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孟府中堂。

“老爷,门外崆峒派神拳门的至阴剑甄不阴道长求见。”一名家丁跑来,向老爷孟昌乐低声耳语。

“你师叔来了?”孟老爷笑着对客座坐的一位叫花子说。

穿着褴褛的叫花子正是黄髯客金都子,听闻有些吃惊地起身道,“不可能!”

“你干什么去?”孟老爷忙问。

“我去看看。”金都子正要走出中堂。

“回来!”孟老爷一声断呵,随即淡淡地说,“他来找老夫,又不是找你。回里面去。”

金都子一愣,返身进了内堂。

“去把道长请到过厅,好生侍奉。”孟老爷吩咐下人后,也入了内堂。

“是。老爷。”家丁得令,出府门,把刘健请到穿堂,沏茶倒水,候着老爷。

孟府短衣襟的家丁很多,比刘府护院带上家丁的人数还要多。

此时,刘健座椅后和多宝格前的空地上,站满了持刀拿剑的家丁。刘健不去理会,细细地品着茶。

茶是好茶。全是嫩芽,外形细嫩卷曲,似螺形,色泽绿褐,蒙披白毛,香味淡,汤色清翠橙澈,叶底细嫩微白。汤色深碧,味极幽香,是江南太湖洞庭东山所产的上等绿茶:洞庭碧螺。茶名是康熙十四年,康煕爷游太湖时题的。

“琐事耽搁,让甄道长久等了。”孟老爷抱拳走进穿堂,见刘健发冠装束均非道士打扮,无着道袍、未穿道靴,道家的仙风道骨,丝毫不见。于是,盯着刘健发问,“阁下是至阴剑甄道长?”

“孟老爷,我是崆峒紫云观的游方居士,我叫陈平。”刘健上前抱拳回答,“神拳门掌门至阳剑公孙阳道长的师弟至阴剑甄不阴道长,曾传授过我一招两式的游龙拳,所以我奉甄道长为师父,公孙道长为师伯,没错吧?”

“你们崆峒派辈份如何论,管我甚事?!”孟老爷转身甩袖,“送客。”

“孟老爷,听我把话说完。”刘健被几个家丁围住,“论辈份,我是金都子的师兄弟,没错吧?”

他果然是为黄髯客来的,到孟府造次,哪儿来的胆子?想干什么?孟老爷思想片刻,转过身问,“陈居士,金都子是何人?”

“金都子是孟老爷您的外甥莫昔言举人啊,怎么孟老爷如此健忘?”刘健不亢不卑地说。

孟老爷闻听,“哈哈”大笑,“陈年旧事,老夫早就忘了。昔言仍在崆峒修道,你来此做甚?”

“他偷了玄空门的无相神功秘籍,早已被逐出了崆峒派。”刘健淡笑着问,“孟老爷不会连这些愚钝顽童都知晓的事,说不知道吧?”

“老夫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对此事一无所知。陈平居士,请恕老夫无礼。”孟老爷对刘健的挑逗有些恼火,变了脸色道:“来人,将此人打将出去!”

“去”字声音未落,一根腕粗木棍从刘健身后向他头顶砸了下来。

刘健抬左手接住木棍,左摆又晃,顺势用它抵挡两边的刀剑的砍刺;右手屈臂,拳挡肘击。双脚也没闲着,左蹬右踹,向孟老爷方向移动。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孟昌乐以为刘健袭来是要与自己打斗,遂摆了下手,让家丁对刘建防御松懈一些,好让他能近己身。自己则扎好架式,等待刘健的攻击。

谁知这个自称陈平的居士,发觉众家丁动作松怠后,并没有顺势对孟老爷进招,而是飞身从孟老爷身侧窜出,来到宽敞的庭院中。

“孟老爷,您穿堂的家俱摆件虽不值钱,

打碎了也可惜不是?咱还是出来斗吧。”刘健整了整衣装,一群家丁又围了上来。

刘健笑笑,又说,“孟老爷,每个家丁的生死,都关乎一家老小的生计,不如这样,你我单斗,莫及无辜。让我领略一下您的无相功。”

“找死!”孟老爷展臂,让众家丁退后,抬腿走下台阶,来到刘健面前,“陈平,老夫不会什么无相神功,孟家金蛇拳一样取你性命!”

