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
四月中旬,北地的雪终于开始融化,远在边境线之外的城市已经能渐渐见到一点春天的影子。
天空明净如洗,日光晴朗,没有见到飘雪的日子里,寒冷仿佛短暂地在这座古老的城池里沉眠,全然见不到冬日时的凛冽肃杀。
因此,待在圣普拉夫堡一周,埃德加对这里的气候适应良好,即使处于被监/禁,等待皇室来交涉的状态中,他也平静自得,未曾显露过半分失态。
那日在飞行器的冲突中,瓦莱里奥家留有后手。
一过凛冬线,埃德加带来的人手便逐渐占据上风,然而在他控制住局面,命令驾驶舱原路返回时,飞行舱却出人意料地继续前进,舱门严丝合缝地关紧,无论暴力破坏还是输入密码都无法开启。
一整舱人——包括瓦莱里奥家的子弟都被困在了这里,这是飞行舱的底层指令代码,自它从工厂诞生,最大的意义就是负责将这曾经辉煌无比的皇室血脉投入北地的巨口。
它最后终于来到雪原地带,盘旋在其上空,在弹出舱上的所有人后,起爆了自毁程序。
北地人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气魄和血性,对自己的地盘有种强烈的执念,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事是比在自己领地上输给外人更耻辱的了,即使这座国家早已归属联邦,他们也没有对除北地外联邦境内的任何地区生出同胞情谊,反而牢记着几十年前在卫国战争中落败的仇恨。
于是除开瓦莱里奥自家子弟,以及埃德加、西里尔之外这几个重点关注人物被提前布置好的人手接应,余下的人从高空自由落体,哪怕提前穿戴好了降落设备,他们恐怕也难以从雪原上野兽的追伏中逃脱。
瓦莱里奥家保下了埃德加和西里尔,当然不是请他们去做客的。
飞行舱传来的录像里记录了弗洛斯特和瓦莱里奥冲突的全过程,他们随后又从北地酒店取来了埃德加非法囚禁一位Oga的人证物证;加上与之在同一个家庭中长大的受害者人弟弟随后赶到,在莱德元帅,以及军团长的陪同下出席发布会,与瓦莱里奥合力将埃德加与西里尔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事关皇室血脉,他最终需要被送回中心城去,而那边的法庭暂时还未受理此次事件。埃德加身处监/禁,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状态下,心中想到这件事引起了多大的风浪。
……议会恐怕会借势发难,再一次削减旧贵族的特权吧。
说不定直接废除旧贵族制也有可能。
埃德加沉思了一下,随后有些失笑,指尖翻过一页手下的书籍,不再去想那些惹人生厌的事。
他被带到这所房间里前,为保身上没有暗藏武器,那套高贵华美的礼服被换成普通款的衬衫长裤,褪去那高高在上的外壳,他犹如雕像般冷漠刻板的气质都缓解了一些,像个略有些冷淡和孤僻的问题少年。
从你跳下飞行舱后,他就明白事情会如何发展,意外的,这种即将身败名裂的境遇落在他身上时,埃德加竟然全无感触。
他甚至颇为轻松地待在这被看守的房间内,不用早起,身上整日背负着诸多课业,也不用顾忌父亲的看法与仆人明里暗里的监视,有次他想用一餐全是辣椒的饭食,也被这里的佣人爽快地满足了。
埃德加对辣椒过敏,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尝到这样的味道,疼痛之后,紧接着便是肆意的畅快与舒适。
原来是这样。
他想,原来你不愿意被他关起来,不是因为他所给予的金钱与物质不够令你满意,而是这一点点的自由才是最弥足珍贵的事物。
对埃德加而言,被这样看守起来反而比在家中自由得多,他在这里浑然不觉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见到你。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不是他
想要满足怪癖与执念的道具,事实上,他的确很喜欢你。
只是在经过这样一场风波之后,想要再见,恐怕也成为一场难以触及的奢望了。
……
临近边境,天与地之间依然覆盖着皑皑的雪,春天无法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可总有别的手段令人暖和起来。
比如说这些天,你开始做起能锻炼身体的某些运动,不仅能满足你这段时间的需求,还可以让你全身都冒出汗意。
……年轻就是有力气。
再一次朦朦胧胧从脱水的状态中醒来,你从亚伦怀里脱身,忍不住虚弱地感叹道。
几天过去,你的情热期临近末尾,意外的是,你和亚伦的相处没有与亚撒、甚至弗朗茨那种疯狂而濒死的感觉,他从不激进,甚至有时候还显得有些木,自己快要憋坏了也不出声告诉你。
然而你却在这样的相互配合中,生出逐渐了解到对方一切的沉默与温柔之感,有时和他在一起,你会想起自己初次情热时候的事,那时所有人都以看Oga的目光看你,唯独只有亚伦。
唯独他,将你守护在怀里,共情你的痛苦与一切。
看着手里的终端,你轻轻叹了声气。
今早起来,你收到了亚撒那里传来的信息,口吻明显是发给亚伦的,询问你们的行程以及目前是否安全。
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北地清晨的空气带着深而厚重的凉意,然而刚刚做完运动,你明显不是那么怕冷,肌肤浸着汗珠,黑发掩着柔美的脊线,一丝温柔透红的颜色在其下方半遮半掩。
亚伦从在背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你一会儿,随后抱上来,脑袋靠着你肩膀,沉重又粘人。
“亚伦。”你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了一下,轻声道,“回去吧?”
