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秋、小冬撩着门帘,管家刘藏走进卧房。
“二爷,吉祥。”刘藏行礼。
“起来,起来。”刘健忙示急小冬拉起跪地施礼的刘藏。
“二爷,您有什么吩咐?”四十来岁的刘藏恭恭敬敬立在架子床边。
“管家,请喝茶。”三秋奉上一杯热茶。
“三儿,小冬,这没你们事了,回屋闲着吧。”刘健说。
“是。二爷。”三秋、小冬退下。
“刘藏管家,您坐。”刘健客气地直切主题,“您觉得我现在如果用老爷的全驴炙来医,有多少康复的胜算?”
“这个……”刘藏有些犹豫。
管家刘藏就是全驴炙二生一死医案中的“二生”之一,另一个“生”远在京城。是以,刘健才请刘藏前来问询。
“二爷,我那次是被顺天安东的董家八卦掌打断了全身经脉,蒙老爷用全驴炙大力医治,才康复如初。”刘藏说,“听老爷说,您的情况有所不同,伤不在经脉,而在骨骼。”
“刘藏管家,您在治疗中,有甚感觉?”刘健转了话题。
“二爷,入驴腹时,我人已定身,没什么感觉。”刘藏想了想,又说,“七天后醒来,全身似被烧针灸过,麻痒酥疼。旬日便消了。”
“您康健之后,身体较之以前,变化如何?”刘健问。
刘藏略一犹豫,喝了口茶说,“不瞒二爷,比之伤前鼎盛,尤佳一些。任督尽通,气畅力足。”
“好啊。”刘健笑了笑,“刘管家,能麻烦您差人去梅花别院请老爷回府一趟吗?”
“二爷,您打算用全驴炙?”刘藏问。
“嗯。”刘健点点头,笑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啊。”
“好。我这就差人去请老爷。”刘藏喝了口茶,站起身来。
府内任何人出刘府必须向府里管事处刘藏管家报备,连刘庭方老爷也不例外。这也是刘健把刘藏请来的原因之一。
当然刘老爷外出是不会找刘藏报备的,而是刘藏主动在《出府记事薄》上登录人员、时间等。
“对了。”刘藏停足,“别院送您来时的那头驴,正好是黑驴。我跟老爷言一声,就不还回去了。一会儿我让人把它牵到马圈先用药草养着。”
各色的驴子中,黑驴的药效最佳。
“有劳管家了,多谢。”刘健抱拳道谢。
……
刘藏走后,无所事事的刘健便开始安静的等待。
第二天一大早,刘藏便传回消息,老爷在刘健回刘府当天便离开了梅花别院,不知去了何处。
于是,刘健更加百无聊赖。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喝药便是喝水。洗澡沐浴、大便小便皆在床上由春夏秋冬伺候。
偶尔外出也只有两件事可做,晒太阳和到安癸房逗弄刘信兄妹。
如些这般,又过了两月余。转眼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将至。
刘庭方老爷也终于在腊月中旬回到府里。
“老爷,这些日子您去哪儿了?”刘健满脸关切地问。
刘健对老爷刚一回府就来探望他很是感激。
“你现在可以坐了?”刘庭方见床上的刘健双手吃力地紧撑床板、费力地直起上身,笑着说,“刘健,躺下、躺下,逞什么能。”
刘健尴尬地笑了笑,在三秋的搀扶下,倒卧到支起的被子上。
“听说那两娃坐得比你还稳当,我一会儿倒要去看看。”刘庭方笑着打趣。
“老爷,您去……”刘健很想知道老爷去了哪里,他有预感,老爷是为他外出了两个多月。
