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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倾斜,火光重重,妖兽与孽鬼的呜咽充斥整个祭坛。

季知庭苍白浴血,直立于诡道阵法中央。

无数恶影朝他扑来。

累月经年的疲惫使他无法再对任何场景心有起伏,妖兽的利齿撕咬他的肩颈,孽鬼的尖爪穿透他胸口,他意外地并没有感受到痛楚,他的心底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都结束了。

他与戚桐的缘与孽,仇与恨,纠缠百年,在这瞬间都结束了。

结束了就好。

此后他魂入九霄,散于红尘,便再不会污了戚桐的眼,脏上戚桐的身,他与戚桐再无相欠。

在被妖孽彻底吞噬的刹那,季知庭微微抬眸,看清了远处的火光,与火光中寻来的身影。

戚桐就站在火光之外,脚步匆忙往这方赶来。

夜色太暗,火焰又晃眼,季知庭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与神情。

这让季知庭心中有些许空落,只可惜在最后的刹那,无法再仔细将那人的眉眼刻进心底。

但转瞬他又释然,因为戚桐与他相见,大抵也不会是愉悦的道别。这些年来他与戚桐见得少了,但每回见面总是无休止的争斗,戚桐恨他为何总是不死,吐出的话语冰冷如刀。

季知庭也总会刻意躲他,只因不愿见到他那双漠然的眼睛。

他已经不记得戚桐上次对他笑,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两人被称作神仙眷侣,携手同行的日子,仿佛也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情,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那就不需再见了。

季知庭浑身被妖鬼啃食,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但他此刻盯着远处火光中的身影,却微扬唇角露出了些许笑意。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了解脱的姿态。

“戚桐,红尘百年,你我终得两清。”

“此后千年万年,只愿……再不相见。”

视线彻底暗下的瞬间,季知庭看见那道身影来到了近前。

那人的眼睛红得像在泣血。

那人朝他伸臂,手指短暂擦过他垂落的指尖,随后又迅速分开。

-

灼热如火。

季知庭在摇晃的马车里睁开眼睛,有一瞬间,他险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而自己又身在何处。

直到看清马车内铺着的绒毯,小桌上摆着的茶盏,鼻端闻见熟悉的檀香味道,他才终于回神,想起那已经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指尖。

最后那瞬间的触觉仿佛依然留在他的身上,那瞬间他触到了戚桐发烫的指尖。

不应该再想的,毕竟那已经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了。

季知庭微抬起眼,掀开车帘,才发现道旁绿荫成片,远处青山峻秀,他们已经是到了苍山脚下。

苍山与皇城相距甚远,前面的山道人烟稀少,队伍到了山脚下面,人终于也渐渐多了起来。季知庭透过窗缝看见许多少年少女背着行李赶路,或埋头独行,或互相交谈,结伴上山而去。

季知庭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自然引来了不少注目,他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交谈声传来。

“……这可是大夏皇室的徽记,车上的该是位皇亲国戚吧?怎么会往山里跑?”

“你们没听说吗?车上的是当今七皇子殿下季景明,嘘……现在这世道哪位不这样啊,皇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将儿孙往山门里面送,都是来享福的公子哥,根本不是诚心求道,也就是挂个名头添彩而已。”

“你胆子不小,敢说出这话?”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罢了,况且我们这么远说话,他们又怎么听得见?”

季知庭:“……”

寻常人或许是听不见,奈何他修为不错,实在很难听不进去。

不过他没有理会这群家伙的意思,事实上这群人说得也并没有错,他这趟来到苍山,的确没打算好好修行,只想安安稳稳待在房间里,一直等到皇城那边将他接回。

大夏朝政近来翻天覆地,季知庭身为皇子,却并无争权之心,所以主动选择离开皇城避嫌,随便进个门派装作清修。

但他却没想到,皇兄替他安排的会是这里。

苍山。

和他前世有着百年渊源的地方。

此刻马车已经停在了山道之前,赶车的护卫唤了声“殿下”,垂眸退了开去,季知庭掀开车帘,就着护卫的扶持走下马车,缓缓抬眸看向了前山门上笔墨厚重的两个字。

身旁不时有视线往他的身上投来,季知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顶着个皇子的身份,寻常人见了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季知庭早都已经习惯,所以此刻他站在山阶之前,被众人齐齐盯着,也并不觉得如何。

倒是他身旁的护卫面带怒色,朝后边的人瞪了过去,像是要把其他人的视线统统吓走。

季知庭这一世生于皇家,有着一副承之于血脉的漂亮面孔,清雅俊秀又携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苍山地势偏北,此时已半入冬,季知庭身着青衣,外面裹着缀了层浅绒的披风,衬得皮肤与雪同色,看在其他人眼中仿佛连头发丝都透着光,难免令人不禁多看两眼。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阶上走了下来,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季知庭的身上。

那人确定了他的身份,顿时挤出笑容:“殿下,您可算到了,在下朱五,苍山青羽峰首徒,负责这次的接行,路上舟车劳顿,让我送您上山吧。”

季知庭看了他一眼:“青羽峰?”

