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件是求您传寿儿狮吼功。”阎寿长跪在地。
“这个不行。”刘老爷一口回绝,“狮子吼需要从三岁之前习练,你现在修练,会伤到筋骨脉络。”
“伤到也学。”阎寿耍起赖皮,“伯父不教寿儿,寿儿就跪地不起了。”
“哈。”刘老爷乐了,似乎早就知道就阎寿会来这一手,笑着问,“寿儿,说吧,你想学什么替代狮子吼?”
“长随爷的鹰爪功,行吗?”阎寿抬起头,看向刘老爷,眼角余光瞥向刘健。
刘建一脸风轻云淡,等待老爷吩咐。
“我得问问。”刘老爷转过头,对刘健说,“刘健,寿儿若得其师恩准,你可以教他吧?助他两年后通过会试、殿试。”
“小的听老爷吩咐。”刘健应答。
“还不起来。”刘老爷笑着说阎寿。
“谢伯父。”阎寿向刘老爷磕了一个头,又转向刘健磕了三个头,“谢长随师傅。”
“阎公子请起。”刘健拉起阎寿,“武功可以教你,但师父不敢当。”
“为何?”阎寿爬起身,没回座位,垂手而立。
“在武林江湖中,‘师父’可不是胡喊乱拜的。拜师意味着承担帮派或教门传承的使命,责任重大。”刘庭方给晚辈阎寿作着解释,“寿儿,你有传你武功的师父,若改拜他人,需得你师父允许你改拜其他门派的手札。再者,拜师仪式还涉及儒家体系,岂是简单磕几个头能了事的?还有,不仅徒择师,师亦择徒,两厢情愿,才能择吉日、递拜师帖、开香案、行拜师礼。”
“啊?汉家文化这么复杂?”阎寿懂了。他早就知道,依他的岁数学狮吼功是决计不可能了。他从京城来就是想学姑夫刘庭方的其它厉害武功,之前见识了刘健的武功,他便选定了刘健为师傅,但刘健可不一定选他阎寿为徒。
阎寿不死心,迂回转问,“武林中,拜师仪式有什么说法?”
“俗话说,神三鬼四人拜一。拜师父,磕一个头即可。”刘庭方讲解道,“徒弟对祖师神像要磕三个头,敬祖师爷,算是拜入师门。师父坐于祖师爷神像之右侧,徒儿再给师父磕一个头,是为感谢师父授艺之恩。”
“应是如此。”阎寿贼心不死地问刘健,“长随爷,您鹰爪功的祖师爷是哪位高人?”
“阎公子,有道是,天下武功出少林。”刘键答,“鹰爪功是嵩山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祖师爷是少林开山祖师达摩老祖。”
“少林寺,我听说过。”阎寿眼珠一转,“长随爷是少林弟子?”
“我是镇国东禅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就是武林人说的‘南少林’。”刘健答,“阎公子若拜师,需入少林寺,或皈依佛门、或做俗家弟子。”
“我的武功是皇宫大内侍卫们教的,不算有门派传承吧?”阎寿问。
阎寿自小行不苟合、言无夸矜,人长得粉面玉琢,且聪慧、坚毅。他是阎府老命阎图初大人的老幺嫡子,不仅深受阎老爷宠爱,连先帝咸丰爷也颇为喜爱。
咸丰帝在位时,特诏阎寿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除令大内高手尽心传授阎寿武功外,咸丰帝还嘱其时年仅六岁的爱子爱新觉罗·载淳多与九岁的阎寿多亲多近,以期在性格上影响到天生懦弱的载淳。
载淳即现今皇上同治帝。
“汉人有云:授人一字便为师。何况你一身武功岂止一招一势?汉人还云: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传授过你武功的大内待卫,都是你的师父。”刘庭方有了暂缓之计,道:“所以,寿儿若让刘健传你武功,你得拿来你恩师们许可你转拜他人为师的手札。”
“这……”阎寿无奈,只得说,“伯父,我在汐波阁看您的武功秘籍,让待卫们回京索手札,可否?”