“你受伤之初,我就派人追查金都子的下落,发出悬赏令。江湖上的朋友多少会给我刘庭方一点儿面子,查了二、三个月,便打听到他的落脚顺天府北路厅一带。我这才把你安排回府,去昌平等地,欲取他性命。”刘庭方笑说,“可能老天爷还没到收他的时候,我从昌平、顺义、怀柔、密云到平谷,把北路厅搜了个遍,也没寻到金都子这小子的踪迹。我猜测他可能回崆峒了,江湖朋友也有说在平凉府见过他。”
“老爷,您去了平凉崆峒?”刘健虽然知道刘庭方的武功天下无敌,但硬闯人家门派重地,不啻只身入龙潭、孤影突虎穴。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好虎难架众恶狼。何况现在还有任何武功都难以抵御的火器的存在。
“嗯。老夫上崆峒要人,跟各门的道长们讲了讲理、划了划道。”刘庭方轻描淡写地说,“金都子不在崆峒。他若回崆峒山,崆峒诸门会将其押解到咱大刘庄,交由我处理;他若在外死伤,与崆峒无关。”
“老爷,我技不如人,我认了。”刘健想象得到,刘老爷的崆峒之行,该是多么的凶险。
“哈哈。”刘老爷拍拍刘健,“我宰金都子,与你无干系。”
果然,两年后金都子之死,不是因为打伤了刘健,而是源自冒犯过二夫人阎梅心的名讳。
“老爷,您没事吧?”刘健关切地打量刘老爷。
“没事。”刘庭方止了笑,认真的说,“崆峒的确难应付,个别门的掌门武功很是了得。比如,神拳门的掌门公孙阳道长,一套至阳剑舞得行云流水,令人近身不得;再比如玄空门掌门陆尘子道长,一通无相神拳开山裂石,连我都有些疲于招架。”
“老爷的武功,天下无敌。”刘健脑中不断闪现老爷对阵公孙阳、对阵陆尘子的画面。
“刘健,你若再遇无相功,可采用硬桥硬马、大开大合的南派红拳来门户防守,用以柔为主、柔中带刚的少林蛇拳去侧翼进攻。”刘老爷手脚比划了几下说,“这样做,虽不会快速取胜,但决不会落败。”
“谢老爷提点。”刘健拱手。
“听说你决意想用全驴炙疗伤?这个我也想过,回府前也去大庙征询了仁口禅师的意见。我们决定了。”刘庭方笑笑,说,“试试就试试吧。反正再差,你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谢老爷。”刘健道谢后,把那日刘信兄妹用叫声提示的事讲了一遍。
“哦?有这等事?天生辟谷体已属罕有,莫非两娃还是拥有前世记忆的灵异体?”刘庭方沉吟片刻,道:“看来这全驴炙非我刘庭方首造啊。”
“老爷,也许是碰巧。”刘健说。
“不管了。”刘庭方大手一挥,站起身形,他要去看刘信、刘嫣两个小娃了,低头看向刘健,“正好你一直辟着谷,只沐浴一下就行了。今个响午杀驴、配药,明天炮制,后天大食过后,就开始腌你。赶得早,你能出来过元日。”
“多谢老爷。”刘健拱手。
“对了,我用你的‘睡诀’换了崆峒雌雄两套独门心诀。你不介意吧?”刘庭方说笑。
“全听老爷的。”刘健拱手。
“雌雄心诀是给刘信、刘嫣续命用的。”刘庭方把双手在熏炉上烤了烤,试了试炉温,说,“过几年,两娃稍大一些儿,崆峒派神拳门掌门至阴剑公孙阳道长会亲自来传授与他俩。那时,我若不在,就全交给你了。”
“老爷。”刘健不知说什么,老爷的话气,似乎在交代后事。
“走了。”刘庭方大步迈了出去。
一夜无书。
第二天刘健唤来李嬷嬷,给了些银钱表示感谢,将其打发回了府药房。然后,在春夏秋冬的扶侍下,沐浴净身。
是夜,刘老爷派人在安辛房刘健卧房里,又移入两个熏炉。
三个腾腾热的熏炉把屋子烤得热腾腾。
刘健裸身躺在薄薄的被单下,才不至出热汗。春夏秋冬也热得脱去大袄坎肩,只穿件贴身小袄,着裤系带。
