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那年十二岁,这一年我尤其记忆深刻。是因为这一年王二婆的小孙子溺死在了我家农田旁边的那条小湖中,当时湖边围满了人,我那时不知是谁溺死了。只觉得好奇,站在家门口向那边望去,没有看见她小孙子的尸体,看到了无数张嘴在议论着,像集市一般热闹。还有王二婆和她儿媳妇的哭喊声,我最害怕了,像鬼一样,令我不敢靠近。

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小男孩进入了我的视野,他从南边的杨树林奔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风车,直冲向湖边的人群当中,人们散开了一条缝,我看到了刘小田的尸体,他光着上半身,那颜色灰冷凄惨。那身穿长衫的小男孩将白色的小风车放到刘小田胳膊的边上,我认出了,那穿长衫的男孩是饶庆年。他为何到这儿来?我怀揣着好奇的心走上前去,因为那时王二婆和她的儿媳妇已经不再发出凄惨的哭喊声了,走到湖边却发现溺死的人是刘小田,饶庆年用悲伤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刘小田,他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同饶庆年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讨厌他们两个一起玩。

刘小田的父亲刘宝和是饶庆年家里的佃农,是他父亲饶家春几十亩地的工作者间掌管者。刘利民有着强壮的身体。刘小田顶多也只是一个佣人的儿子,怎么配合我们玩?那时我的心里的确有着根深蒂固的阶级层次划分的意识,一看到饶庆年与刘小田在一起玩耍我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嫉妒,现在我绝不会再这么认为了。我跑去和饶庆年理论,我跟他讲:“他不配和我们玩,他只是个小佣人,我们是少爷,我们要一起玩”

饶庆年对我讲道:“你不应该这样,他同我们一样都是人,是平等的,我太失望你这样了”

那时我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当中,甚至还将活好的泥巴朝刘小田的脸上扔去,以此来惩罚他,夺走我的友谊。我承认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我想设法弥补的错误,但却弥补不了了。后来,我们三个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盯着刘小田的那张嘴,我害怕他将此事告诉饶庆年,这样我很有可能失去一段友谊。有时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玩的时候,也会心存猜疑,他们两个之间交谈的每一句话,是不是在告我的密?是不是在说我朝他的脸上扔泥巴?直到饶庆年若无其事一脸微笑的朝我走过来,我才放下心来,同他们两个一起投入到欢快中去。

而此时,这个我讨厌的人的尸体就躺在湖边,他一动不动,不能站起来追逐打闹,不能同我们一起玩猫抓老鼠,不能发出欢乐的笑声。我想那时我的心里应该会有些窃喜,因为饶庆年是独属于我的友谊了。但不得承认我看着刘小田是很悲伤的,但肯定没饶庆年悲伤。此事过后的几天内,饶庆年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害怕他是不是不想与我玩了?便穿过那杨树林去到他父亲的宅子找他,看见他坐在宅院中的磨盘上,望着天空发呆,我走过去,向他问好他也没有回答我。一个月后,刘小田的死慢慢地褪去了,人们不再攀谈,依然在那条湖里钓鱼,不会感到恶心。饶庆年也恢复了正常的精神,心情变得活泼了。他主动来到我家宅子来找我,邀请我去他家吃她母亲钟红娟最拿手的红烧肉,去打水漂,去捉虾捉鱼,去踢足球。这个春天我玩的不亦乐乎…

除去此事还有就是那年秋天镇上来了一个洋人,是个假洋人,是因为它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后来听人说那是黑西装,头上还留着大辫子,好不奇怪,