言毕,孟老爷身形微抖,上身松柔下肢灵活,步活桩实。双手五指向里半幅蜷曲,手心涵空,指节并紧,翻起双腕,如毒蛇之头,直击刘健面门。

刘健练的是鹰爪行拳,对付蛇拳不在话下。知道孟老爷用蛇头拳打出的这招灵蛇吐信是虚招,只为的探测对手的武功底细。

刘健也不欺瞒,后退三步,直接后扬双臂,亮出一招雄鹰展翅,告诉对方自己是鹰爪拳法。

孟老爷顿时不敢大意,双手蛇头拳改以蛇信掌,一招双蛇分路,封击刘健两侧。

刘健侧身一边,来了个雄鹰捕食,直接化解对手攻势。

孟老爷此时通体如绵,顺着刘健的劲道,脚法灵活敏捷地移动着,使出猛蛇出穴和盘蛇击虎攻击刘健。

刘健出手崩打,回手抓拿,一一化解对手的进击,但并不急于进攻,意在逼迫对方亮出底牌杀招。

二人缠斗几十回合后,孟老爷的软功已与硬功结合,手脚坚硬如铁,若击到刘健,轻则骨伤、重则殒命。

刘健也是内外功兼修,对鹰爪混元指运用的更是炉火纯青,招招中夹带阴、柔、寸、脆的混元指力,让孟老爷防不胜防,心生忌惮。

孟老爷拳心向下,拳棱向前,是为蛇头拳。一招独蛇扫林,身体游到刘健身侧,正要来招双蛇通天击败刘健,结束打斗。

说是迟,那是快。刘健瞬间旱地拔葱,身形鹞起,一招仙人指路连着老鹰扑面将孟老爷逼进攻击力道上。

此刻,门户大开的孟老爷面对号称“沾衣号脉、分筋错骨”的鹰爪混元指,萌生退意。

孟老爷将双手食指与中指向前伸直并紧,其余三指向内钩屈,手腕挺平,手指与手背成直线,企图用蛇信指抵挡一下对手混元指,从而趁势后撤脱身。再令一众家丁围攻对手,先耗对手些内力再说,毕竟拳怕少壮,对手比自己年经许多。

刘健岂能不知孟老爷的用意,冷哼一声,欺身而上。移动身体,如一贴膏药,粘在孟老爷身上,同时出招也从先前挑逗变成了杀招。

孟老爷此刻若非竭尽全力死守,刘健的每招都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孟老爷为躲刘健杀招,已蜷身在地,偷眼见众家摩拳擦掌、轮刀弄棒就要近前围刘健,那样非但立时解决不了刘建,自己恐已遭刘建的毒手了。

“罢,罢,罢!”孟老爷怒吼之后,双手双足触地,身体拱起,瞬间雄厚的内力周身游动,孟老爷不再遮掩,运起了无相神功。

刘健等的就是这一刻,一爪抓向孟老爷后背,顿时感觉犹如抓在了铁板上,指尖酥麻。

孟老爷手足发力,身体斜刺飞出,停在刘健五步开外,双手擎天,双足踏地,怒视刘健。

刘健淡然笑笑。

孟老爷刹时心中悔意,这个陈平虽然招招凶险,却都在关键时候没有痛下死手,摆明了是要逼自己使出无相神功。自己为何争勇好强,定要败敌而心快;倘若适才输他一招半式,叹一句技不如人,便可打发走此人……

“孟老爷,这招可是金风无相?”刘健不容孟老爷多想,笑着欺身,一招飞鹰叼食直取孟老爷头顶督脉的百会穴。

“上!杀了他!”孟老爷前拳上掌,弓步踏足,与刘健打在一处。

众家丁听到主子的命令,如恶狗抢食,纷纷涌到近前。一时间刀剑横飞,枪棒斜刺。

刘健暗自掂量了一下,孟老爷的无相功虽刚猛异常,但极耗内力。只要孟老爷短时克制不了自己点穴闭气的鹰爪;时间久了,孟老爷必定会因内力不支而败下阵。

于是,刘健稍退身形,双爪齐舞,在打发近前发狂的家丁同时,对孟老爷时不时进行偷袭,令他不敢收功,耗其内力。

未过多久,乱战重归两雄相斗。众家丁都已倒地难起,抱头捂臂,哀嚎一片,刀枪剑戟更是落满庭院。

“孟老爷,陈某能领教您的无相神功,真乃三生有幸也。”刘健愈战愈勇,鹰爪功的自然腹式呼吸,让刘健的气息沉静、均细、深长,几乎不耗内力;搏击时也没多费气力,招式动作来源于日常练习时的机械循环动作,再斗二个时辰,刘健也不成问题。

