也希望能够再给那些曾一度放弃生命的人一次机会,这就是我的选择。”
“苏纳先生,战斗已经结束了吗?”弗雅牵着女孩小心地向空地中央窥视。
“嗯,麻烦你来给这位大哥治疗一下吧。请顺便确认一下肺部是否有感染症状,如果我推测无误,城郊的那些‘雪’对于皮肤的侵蚀并不会直接影响人的心智,影响脑部的病因更多的是从肺部侵入的微小粒子。”苏纳说着将镰刀还原为吊坠递给弗雅,“对了,莎娜多她人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嗯,莎娜多小姐半路说着还有急事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唉——这家伙真是——明明还有话想问他呢——”苏纳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吧,我们还得考虑怎么向警卫大哥解释这里的惨状呢。”
弗雅点点头,捧着吊坠跪坐在男人身旁,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逐渐渗入男人体内。然而即便被捆绑束缚、无法动弹,男人依旧剧烈挣扎着,将身边的光点吹散:“滚开!咳咳,我,我不需要你们,咳咳,你们市区人的帮忙!”
“这位大哥,请冷静一些,虽然情况复杂,但是我和苏纳先生并不是市区的居民。您现在躁动的情绪只是受到控制操纵的结果,只要您配合治疗很快便能减轻痛苦。”面对男人的抗议挣扎,弗雅丝毫不打算退却。
然而男人的身体却于此时极速产生异变,全身筋肉暴凸膨胀,轻而易举地将衣物撑得粉碎,与此同时皮肤红肿发烫,体表散发的高温融化了周身的积雪。在将身上的绳索一同崩断后,男人的身体非但没有停止膨胀,反而在此基础上逐渐加速,圆粗的小臂短短数秒之间便膨胀到了西瓜粗细。
“等等,弗雅,先停手,情况有些不太妙!”
“但是他的躯干损毁状况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
眼见形势危急,苏纳当机立断,拉起弗雅便准备撤离此处。只是即便身临险境,那名失了魂的小女孩依旧愣愣地杵在原地,丝毫没有后退或是躲藏的打算,苏纳只得伏下身将女孩一起抱走。只是他刚刚来得及将女孩护在怀中,身后那枚血肉炸弹便四散爆裂。
冲天的火光瞬间便将苏纳吞没其中,他的意识也随着刺耳的轰鸣声与女性的尖叫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