人们开玩笑说他这是中西结合,想装洋人却有着清人的辫子。假洋人来的那段时间,村里的孩子全都围着他转,他手里有糖果吃,许多新奇的东西。他手里有一个黑色的相机说是能把人们的魂魄抓到里面去,我的灵魂有幸被抓了一回,我呆滞的的望着他的镜头,他望向我,向我微微一笑,只听咔嚓一声,闪了一道光,我的灵魂被他锁在了胶片中,他还专门拿来让我看,我在胶片中看到了我的模样,我被吓得跑回了家。那时我在家中哭闹了好几天,直到父母将那洋人带到家中来道歉,他向我解释这是个相机,是用来拍照的,并不会将人类的魂魄锁到里面,我原谅了他,我又得到了许多颗糖果吃,那时我觉得这个假洋人还不错,总之他很温和,总是一副笑容面对孩子们。我知道了他叫林炳昌,是镇上李把头的儿子,说是刚从巴黎回来。村中来了这样一个人,带着新奇的玩物,穿着新奇的衣裳,和村中的人对比了一下,简直是鹤立鸡群,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比较好形容的成语了。那时村口的男人们,看着这假洋人如何在孩子们面前威武,都在嘴里骂道:“他奶奶的,老子在家中也没见你们这些孩子献殷勤”我同饶庆年,也是这诸多孩子中的其中两个。

孩子们也只是觉得这人新奇,林炳昌给孩子们讲述各种美丽的童话故事,读着美丽的诗,诗中有美丽的西方姑娘,美丽的西方大地。林炳昌似乎很享受和孩子们相处,但新奇总会有个度的,数日之后,孩子们便不再围在他的身边了。人们惊奇地发现,林炳昌不在穿着他那件西装了,也穿起了灰色的长衫,在镇上帮父亲卖起了烧饼,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只不过他那白皙的皮肤同镇上的其他男人比还是很突出显眼。但他与顾客的谈吐从不会套近乎,他禁止还价,禁止一切他想禁止的东他,他不想搞那么多的规则,他接受过西方的先进教育,你千万不要试图在他的身上取笑嘲笑些什么,他会用他正义的你无法反驳的语言来反驳你,他会用你听不懂的法语来痛骂你的肮脏无耻,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那只对待镇上的那些封建的迷信的老太婆和老爷们,他认为,那些人只会在村口或者柳荫下聚集在一起,然后散言碎语,将别人的困难编织成可怕的谎话,传播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他们是可怕的罪人。但他有时又很平易近人,他总想跟孩子们一起玩耍。是的,没错他同我们一样,有一颗童心。同样,他心中还怀揣着一个梦想。他同别的人不一样,他带有一种力量,一种总能让人信服的力量。后来,我与他的接触,是我感慨万千。

刘小田去世的那些日子,在私塾的他的那个座位上,一到下午阳光就会照射在课桌上,非常的耀眼,那时,我刚开始认为刘小田这样的人也可以同我有一段非常美好的友谊,是因为饶庆年对我讲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难道他的贫穷?就应该让他受到别人鄙视的眼光嘛,难道他的身份?就控制了他不能与我们玩耍吗?我们同他都一样,都是孩子,全天下的孩子都应该一起欢快的玩耍。”饶庆年对我讲完这句话后,我思考了许久,我躺在我的房间,看着镜子中的我,似乎我和刘小田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我比他的皮肤更黑?现在,私塾先生,要让一个老爷家的少爷的座位调换到刘小田那里,那位少爷极力的反对,对私塾先生讲到:“那不吉利,先生,你知道的,那是死人生前坐的位置”

听到此话的饶庆年,非常的愤怒,对那位老爷家的少爷讲道:“不吉利?不吉利,你别来上私塾啊!看到了没?课桌上的耀眼的阳光,那就是刘小田的灵魂”这把那位少爷吓得不轻,而更多的,是饶庆年装出的凶悍的声音,将那位少爷吓得尿了裤子,这惹的全课堂的孩子们哄堂大笑。我并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为了在饶庆年的眼前,表现出我思想上的某些变化,于是我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刘小田生前的课桌,坐了下来,然后对课堂上的人们讲道:“这有什么不吉利的?”然后全课堂的人们都为我鼓掌,饶庆年对我的目光也变了,那时我们两个人对视着,他应该很诧异吧!而饶庆年对那位少爷的凶悍也换来了私塾先声相应的惩罚,将《三字经》全文背诵一遍,结果是,他出人意料的背得很通畅,换来了私塾先生的哑口无言,我与饶庆年相视一笑。

