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易无澜握在沐言汐胳膊上的手微微一顿,沐言汐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抓紧这个机会迅速从易无澜的手中挣脱出来。
便没心没肺地往春风楼挤去。
易无澜看着沐言汐的背影,摇了摇头,敛去眼中的异色,将身侧的剑收起,抬步跟上。
春风楼内里别有洞天,从外面看还算个古朴的楼阁,内里却张灯结彩、花灯如昼。
中间辟出来的空地上淌着河流,寻水望去河面上已排上艘艘画舫,形形色色的人在楼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将那文人雅士快的曲水流觞搬进花楼,辅以粉黛娇柔美人的表演,观客再竞相争价,春风楼能够闻名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旁边身着百花蝶群的女子耐心地等待着,细声询问:“仙君也是来见花魁的吧?大概半刻钟后表演才会开始,不妨先随我上楼寻个好位置?”
沐言汐挑了挑眉,听懂了女子的话中意,十分豪气地从灵芥中摸出一把灵石抛过去,“那麻烦姐姐为我安排个好的观景位。”
沐言汐是第一次逛花楼,却早就在无数话本中学习过逛花楼的诀窍,进到春风楼里面时就已经松开了青衣的袖摆,从灵芥中摸出一把嵌着羽毛的折扇。
姿态懒散出手阔绰,撒起钱来毫不含糊,活像个整日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这确实很凑效,直接引得鸨母亲自前来迎接。
鸨母摇着那水蛇腰,头上的金珠银钗一步一摇地将人带到二楼视野开阔的隔间:“画舫演出还需一刻钟,两位请在此稍作歇息。”
出门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安排斟酒的两男两女,发出一声暧昧的嗔笑。
春风楼能闻名也是因为它的包罗万象,楼中不仅有温软貌美的佳人,还有不少清秀可意的小倌。待到鸨母关上房门,屋内的人忙不迭地为两人斟上酒。
沐言汐坐在青衣旁边,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向来剑不离身的青衣,竟然将其收了起来?
“你剑呢?”
“收了。”易无澜的视线扫过几名侍女,温声解释,“在这里不合适。”
这倒是令沐言汐惊讶了,看不出来青衣还是个会怜香惜玉的?
可青衣陪她修炼时,也没见青衣怜惜她啊。
沐言汐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憋了一口气,凉凉开口:“仙君可真是体贴入微。”
“只是曾经有人带我来过。”
沐言汐耳朵一动。修士中仗着自己有修为的,在与普通人相处时,不乏有端着高人一等姿态的。自然也就不会为花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小倌考虑。
看来教会青衣这一点的人,还挺不错?
沐言汐瞧着稀奇,随口试探:“她是你好友?”
易无澜摇了摇头,拿过沐言汐肩头发丝间掉落的的一枚花瓣,“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这两个字,说轻可为萍水相逢,说重也可为至交莫逆。
沐言汐还是第一次交朋友,在听说对方也曾有过好友时,心里不免有几分烦闷。她可是只有青衣这么一个朋友,青衣却到底有多少个故人?
指尖探出一股灵力将一旁的窗户打开,发间插着的那枝出门时随手折的花被吹动,再度落下几枚花瓣。
沐言汐瘪了下嘴,转而看向一旁斟酒的侍女:“你们这儿平时修士可多?”
乍一杯问话,侍女手中的酒液溢出去不少,慌张站起身道歉:“仙君,我……”
起身时不小心撞到打开的窗叶子,又将窗关了起来。
“无妨。”沐言汐一拂手,桌上的酒液瞬间消失不见。
另一边的侍女瞪了打翻杯具的侍女一眼,“还是我来伺候小仙君吧,她刚来还不怎么懂事。”
“那还望姐姐小心些,下回可别倒在我衣服上了。”
那侍女见她如此好说话,笑得花枝乱颤,“就算倒衣服上,姐姐也能为你洗干净。”
“洗干净可不得脱给你?”沐言汐眼波流转,语调微扬,活脱脱一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世家子弟,“姐姐可是在邀我春风一度?”
“砰——”
酒盏被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沐言汐侧头望去,只见端坐在一旁的易无澜正饮下一杯酒,眼中神情却不动半分。
特地被她指给青衣的两名小馆,此刻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除了倒酒,不敢有半分多余的放肆。
沐言汐脸上的笑意未减,颇为疑惑地投去一个眼神,“怎了?”
易无澜察觉到沐言汐心情的变化却没拆穿,只是问:“不吃点东西?”
沐言汐点头:“是有些饿了。”
旁边的侍女立刻送上一卷雕刻精致的竹简。
“你替我选?”沐言汐随手将其滑向易无澜,转头又跑去跟斟酒的侍女调笑。
屋内的嬉笑声越来越大,几名侍女三两句就被哄得红了耳,更有甚者大胆的朝沐言汐飞去手帕。
在手帕即将触到沐言汐的手背时,一卷竹简横了过来,“好了,可要再看看?”