“可。”刘庭方不好再拒。
这时,条案上的自鸣钟“当”响了一声,显示西洋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少倾,院外钟鼓房更夫的鼓声也响起。
“如今洋人火器十分厉害,使起来与我们鸟铳、自来火并无二致,简单易学。但威力更大,即便练就金钟罩铁布衫,在火器面前,也不堪一击;而且火器还射的很远,据说能打到三十丈外。”刘老爷眉头紧皱,伤感地说,“寿儿、刘健,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些武人,练武还有什么用?大清三年一选出来的武状元,又管什么用?不如选拔些善枪擅炮的兵士。”
“啊?”阎寿没料到自鸣钟响一声,给刘伯父带来这么大的感伤。
阎寿不知,刘健也不知,此时,正是刘庭方众多嫡庶儿子中,唯一好武的儿子刘文铎的八年死祭之刻。
事情要从九年前的咸丰九年说起,清廷不满与列强签订的动摇国之根基的《天津条约》,遂生改约之念,并遣使洽谈。
英吉利和法兰西为“维约”挑起战争,组成英法联合军队进击天津大沽口炮台,却被僧格林沁指挥的清军痛击,联军舰船及人员损失惨重,大败而归。
僧王的这场胜利,更让咸丰帝及君臣们似乎看到了废除《天津条约》的可能性。
但,英法联军不甘失败,决意报复。遂于次年初,即咸丰十年正月,英军一万五千余人、法军七千余人组成的海陆联军在香港岛集结,准备北上攻击京城。
英法联军于同年二月,攻占定海山;三月,进占定海县;四月进占大连周围二十余小岛合围的海湾;五月占领莱州府烟台。至此,英法联军对渤海湾边的天津形成合击之势。
清军统帅僧格林沁亲王判断失误,认为“夷兵不利陆战”。
僧王放言:英法联军“所恃究在船坚炮利,若使舍舟登陆,弃其所长,用其所短,或当较为易制”;“我朝以骑射擅长,凡对敌而与我较骑射,必败之道也”;“洋人长技除炮利有准,而鸟枪已不及我抬枪二时余步”……于是,僧王下令在城池和村庄的周围深挖壕沟,弃守天津海防重镇北塘等处,部署重兵把守大沽炮台,欲用对付太平军“骑兵冲锋”战术,打击英法联军,以期再创辉煌。
距大沽炮台十三里的北塘炮台千总刘文铎则认为,海上的英法联军会在塘沽一带登陆,强攻塘沽城,继而攻新河再攻大沽口。僧格林沁不胜其烦,仅拨给刘文铎炮手及枪手九十人,便令其回防北塘炮台。
六月十五,一万八千名持来复枪的英法联军以阵亡一人,受伤十五人的代价占领了塘沽城及大小炮台要塞。
北塘炮台千总刘文铎重伤被俘,其下八十九名官兵,全体阵亡。
六月下旬,英法联军取新河进击大沽北岸炮台,固守炮台的数千清军及直隶提督伊勒忒·乐善在石头缝炮台全体阵亡。英军仅死亡二十二人,伤一百七十九人;法军也仅死亡四十人,伤一百七十人。
七月初一,西洋时间十五时三十分,英法联军合围进攻大沽炮台前,将重伤不降的刘文铎千总在阵前处决。
之后,英法联军在英国人查理·乔治·戈登的带领下,攻占大沽炮台、占领天津、轻取通州,攻入北a京。最后,英法侵略军劫掠焚烧圆明园、万寿山清漪园、玉泉山静明园、香山静宜园和畅春园,三山五园惨遭蹂躏。
最终,以清廷同英吉利和法兰西分别签署《天津条约》及《续增条约》即“北a京条约”,而暂告一段落。
这些消息是刘文铎壮烈一年后,刘庭方老爷化重金买到的“大清提督”戈登的《对清战报》、英军司令格兰特的书信以及英吉利首席谈判代表额尔金勋爵的日记复抄本中看到的。
“老爷,我们练武不为争强斗狠,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一把岁数,多活几年罢了。”刘健轻拂胡须说,“说到对付洋枪洋炮,那是皇上的事,我们可管不了。”
“长随爷说的对。寿儿习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阎寿暗夸刘健,姜真的是老的辣。
“唉!其实火器的差距不算什么,我们死十个,他们洋人死一个,总可以吧?我们大清子民死一半儿,他们英吉利、法兰西、罗刹国、美利坚四国的毛子早就死绝了。”刘老爷气恼地叹口气,说,“可惜我大清子民不争气啊!有血性的儿郎太少太少!”
刘老爷认为十比一的战损,实在有些高估清军了。
英法联军占领天津,进攻北a京的途中,在八里桥遭到清军顽强堵截。八里桥一役,清军阵亡三千余人,英法联军仅仅付出死亡五人,受伤四十六人的代价拿下八里桥。战损比简直无法直视。
刘健不知如何接话,默默地垂下了头。
从兵士、武器、战术等任何方面来说,大清与洋人的差距,实在太大。
兵:清兵,募兵制使得绿旗军“吃空饷”泛滥。兵士懒惰成性,不能吃苦;兵无纪律,器械不整;吸食大烟,军中盛行。皆“承平日久,未经身历戎行,平日训练无方”;
英法士兵,采取义务兵、志愿兵制度,士兵个个训练有素,且心狠手辣。
器:清军,为了“捕盗缉奸”而设立的海军,最大的船也不过“面宽仅二丈余,安炮不过十门”的木船,多以人力推动,还“或年久失修,或遭风攻盗击”,皆破烂不堪;装备的重火器俱是顺治、康熙、乾隆年间铸造的老式大炮,缺乏保养,更缺乏炮弹;轻火器是鸟枪,火绳枪击发费时费力,且射程不远,还害怕刮风下雨;再有就是少量需要两个人一起使用的抬枪。大部分清兵还是用刀剑长矛等冷兵器为主要装备;
