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渭水以北

第8章 渭水以北

伴着六月最初的跫跫足音,叶洛已经辍学一个月,那些朗诵诗词课文的学校傍晚越发记忆惨淡遥远,即便是她最喜爱的声乐课也不成为了凋零的褪色之花,直到再无任何留恋,这更加坚定了她远离学校生活的决心。并且,觉得火车笛鸣的悠扬里蕴藏着无限有趣的事情。

种种迹象的恍惚中,长安想起了祖母那位生性浪漫对地中海浪花和土耳其热气球无限热衷的姊姊,她抛弃男友,追寻自由的海风到了欧洲,巧妙避开十九世纪的鼠疫,却在土耳其石头城漫天热气球里埋葬了自己。如今的叶洛,仿佛是祖母姊姊人生的重演。而就在那时,母亲意识到自己深陷女儿精心设计的陷阱。她一再退让说不再约束她的校园生活,企图让她回心转意。然而,她的退让没有换来女儿的妥协。

她仍旧说,自己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事情已然到了无法调停的地步。尽管落日依旧落在庭院里蒙尘的芭蕉树叶上,叶洛昔日热爱的无花果也已经成熟,但她仍旧不为所动,表现出毅然决然的态度。

母亲哀怨道:“家里就你一个孩子,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她的失望和悲伤,丝毫不亚于当初父亲死亡,她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女儿身上。而叶洛的决绝一如抽掉了支撑她多年的信念支柱。村子里人劝慰她:“人生,可能是无限的指不定叶洛这孩子有大出息呢!”人人都这样宽慰她,但慰藉之言只会徒增她自欺欺人的砝码。在与理智的一再博弈中,她终究在无奈的崖壁下低了头。直到五月底,叶洛在火车笛鸣中飘向了远方,一如当年王蕙对热气球的希冀一样。

那是午饭后不久,火车在一日中最炽热的时候到来,叶洛离开了家,她甚至没有留恋地回看庭院中梳头的无花果,在父母昏恹的午休中,叶洛坐上通往外部世界的列车。

实际上,在这一场秘密“逃亡”中,完颜未央也是同谋,他知晓叶洛蒙骗父母,不仅不加以阻挠,反而倾自己所有给了她省下的零花钱。

她对完颜未央说:“我知道不是你告的密,在这里太无聊了,我不想读书,更不想和你结婚···”她的语气决绝,完颜未央感到一种遥远的陌生。她觉察到自己的言语冷峻,便继续说:“我不是不想和你结婚,而是现在不想结婚。算了,你不会懂的!”甚至没有说一句感谢,她便从月台奔上了火车,手从车窗里划出一道示意再见的圆弧。他怎么能不懂?他虽沉默,但明白一切世道人心,他虽怀爱慕,但无力担负犹如蛔虫一般时而涌上心头的灼痛感。

叶洛不告而别,给了母亲重重一击。母亲抱怨,这不虞之变的罪魁祸首是日日行经的火车笛鸣,又嗔责是完颜未央没有告诉她女儿出走,反而作为同谋让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多年以前,贾半仙和叶家达成默契的共识。叶洛父亲说:“家里就一个女娃儿,我们老俩口养老还是问题,养儿防老嘛!虽然我们只有一个女娃儿···“他语气略带央求,夹裹忧伤。

那时,叶洛和完颜未央尚小,他们在两家人商榷间隙里,将院子水洼里的蝌蚪捉到瓶子里,浑然不觉命运的轮盘已然悄悄拨动。

贾半仙听出了叶二牛的弦外之音,她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他们拿你俩当亲爹亲娘”。

不料。叶二牛提出一个更为完美无瑕的想法,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后生个儿子,能不能···能不能姓叶?”他眼神闪躲,

以此掩盖窘迫,旋即即有一股如释重负的释怀。

贾半仙说:“这不是什么问题,以后两家结亲了,生的第一个孩子跟我姓,第二个孩子跟着姓叶”。他们如同密谋阴谋,在一个平常不过的午后达成自以为完美的协定。全然不知命运究竟为何物?又会以何种方式碾压这最初的诺言。或者说,这架构在幻想之上的空中花园,早在多年以前就被完颜未央戳破了。在这一场小鸡戏老鹰的游戏里,他们都是同谋。一如那个橘色黄昏下,完颜未央交换给长安的秘密。很久以后,他究竟是该保守秘密还是卸下这负担?没有人告诉他,他在自我戕害的深渊里看不见任何曙光。