“…好。”
“真的可以么?”
你放下终端,含着笑意看他,他不动声色点点头,任由你将他重又推到在床铺,金眸直视着你,再次表达了赞同:“回去之后,我会来找你。”
你心想真的是那么好找的么?看他平静的模样,你转而明白过来这孩子是真的不将这当做什么难事,对未来不确定和担忧的反而是你。
你:“……”
算了,你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你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开,轻车熟路地摸索向下,给了他一个小小的警告。
他皱了皱眉,腹肌抽动,差点一个弹跳坐起来,显然是被你弄疼了。少年顿了顿,本能而迷蒙地去看你的表情,突然发现你的表情有些不对。
“…生气了?”他问,脑内思考起刚刚有没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没有,只是觉得……”
你自己也说不上心里那种奇异的感受是什么,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你不愿轻易地去索取,可一旦说出口,就想要一个确定的、足以令你安心下来的答案。
亚伦给你了,并且他给你的比你想要的多得多,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他却像是把有生以来的热情全部放在你面前,沉重得让你无法回头。
你缓了缓,暂时不去想接下来的事,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状况上。
“弄疼你了么?”
“……”看他表情好像是有点,但随着少年耳廓发红,并且热情渐渐在你的掌心中复苏时,你就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亚伦闷闷“嗯”了一声,随后感觉不对,干脆拿手臂挡在眼前,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反正这几天你到处逗弄他,他早习惯了。
“没关系,”你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道,“一会儿就好了。”
亚伦怔了一下。
片
刻后,被褥翻涌,他想要阻止你的话语吞了回去,金眸闭了闭,肌肉绷着,室内只余下粗重急促的微哼。
三天后,在你情热期彻底结束那天,你在基洛夫城的中心站迎接了亚撒与元帅,以及艾尔和其他瓦莱里奥的成员到来
亚撒和艾尔最先赶到,你许久不见艾尔,再次见到他竟有种陌生的感觉,金发蓝眸的Alpha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眉目冷峻,浑身似乎覆着一层有力紧实的肌肉,已经隐隐有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的肤色变黑了一点,却不显突兀,不知这段时间经过了多少磨练,艾尔的脸上落下了不少细小的疤痕,往日俊秀的模样隐隐变了味道。
“艾尔,好久不……”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艾尔大步上前的动作打断了话音,他蓝眸微敛,将你拥在了怀中。
“姐,”他说,沉默一段时间,再次出声道,“姐姐……”
你本想唤停他的话语止住在唇间,少年胸前的金属咯得你有些痛意,这才发现,他身上穿得还是联邦学院的那套制服,外面只草草地套了一件风衣。
亚伦观察着你的表情,上前一步,便停住没有再动,你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拍了拍他,不好意思地对他身后的亚撒对上了视线。
他的目光熟悉而温柔地落在你身上,微笑对你颔首。
略去情热期的发生,你略略讲了些这几日你和亚伦的经历,之后从他们那里听说了要回中心城参加埃德加法庭裁决的事
“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你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会尽全力配合。”
“皇室已经将埃德加接走,几日之后就会开庭,到时候一切有律师帮你解决,在核实事实的时候陈述一下你的经历就好,不用说得过于详细。”
亚撒温和道。
“放心姐,不用担心他会仗着身份逃脱处罚,议会恨不得借这次事将皇室拉下水,他所面临的情况只会更艰难。”
艾尔亲昵地和你贴在一处,亚伦都被挤到一边,低下头想和你再说几句,却又顿住。
……温柔馥郁的花香,掺杂着别人的味道。
少年笑容不变,蓝眸冰冷而压抑地扫了一眼身后,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继续和你说话。
劣根性深埋在他的腹腔中,可他已经懂得了隐忍克制的道理,不愿再让姐姐将他推到远处。
短暂的交流后,你得知现在就要出发回到中心城,你将视线移向身后的瓦列里众人,他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笑容明亮地对你竖起大拇指指了指交通站后方。
“飞行舱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谢谢。”
“不用不用,什么时候再来北地做客吧闻鹊小姐姐,这次没能和你说太多话,我还挺喜欢你的。”
瓦列里话音一落,四周就有数道明晃晃的视线朝他此来,他瞬间笑容一僵,改口道:“是[我们]!我们都很喜欢你!”