“三生有幸?哈哈。你的这一生,就到这儿吧。”孟老爷发狠,双拳变掌,势大力沉压向刘健。

刘健双拳如握鸡蛋上下翻转,化解对手的力道;抓扣掐拿,反手进行攻击。

二人缠斗五十余回合,孟老爷落败。刘健依旧没下杀手,纵身后掠。

“孟老爷,我来贵府只有一事相问。”刘健抱拳相问,任由孟老爷慢慢恢复内力。

“何事?”孟老爷调息养气,低声问道。

“莫昔言大闹梅花别院,所为何事?”刘健耳听中堂内有脚步声传来,人到门柱后,却悄立不出。

“你确要为了刘阎氏,与我孟某人结下梁子么?”孟老爷认为刘健是梅花别院请来的高手。

“与孟老爷结怨,对我陈平来说,无妨。”刘健笑笑,“梅花别院的刘阎氏可是大刘庄刘老爷的二夫人啊,我总不能与刘老爷结怨吧?”

“刘庭方许你什么好处?我加倍给你。”孟老爷仍在调息,以期再战。

“哦?”刘健哈哈大笑,“刘老爷给我好处就是您的孟家府邸,怎么?孟老爷还能再变出两个孟府赠予陈某?”

“你!”孟老爷怒目圆睁盯着刘健,语气却是说向刘健身后,“言儿,出来吧。”

“舅舅,跟他废什么话,一掌劈了就完了。”刘健身后的中堂门口,传出一个男人刺耳的声调,同时一阵劲风刮到脑后。

刘健足尖用力,身体斜飞,倏然落到丈外的石桌石凳旁。

刘健、孟昌乐和从中堂飞身抢入庭院的青年人,三人品字形站位。

“我就是金都子。你是何人?”年轻人上穿破烂的灰色及脐对襟马褂,下裳黑色扎口麻裤,脚上没穿鞋,光着又脏又黑的脚丫子。黑黢黢的脸,黄焦焦的胡子,脏兮兮的黑辫子垂在身后,左胳膊缠着白布,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莫昔言,你已被逐出师门,金都子的道号,你以后还是惜言吧。”刘健冷笑道,“我是紫云观居士陈平,来此只问一句:你为何要大闹梅花别院?”

金都子出场便用小无相功的轻风掌偷袭刘健,寻常人等无法躲避,击中者非死即伤。除非崆峒派玄空门中通晓无相神功之人,才能避闪一二。

金都子出手未果,心中不免担忧,以为刘健是崆峒玄空门派遣来的高手,意欲揖拿自己;现在听刘健问话,又觉刘健是刘府派来兴师问罪的高人。

金都子一时拿不定主意,怔怔地看向孟老爷。

“想知道为何?赢了我们再说。”孟老爷一挥手,“上!”

这个“上”自然是对金都子说的,在场的家丁不是倒地揉着腰腿,就是躲到抄手游廊下,捂着头脸,没一个敢上、能上的。

“看招!”金都子为掩饰刚才的偷袭,对刘健出掌前,特意大喊了一声。

金都子仍是以那招轻风无相掌攻击刘健一侧,孟老爷则用游丝无相拳进击刘健另一侧。

刘健以一敌二,丝毫不慌,用鹰爪行拳一一化解。

舅甥俩相互依托,与刘健恶斗了一柱香后,刘健瞅见金都子保护孟老爷不周全的空档,脚踏四六步,一记混元锁扣将孟昌乐一臂卸下。

“妈的!”孟老爷惨叫一声,退到石桌后边,一边咬牙将脱臼的胳膊归位,一边从牙缝里蹦出“言儿!杀了他!”的叫嚣。

少了孟老爷的协助,金都子的败迹渐渐显露。对于刘健的凌厉的攻势,疲于招架的金都子破绽连连,几次险被刘健利爪拿捏到。

旁观者清。

“言儿,我们不打了,你打不过他。”在家丁的协助下,孟老爷接好胳膊,调息运气间叹了口气,“言儿啊,你万不该惦记阎家的破武功去闹梅花别院,结果惹得杀神上门,坑了我孟家老小。”