朱五顿住刹那,不解问道:“是的,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季知庭收回目光,摇头:“走吧。”

朱五此次显然是专程来接季知庭这位皇子的,他未看旁人一眼,带着季知庭便顺着阶梯走去,不过多时就领他进入山门,到了某处单独的院落前面:“殿下,这里就是您在苍山的住处了,您看看是否还满意?”

他边说着边跨进院中,指着里面的房间介绍起来:“得知殿下将入苍山,我们特地差人把这里精心收拾过了,您看这间房。”

朱五对领路这件事情相当热忱,一路带着季知庭不断说着,季知庭既不应声也不阻止,等到他将这处介绍得差不多了,才叫停道:“不错。”

朱五停下脚步看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满意。

怔了片刻,朱五才继续说道:“殿下既然入了苍山,该是为寻仙求道……”

季知庭终于出了声:“我不寻仙也不求道,只想找个地方住上一段日子,朱师兄不必为我费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听起来就像是在轻声低语,但说出来的话却自然带着淡淡的疏离,令人难以将话再接下去。

朱五忍不住再看了眼这位皇子殿下。

矜贵冷淡,仿佛对世间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却又妥帖温柔,并不让人觉得难堪。

朱五有些看不透这位殿下,不过季知庭这样说了,他当然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只是改口说道:“明白了,我不会打搅殿下休息,苍山规矩不多,殿下身在外门,其实不必如何遵循,不过其中两条乃是由三百年前苍山上代掌门戚桐仙君亲自定下,殿下恐怕是……不好破了规矩。”

听到这里的时候,季知庭正在捧着护卫斟好的茶,那两个字骤然落入耳中,季知庭动作微顿,眼底那点波澜很快归于空无:“戚桐仙君?”

他声音仍没情绪,缥缈得像蒙了层雾气。

朱五连忙点头,像是怕他不知其重要性,于是继续说道:“是的,殿下大概没听说过,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苍山的事情少有外人知晓,但咱们前代掌门确是仙君,是得了道的仙人,三百年前他带领苍山镇压魔物,与道侣季知庭一同将苍生自孽鬼妖邪的祸乱中解救而出,这两人一位是苍山门主,一位是苍山庇护,当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季知庭从先前便在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他的神态终于略有变化,眉心微微蹙起:“你刚才说,季知庭是苍山庇护?”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什么苍山庇护?

还与戚桐平定祸乱成了神仙眷侣?

季知庭这一世虽已有了新的身份,大夏皇子季景明,但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安上了不可思议的头衔,仍是不禁问了出来。

世人道仙人难寻,但事实上在如今这个世道,修为强者皆可凭借所能登上仙门,是以仙人并非不可得见。

天下间各大宗门道派能在世间立身,便是因为各派皆有仙人庇护。

就如同青雷门的元裴仙君,星岐府的龙荫仙人,世间的得道仙人多半不理凡尘俗世,居于深山之中,但仍有一些仙人愿花些力气在红尘上,他们与宗门结成契约,自然便成了宗门庇护仙人。

这样的仙人多半在宗门内都有塑像,会有弟子每日潜心参拜,以香火供养其仙力。

季知庭很快在朱五的带路之下,来到了后殿。

殿内果然立着一尊神像。

经由数百年风霜,神像面部轮廓已然模糊,但自眉眼棱角,仍然能够看出,这尊石像眼眸微垂,仿佛心怀怜悯地注视着下方的参拜者。的确是季知庭的模样,是他前世的模样。

为什么苍山会有他的塑像?

季知庭静默不言,抬眼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朱五看得心惊,连忙小声阻止道:“殿下,这位可是仙人,殿下身份尊贵,却也不可冲撞仙人啊。”

季知庭:“……”

见他默然不答,朱五赶紧又说道:“先前说的两个规矩,就在这儿了,前代掌门有令,所有苍山弟子,皆须敬苍山庇护庭风仙君,日日参拜,并以香火虔诚供养。”

季知庭盯着石像,心中仍不明白。

自己前世魂散之时,确已修成仙根,可他从未答应与苍山结契,更不可能有机会结契。

苍山为何能认一个死人作宗门庇护?

而且定下这种规矩的人,还是分明该恨他入骨的戚桐。

季知庭闭上双眸,沉心半晌,方才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个规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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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侣害死我后又把我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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