一批从地中海一路向南途径撒哈拉沙漠渡过红海取道印度洋,最后到达中国的维京人后裔来到石头村,马帮和驼队带来伊斯坦布尔的地毯,玻布米亚剔透晶莹的玻璃器皿,维也纳的厨具,荷兰的郁金香花种,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山脉的鹰隼。

他们风尘仆仆,粘稠的头发蓬乱如雀巢,飞蝇在其间构筑窝室,亚麻布衣挟尘裹沙,汗渍和泥土巧妙的组合并散发出玉兰花枯萎的恶臭。他们手持古老地图,对眼前石头村的巨变表示诧异,以为自己走入了蜃景之城。

这些不速之客声称这里应是欧洲商人聚集之地,早在千年前,它是周转商品至长安的必经之路。

实际上,这是一群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们从印度进入中国,穿越艰险,冒着严寒和死亡的威胁,不过是重新效仿十九世纪末的斯文·赫定,当中国东部一片火海时,他们悄无声息地掏空莫高窟,在和田、楼兰掏空文物。并且,他们做着再度遇见王道士那样的智慧道人,他们企图使大英博物馆更具古老色彩,他们自称是商人,是探险家,致力于人类1000个未解之谜的探索。然而,一切跋山涉水和翻山越岭最终沦为了徒劳。“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石头村了。一群骗子、强盗。”一个老人的声音遁穿人群。

长安不由想起多年前的吉普赛女人,她用古老的水晶球和纸牌在石头村周围四处勘测,借口是出于仁慈地为当地消弥灾祸。实际上,他们目的一样,只是在探测金子的隐身之地。而紫丁香长廊的身躯之下,不仅是蝮蛇、田鼠的栖居之所,也是藏储上千件长矛和利剑的幽暗之地,以及某位不知名的祖父,或者祖父的父亲将7箱金币埋在深处。祖母当年用雄黄驱蛇,赶走田鼠,并且将那空洞填合,她无意的举动加固了先人的秘密工事,使得流亡者发现和勘测金币成了他们心里的永远之谜。

石头村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千百年前,波斯、大月氏、希腊半岛等外国商人穿越沙漠,这里作为丝路重驿是他们栖脚最后一站,辣椒、胡罗卜、菠菜等由此传入长安城。

当初,石头村人对此浑然不觉。他们只为流亡者的新鲜发明而好奇,痴迷于远道而来者惊悚的旅途际遇——他们在好望角目睹一个世纪只显一次的龙吸水的壮观景象,在加勒比海见证欧洲人的货船被挟,结果发现船舱没有任何金银财货,而是一群黑色劳力,在马达加斯加海岸看见睽睽众目下寻欢作乐一身刺绣的赤身情侣,在穿越白令海峡后看见世界尽头的极光,-并且断言世界之初白令海峡曾是一片陆桥,他们打败孤独的樊笼,忍受饥饿的侵袭,穿过人迹罕至的沙漠,迷失于无边沼泽,最终带来美洲大陆上印第安人的预言。

为了将预言播撒世界各地,吉普赛女人将预言编成一支曲子,原因是不易被忘记,还说能用来对抗茫茫大海上的孤独。

在美国佬的呵斥下

人们陷入集体沉默

这沉默难能可贵

这沉默像孤独的梦魇

让沉睡中的人侧一下身都艰难重重

人人在梦中

人人都醒着

人们佯装睡着

等待着谁先熬不住腐坏香蕉的熏臭

等待着腐尸的气味从太平洋上吹来

自由的风不会忘记

这是一片富饶的悲剧之地···

预言诗被吉普赛女人散播到世界各地。吉普赛女人拨动水晶球,他说:“要想摆脱孤独,必须学会忘记。还说回忆是孤独的源泉,回忆无时不在,孤独不时或缺。”并且还说,他们能够从容地游历世界,同蝾螈搏斗不惧生死,与鲨鱼对峙三天最终取胜,是因为没有牵挂的孩子和丈夫,居无定所是最安全的归宿。一生都在流浪,死在那里就在哪里发芽、生根。

她像笼在迷雾中的智者,又像被现实世界割裂除去的疯子!她走时留下神秘的预言,还说和每个人都有关系,无关乎男女,无关乎老少。“孤独并非不可解,遗忘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真相会从加勒比海沿岸遍及世界各个角落···不过那要等到二十年之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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