盐山刘府刘庭方老爷的正妻是京城阎府的小姐,闺名阎梅秀。

十五年前,刘庭方的正妻阎梅秀生下刘文敏后过世,亲家公便将阎梅秀的小妹阎梅心续嫁给刘庭方,以延续这门亲家。时年刘庭方四十三岁,阎梅心年仅十三岁。

阎梅心的大哥阎图初大人于情不忍,偷录家藏武功典籍给小妹梅心当做嫁妆的压箱底之宝物。

初嫁的阎梅心不愿在刘府住姐姐的伤心地,刘庭方便携妻住进梅花别院。

嫁妆里那批珍贵的箱底物,刘庭方却没看上眼,它们便也落户在了梅花别院。

金都子看中阎家武学中有关行军骑射的秘法,杀上别院,逞威摄取。

因为大清会试武进士,武艺出众、射骑技勇、排兵布阵以及策论武经都是必考项目,身为乡试武举解元的金都子不会不知道。而阎家是沙济富察氏,是富察氏显赫的黄金家族,大清后妃和官宦很多都来自沙济富察氏。尤其在康熙帝撤藩事件中,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故此,阎家关于兵书战策、行军打仗、骑射技能等类的典籍臧书,堪比紫禁城皇家收臧。

如此说来,孟昌乐的说辞也说得过去。

不等刘健证实,金都子不乐意了,一招雷火洞天逼退刘健,看似暂且休战,自己却没往后退,直愣着瞪向孟老爷说,“舅,我一堂堂举人,还有无相神功,怎么会掂记阎家那三脚猫的武艺?还不是你掂记刘阎氏那婆姨的姿色,窜腾着外甥去寻事,你好从中作美。”

梅花别院二夫人阎梅心,实为刘庭方的续妻。但梅心坚持要为姐姐梅秀保留名份,自己称妾不称妻。故仆佣们、甚至老爷,俱称其为二夫人。

十数年过去,无有生养的阎梅心,年方二十有八,出落得雍容尔雅、仪态万方。失了格格的羞涩懵懂,增了命妇的成熟韵味。

“言儿,休要胡说。”孟昌乐已缓过点儿劲,迎着刘健的目光,正要发力奇袭,但见外甥先出了手。

金都子本就离刘健不远,见刘健目光锁在舅舅身上,意在追问盂昌乐甥舅俩是谁在说谎,趁敌不备,偷袭一招黑龙吞珠,只取刘健肋下。

饶是刘健两耳奇聪、反应奇快,缩身撤腿、收肘出指一气呵成,也才堪堪躲过这一绝杀之招。

“你的死期到了。”金都子一个诡异的身形,窜到刘健身后,一手置顶,一掌拍出。

刘健避无可避,躬身硬受了一掌。借其掌力,前跃半丈,缓缓转过身来。

“你这是什么掌?”孟昌乐顾不得刘健,疯了似的扑向金都子。

“舅舅,这是无相神功啊。”金都子身法怪异,闪开孟老爷,双掌擎天,又逼向刘健。

刘健也搞不懂金都子的内力缘何大增到完全强过了自己,但若久斗下去,自己必定会败在这舅甥俩手里,命丧在此。

“言儿,这不是无相神功呀。”孟昌乐学着金都子的手法比划着。

“接招。”金都子双掌如刀劈向刘健。

刘健退已不及,只得双爪化钳,架起双刀。少刻,双手两个虎口间两股极大的刀道顺着手筋涌到两臂双肩,继而下沉,迅达双腿两足,如负重铁的刘健已动弹不得。

片霎,刘健裆下来了一只大脚,那是金都子的臭脚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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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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