第三日辰末巳初,刘安和刘雄将一头四蹄拴在扛子上刮了毛的“驴皮壳子”抬进卧房,向榻上的刘健问了安,便将驴壳肚皮朝上辅放在架子床上。
“二爷,老爷马上就到。”刘安解着马褂盘扣。
“大春她们呢?”刘雄环看四周,自言自语。
屋里为了摆放三个熏炉,除了架子床和临时摆进来的软榻外,都已腾空。
“少问两句。”刘安训斥刘雄。
屋里这么热,丫鬟们穿得少,自然回避到里间了呗。
“你们去道上迎着点儿老爷。”刘健打发二人出去。
“是。”刘安、刘雄告退。
“二爷,我们都穿好了。”三秋见刘安出了门,便来到刘健榻边。
吃罢大食,大春便让几人穿穿戴齐整,以免来人失礼。但刘健却说无妨,让她们猫在里间即可。
“都回里屋候着,没人叫你们,不要出来。”刘健寻思刘老爷肯定不会想让旁人观摩其施针手法。如果偷看了,估计小命不保。
“是。”三秋答。
“老爷来了也不迎吗?”大春问。
大门外传来吵杂的脚步声。
“回去!”刘健吼了一声。
“是,是。”春夏秋冬赶忙退回里屋,闭门。
“老爷。”被单下,刘健伸手打拱。
“把东西放下,都出去。”刘庭方白身后跟着刘藏、刘去等人摆了下手。
“是,老爷。”众人放下担抬的物件,退了出卧房。
十几个物件大多是大大小小的坛子,也有浅盆、木盒或直接用布包裹着。里面盛放的应该是用驴配制的药材。
刘庭方腋下夹着一个扁长木匣,刘健知道那里面不是药材,而是刘老爷针灸用的银针。
“我不能确定能否让你康复如初,但疗后只要你能活着,相信比现在要好一些。”刘庭方打开匣子,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等,感慨道,“自道光爷认为针灸一法,针刺火炙,究非奉君之所宜,把太医院针灸一科永停后,仅四十来年,民间针灸便一味追求‘化博返约’,变得把简单、安全为首要。唉!把老祖宗的综合、汇集的要点都抛弃了。甚至连下针手法,也被以为是繁琐之举。唉!”
“老爷。”刘健出声。
“呵。”刘庭方收回神,匣中取一枚大针,掀去薄单,对刘健说,“开始吧。”
“谢老爷。”刘健闭目。
“前为《琼瑶神书》中的二十四法,现在是《针灸大成》中的飞经走气四法。”刘庭方尚没有为刘健定身,是以知道刘健能听见他说话,只是无法回答而已。于是自顾自地讲解给刘健听,“下来分别是《针灸大全》中的十四字法和《针灸大成》中的十二字分次第手法。”
片刻后,刘健满身扎满银针。刘庭方从匣中取出一个柄长刃短的钢剪,将刘健身上的银针露出体外的针柄及少量针体,一一剪断。
“从古时的《黄帝内经》、《黄帝八十一难经》、《黄帝三部针经》《素问》、《灵枢经》、《足臂十一脉灸经》,到宋代的《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针灸资生经》,再到前朝的《针灸大成》《针灸大全》《针灸问对》,汐波阁里都有,而且版本不一。”刘庭方边剪着针边说,“刘健,你有闲暇,要多多专研,将它传承下去。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不一时,刘健面门胸腹一面的银针剪完。刘庭方将刘健翻转身躯,脊背朝上。刘健下巴着枕,头微上抬,人已僵直,但思维、触感及听觉尚存。
“先定你身,再施背针。”刘庭方又取各类银针十几枚,对刘健道,“静息闭心,莫要抗拒。”