唉,他可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性子啊,瓦列里摸摸鼻子想,对他而言,同性的警告完全不至于让他把满腹热情收回去。
……可身后还有那个人看着,好歹是长辈,还是最先接触闻鹊小姐姐的人,总得给点尊重。
你笑起来:“谢谢。”
一众金发的瓦莱里奥送你们到进站口,你在走廊尽头转身看向这些个性鲜明的Alpha们,本想再次对他们做一次告别,却不经意间看到站立在人群偏后方,一道温润出众的影子。
……刚刚,你完全没有发现他。
那么多年过去,你以为再见时你会认不出他,可他的模样似乎未曾改变过,你一扫过去,就知道是他站在那里。
你们隔得很远,阿尔微笑注视着你,眼角
隐有笑纹,那道犹如天堑的走廊横隔开将近十年的光阴,你在经历那样的痛苦和煎熬后,身为罪魁祸首,他就只是这样露出平静而温和的笑意,丝毫没有向你说些什么、解释什么的意思。
不过也无所谓。
你态度自若地向众人告别,随后踏入日光倾泻的拐角处,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在议会的推动下,这次是埃德加·弗洛斯特的必败之局。
北地的瓦莱里奥家是将他推入绝境的主使,无论最后中心城如何判决,联邦的规矩都管不到北地,不如说旧贵族垂死挣扎和议会缠斗起来才更对他们有利。
西里尔不必与他一起接受裁决,联邦既然决定趁此事件将所有旧贵族拖下水,就不可能让他也陷到里面,在旧贵族们还没从此次事件的冲击中缓过来时,他就已经被自己的议员父亲保释出去了。
埃德加对他的幸运不发表意见,只觉得自己的眼光还需磨练,之前他一直认为西里尔对闻小姐的痴迷会让他将整个家族葬送进去,现在对象却颠倒了过来。
大厦将倾,旧王室一切的富丽堂皇都摇摇欲坠,他的父亲勉力支撑着最后的体面,如同困兽般在书房来回踱步后,双眸猩红,敲着手杖告诉他:“几日后我会让人举办发布会,你当众道歉,务必求得那位小姐的原谅。”
“听到没有?!”
见埃德加不曾应声,只是看着他,一向冷漠规矩的面庞上竟有他所不理解的温和笑意,像是真正的人类那样,老弗洛斯特绅士不禁拔高声音,苍老温雅的面庞微有扭曲:“贵族世家的荣辱皆系于你一身,要是你真的把这一步走错了,就是帝国的罪人!”
顶部镶有宝石的手杖敲在闷厚的地板上,令人心慌的咚咚作响。
埃德加合起手下的书籍,微笑道:“是,我知道,父亲。”
可现在明明是联邦,不是么?他想。
道歉会几乎宣布了他的落败,老弗洛斯特愿意将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践踏,无法是想弃车保帅——如果能争得闻小姐的原谅,旧贵族的特权还有回旋的余地。
道歉会当天,他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地站在道歉会的台上,出乎意料地发现你也出席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让埃德加本就轻松的心情又多加了一层喜悦,他从未这样愉快过,连将你束缚在身边时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只是现在想来,他也许还有一件遗憾——
闪光灯,笔迹落在纸页上的记录声,无数人的目光,联邦民众的愤怒,旧贵族的怒火与咬牙切齿。
似乎觉得领结有些紧,在众人的注视中,这一向仪态良好的皇家幼子随意地将喉结处的领结拽下去,灰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稿子,便用手掌压在桌面上,像是没兴趣再往上面看一眼。
“我承认被闻小姐所指认的一切罪行,无需法庭宽容与减刑,请按联邦律法公正裁决。”
他缓和而郑重地说道,不顾台下的一切哗然,始终关注着你。
连你有些惊讶,是他这次做得实在出乎意料,令你开心的缘故么?
灰眸中的阴云慢慢散去,他禁不住微笑起来,无数嘈杂的动静中,有记者强压怒火向他提问:“请问你对那位受害者Oga有什么话要说吗?请务必告诉我们!我们想要知道旧贵族对被你们迫害的一般民众的态度。”
从记者的话语里可见,联邦内部对旧贵族的声讨甚嚣尘上。
……啊,的确是有的。
埃德加可惜地想道,不过不是歉意,只是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惋惜罢了。
他想起飞艇上那个没有完成的吻,心里越发遗憾。
就连西里尔被你迷得团团转,你对他十分嫌弃的状况下都能从你这里讨得一点甜头,他却
始终没有这样的好运。
“闻小姐。”
于是在记者们的目光灼灼,在台下那些人或是愤怒,或是屏息的表情中,他的视线略显炙/热地落在你身上,表情越发柔和。
看到他开口,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出一句诚恳的道歉。
“闻小姐,我想吻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