“不用,你选就好。”沐言汐将竹简递给侍女,在侍女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往易无澜的方向挪了挪,红色的裙摆叠于青色之上,“你这样会吓坏他们的。”
易无澜沉默片刻,周身冷冽的气息才配合着散了去。
沐言汐顿时笑弯了眼,凑到耳边小声说:“我来这儿是有正事的。”
易无澜不知看没看出她那些小心思,只道:“你有数便好。”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沐言汐从灵芥中摸出块灵石放桌上,“比这灵石还真呢。”
不知是用的力太大,还是这灵石质量不行,竟是应声而碎了。
沐言汐:……
沐言汐简直不敢去看易无澜的眼。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摸出两块,放至两名小馆面前:“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这个朋友家里管得严,有些放不开,等会儿再喊你们进来。”
小倌收了钱顿时眉开眼笑,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关门前还倚在门框边打趣:“仙君若有需要,记得随时喊我们。”
沐言汐冲他们摆摆手,转过眼时,却发现易无澜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令她极为不适应,沐言汐不禁觉得有几分古怪。
于是,她也睁大眼睛看了回去。
易无澜:……
易无澜闭眼打坐,不再说话。
沐言汐自觉赢回一局,心情也好了不少。
方才那位打翻东西的侍女已经抱着琵琶端坐一旁,靡靡之音响起,勾动人心弦。
沐言汐手中的羽扇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节奏,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家花魁长得如何?”
侍女娇嗔地瞥了她一眼,“刚刚还要跟我春风一度,现在就想着花魁了?”
“谁会嫌多呢。”沐言汐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闻了闻,醇厚的酒香淬着屋内的脂粉味,十分甜腻。
侍女咯咯地笑着,语气越发熟络,“你们修士最喜欢做这种道貌岸然的事。”
沐言汐在对方的手搭过来时一甩衣袖,轻轻抽开:“姐姐嘴上留情,可别将你自己也骂进去,我可舍不得。”
侍女嘴角的笑意一僵,“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姐姐怎会听不懂?”
两人对视一番,侍女的笑颜渐渐散去。
下一秒衣袖翻飞,一把软剑自腰间飞出,袭了过来。
“铮——”
沐言汐不躲不避,任由拿软剑袭至身前,在即将触到发丝的前一刻,另一把淬满冷光的剑快速挑开侍女的软剑。
灵力在空中碰撞,逼得那两名侍女急退几步跌落在地。
侍女的手轻转想要发信号,长剑便已抵在脖间。
磅礴的剑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入喉。
“别动。”
两人大惊:“你……你们怎么”
“怎么还会有灵力?”沐言汐慢悠悠地站起身,嫌弃地用羽扇轻点鼻尖,“你们这熏香这么腻,就差把‘有毒’挂在门匾上了。”
两名侍女彻底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沐言汐转头看向易无澜:“青衣啊,你出剑可是越来越快了。”
易无澜浑身的冷气散去不少:“要如何处理?”
“我就问点事情,你也别伤着人家了。”沐言汐半蹲下身,“两位姐姐,这下能好好说话了吗?”
侍女对视一眼,无奈点头。
沐言汐抬了抬手,易无澜的剑便入了鞘。
易无澜本就是大乘期的修士,只要她想,便无人看得破她的修为。方才进门前,她又将炼虚期的气息压至金丹期。
以至于这两名女子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
侍女有些憋屈地询问:“你是如何看出我们的修为的?”
“我能看出你是修士,很意外吗?”沐言汐卷起胸前一缕发,把玩在手心中,“我不仅看出你们是修士,还看出你们是合欢宗的,对吗?”
女子再度叹气:“……是。”
沐言汐一挑眉,心道这都能误打误撞。
能不把金丹期修士放在眼里的,大多都有宗门可以倚仗。而能与花楼挂上钩的,恐怕也就只有艳名远播的合欢宗了。
只是合欢宗比较特殊,既不归于道修,也不属于魔修,在两道之间来回横跳。自从三千年前魔主身陨,魔修早已成一盘散沙,因此,修真界也算太平。
沐言汐从容不迫:“那花魁,是你们的宗主吧?”
侍女:“我若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信?”
接连蒙对,沐言汐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沐言汐说明来意:“你们今夜想在这里杀人放火都与我无关,我要见你们宗主。”
反正真杀人放火了,神霞殿自会公断。
“见我们宗主?”侍女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小仙君,宗主可没我这么平易近人,单靠灵石可不够。”
沐言汐歪着头拨弄两下耳饰,狐眼微微眯起:“那姐姐再看看我可够资格?”
侍女难得遇上一个这么上道的,笑得发间步摇轻颤:“够够够,就你这小身板跟我们宗主双修一晚,怕是能直接晋升一个小境界,便宜你了。”
沐言汐勾着唇,意味深长的看向易无澜。
早就听闻合欢宗于真正的双修一道上无人可及,貌美又能提高修为,青衣一定会感动得稀里哗啦,并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吧?
最重要的是,青衣的那位故人,一定没送过这么好的礼。
窗外人声陡然鼎沸,雅间内,侍女‘呀’了一声,提醒:“仙君,曲水流觞的表演开始了。”
沐言汐顺着侍女的视线,慢条斯理往那围栏处一趴,琵琶声起,几艘奢丽精致的画舫自远方缓缓而至,画舫的前端皆站着几名面纱半敛、翩然起舞之人。
裙摆飞扬,衣香鬓影,好不快活。
河流两侧也站满了人,其中不乏修士,此刻也皆沉溺于这镜花水月般的美景中。
好一温香软玉的温柔乡。
观看间,沐言汐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扯了一下,以为又是那两名侍女,连头都没转,“哎呀好姐姐,我第一回见,你们就别打扰我了。”
动作停了下来。
可没过多久,她的袖子又被扯了一下。
沐言汐侧过头,“怎……”
视线上移,这才发现不是斟酒女,而是青衣。
易无澜手中拿着一盘刚上来的糕点,每一块都特地被做成了软乎乎的兔子模样。稍一迟疑,将糕点递到沐言汐面前,温和了声音:“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