刘庭方言毕开始施针,刘健只觉从头到脚阵阵酥麻。起先还知道银针是从脑户穴开始的,接着是囟门穴、上星穴、前顶穴,然后是后顶穴、风府穴、头维穴,后来是耳后穴、哑门穴,玉枕穴,最后通天穴……刘健意识渐渐模糊,人也沉沉睡去。
半炷香过后,刘庭方将刘健又扎成了刺猬。
接着,刘庭方一一剪去刘健身上银针露出体外的部分。
然后,刘庭方活动活动手腕,稍歇了片刻。
接下来,刘庭方将带来的坛坛罐罐、盒子包裹一一打开,各取出一半儿药材,小心地塞进架子床上的驴壳里不同地方。
紧接着,刘庭方一手将直挺挺的刘健托起,来到架子床前,一手打开床上阴干的驴壳,将刘健小心地塞了进去。
刘健的头在驴头内,四肢套在驴子前后腿中,如同刘健穿了件连体驴皮一般。
最后刘庭方把坛子等器物里剩余的药材,一一按序填进驴壳,覆盖在刘健的身上。
最后,刘庭方用粗线大针沿驴皮开口两边预留的小孔,将驴壳缝合。
未了,刘庭方拿出一根一头阔一头窄的细竹管,将窄头穿过驴嘴和草药插入刘健口中。
竹管是刘健的进食通道,竹节已经打通,内膛也已清理。
大功告成,能复原多少就看刘健的造化了。
刘庭方拍了下手,刘藏等人立刻鱼贯而入,躬身打干,却一人开口问安。
刘庭方挥了挥手,众人意会,纷纷拿起地上盆子、坛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刘安等人也把沾有丝丝血迹的软榻抬了出去。
刘庭方走到里屋门前,以气托音,声在屋内响起:“都出来。”
“老……”门开,三秋、二夏几人刚要施礼,被老爷拦下。
“不要发声。”刘庭方扫了一眼四个丫鬟,将她们带到架子床前,小声说,“每日分六次往那个竹斗里送一盏茶碗的泉水,是给二爷喝的,要一滴一滴的送。”
春夏秋冬四个使劲点起头来。
“水缸里已经换成泉水了,以后每天有人送。”刘庭方轻足走开,“你们小心伺候二爷,莫要有声响。若有闪失,你们知道后果。”
四人用力点头,心中在说:是。
刘庭方说着走了出去,还顺手轻轻关上了门。
“二爷不会有事吧?”小冬趴在三秋耳边呢喃。
三秋圆睁杏眼,狠瞪小冬,扬了下手。
小冬吐了下舌,知错地溜到一边。
二夏两臂一挥,指指里间。众人会意,蹑手蹑脚回到里屋。
“老爷亲自整的,不会有事。”三秋关严门,低声说给小冬。
“二爷真被缝驴肚子里了?”大春的声音同样很小。
“那是在治二爷的伤。”二夏像在自言自语,“老爷说一日分六次一滴一滴喂二爷喝一茶杯的水。那我们从现在开始,隔一个时辰喂一次。从现在午时起,然后申时、戌时、子时、寅时、辰时依次来喂。”
“日中……嗯,小食……”小冬摆着指头。
“笨啦!日中、夕食、日暮、夜半、平旦、早食。”三秋拍了小冬一下,“记住没?”
“记住了。”小冬摸着头。
……
刘健在驴腹中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一元复始的元旦。这其间刘老爷来过几次,开始来得勤一些,一天有时来两次;后来随着正日初一的临近,二、三天也来不了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了,刘老爷来与不来,于刘健来说,没任何区别。
临近年关,刘庭方老爷也的确很忙。
腊月二十三以后,刘庭方外地任上的儿子们,能回来的都携妻带子、拖家带口陆续返回盐山,齐聚大刘庄刘府,把刘府几个正院以及两个跨院住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