英法联军本就是侵略之师,海军使用航速快的蒸汽铁甲战舰,火炮最少的拉恩号战舰也有五十二门炮,而摩底士底号多达一百零六门炮;英陆军使用后装滑膛阿姆斯特朗炮,法陆军使用前装线膛拿破仑炮。两种炮均以射程远、准度高、威力大著称;英士兵持前膛燧发恩菲尔德式步枪,法士兵拿米涅式线膛步枪。两种步枪均制作精良、装弹快捷迅速,并可以搭配刺刀使用,在威力、射程和射速上都远远胜过清军的鸟枪。
术:大清漫长的海岸线,各地修建的堡垒炮台相互无依无靠,很容易被敌逐个击破。陆战除了僧王最终惨败的“骑兵团野战”的作战方式,就没有什么战术了,只能被动防守。
英法军队则注重于制海权的掌握。先利用自身的“船坚炮利”控制制海权,既能防备清军的偷袭,又可以自由选择自身进攻的时间、地点和方向。此外英法军队还注重情报的侦查工作,采取避实就虚的战术,在敌人重兵把守的地方往往采取威慑佯攻的方式,而在敌人的薄弱的地方进行突袭。陆战方面使用的是空心方阵和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等最新战术。
与洋人交战,大清完败是唯一结果。
“都是洋毛子的大烟害的,我大清骁勇善战的八旗,就毁在这烟枪上了。”阎寿义愤填膺,“二十八年前,如果道光爷肯定林文忠销烟禁烟抗英的功绩的话,如今也不会惨败至此。”
“如果大清立国之初,借灭前明之威,一举灭了英、法、罗刹、美这四国,那么大清就不会有与英吉利的《万年合约》、《天津条约》、《虎门条约》、《照依前换和约拟定条约》;与美利坚的《五口通商章程:海关税则》、《天津条约》;与法兰西的《五口贸易章程:海关税则》、《续增条约》、《天津条约》;与罗刹国的《瑷珲条约》、《天津条约》、《续增条约》、《勘分西北界约记》等辱国文书了。”刘老爷一口气把大清耻辱说完,“咳咳”了几下,连声叹气。
刘庭方除了刘府老爷的身份外,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白莲教的一名普化在家清信居士,职位是白莲宗护法。
白莲教也叫白莲社、莲社,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因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故亦称白莲宗。
入清以后,白莲教又增加了许多支派,如老官斋、八卦教等,加上前代已有的支派,名目竟达百余种。其教义愈加芜杂,良莠不齐。除纯正白莲宗仍以辅佐当朝皇上为宗旨外,余者皆以反抗朝廷为教义。有清茶门教、牛八教、十字教、焚香教、红阳教、白阳教等五花八门。
刘老爷人在白莲宗,始终坚守扶持大清的宗旨,一直在为大清的末来和百性的疾苦担心忧虑。不仅时常感时伤事、说些感慨,而且还付诸了行动。
早在十年前,洪秀全的太平天囯和张乐行的捻军起事正酣,刘庭方就派刘府大管家刘深带着大量金银珠宝,去南方与太平天国、捻军及自许白莲教门徒的小刀会等诸多义军洽谈:清信居士财力资助他们起事,壮大队伍。条件就一个,只对付洋人。
然而多年过去了,真金白银流出不少,换回的却是义军的攻城略地、打家劫舍,以致民不聊生、涂炭生灵,对洋人的打击,他们也仅限于击杀洋人落单之徒;若遇洋人大队人马,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其中太平军更是与洋人“称兄道弟”,只要不是贩卖鸦片的洋人,都是太平军的“教友”。就连清政府雇佣的“洋枪队”,太平军起初也不愿与之为敌,实在后来被洋枪队打急了,才被迫与之作战,再后来,部分“洋枪队”居然归顺了太平军……
刘老爷此刻的思绪远飘,太平军、捻军等义军先后覆灭,大清的军防也几近崩溃,唯有洋人的军队,愈战愈强,且愈战愈多。不止英、法、美、罗刹四国,德意志、义大利、奥匈、比利时、弗朗机、荷兰等国也看清大清孱弱,伺机待动……
这时,自鸣钟“当”“当”“当”“当”响了四声,显示西洋时间是下午四时。钟鼓房的鼓声也几乎同时响起。
“小食时刻到了。”刘老爷转头看看西洋钟说,“现在申时正点,洋人称为下午四点,相互不差分毫。但若再细分,我们的大时啊、刻啊,就显得粗糙了。西洋的小时、分钟、秒,确实比我们精准。”
中堂门外,早已有端手盆拈毛巾的仆人在等待伺候主人。
“刘健,你也一同去。”刘庭方在阎寿的搀扶下,向门外走。
“老师,我去下人房用食吧。”刘健跟在后面。
“也好。”刘老爷想了想说,“让刘平餐后即动身,再去趟永年广府,找武禹襄的长子用康,把禹襄兄的《太极拳论要解》抄来,其它的随主人心思吧。”
“是。老爷。”刘健略略迟疑。
《太极拳论要解》是武氏太极始创者武禹襄对前朝武学大师王宗岳所著《太极拳论》的理解、融会贯通后的大作,怎会轻易外借?
刘老爷见状道,“我与禹襄兄有约,让他但去无妨。”
“是,老爷。”刘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