那天傍晚,我和饶庆年在田地里吃着烤玉米,他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俩之间是篝火。我们谈起白天在私塾发生的事情,然后不由得大笑,再吃一口烤玉米,让嘴巴变得黑乎乎的,他说我做的很对,我说他讲的话真的很棒。那时我似乎真正的感受到了友谊,就像那句火一样温暖,然后我们结伴一起回家,那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们在通往镇上两边都是棉花地的土路上勾着肩搭着背,唱着几句民谣:

小喇叭,来到了人间。

唱着它那动听的歌。

小喇叭,来到了我的门前。

告诉我,别哭了,送给我美丽的珍珠。

小喇叭,告诉大家,世界,还很大…

我不知是不是刘小田的座位真的不吉利?自从那次我坐在他的座位上以后的几天内,我经常咳嗽,一咳嗽,我的肚子也就很痛,嗓子中卡着许多的痰吐不出。父亲华孝清察觉出了我的异样,对我讲到:“华阿祥,用不用给你请一个中医先生?”

“不用不用”因为那样我又要喝难喝的中药了。

可一天以后,父亲就从隔壁镇上请来了一位中医先生,为我号脉。那时我躺在我卧室的床上,额头上冒出几滴虚汗珠,母亲宁惠芳一脸焦急的神态,父亲则显得很端庄,我的咳嗽声似乎让那位中医先生显得很慌张,他的手指头在我的脉搏上号了几十秒以后,扭过头来对我的父亲讲:“这应该是百日咳,会传染的病,我给你开一个房子,你自己去药店里拿药”那时他的脸上已经显露出想要赶快逃离我卧室的神情了,我不由得笑出了声。父亲给中医先生拿来笔和纸,我看到他双手颤抖着,连忙的写完了字条,递给我的父亲,然后就是提着药箱双腿抖动着走出了我的屋门。那字条上写着:杏仁,芦根,桃仁,白茅根,川贝,每次各十克,用水煎制服用。

母亲不放心我,经常是她一个人来为我送那些煎制好的药,他害怕我传染与他,就小心翼翼地隔着门缝把药递进来,等待我喝完以后,看到那瓷碗里干净了才放心走开,走时还不忘叮嘱我几句。父亲不允许我出门,说我患上的百日咳传染性极强,那段时间我不得不被我的父亲囚禁在了卧室当中,我被禁止吃油腻的东西,包括烧鸡,羊腿,还有饶庆年母亲做的最好吃的红烧肉,这简直让我无法接受。

我的卧室在二楼,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喇叭山,喇叭山上的树木葱绿茂盛,天空永远是洁白无云,一只白鸽子在枝条间穿梭着,发出优美的歌声,翅膀拍打着树叶,那声音是在为他的歌声伴奏。树木下隐藏着小溪,但人们总能听到流水声,小溪在树木间穿梭,顺着山坡穿插到了我家的农田,它又流向饶庆年家的农田,小溪旁有几个妇女,正清洗着衣物,我家农田的上空总能看到许多蓝色,红色,黄色的风筝,他们在空中翩翩起舞,好似在竞争着,但如果那些风筝一不小心藏在了杨树的枝条上,那么肯定会有小孩子的哭声,在农田里传荡。小溪穿过杨树林跑到了王家庄,穿过棉花地流入到了上饶河,它像天上的风筝一样,总是无拘无束,令我感到很羡慕。我还会听到私塾里学生们的念书声,说真的,被困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我却很想学习,我总能在众多学生的声音中辨别出饶庆年的读书声,因为属他的声音最洪亮,我很羡慕那些在私塾里的孩子们,他们整日一起玩耍。我并不因身患疾病而感到痛苦,却因身患疾病不能出门玩耍而感到烦恼,整天望着窗外的那些风景,我感到枯燥无味,我不能与饶青年玩许多许多有趣的游戏。我生病期间,饶青年来找过我,但被我的父亲给打发走了,父亲对他讲:“这段时间你别来找他了,他患上了百日咳,很严重的,可能会传染给你,快回家去吧”饶青年听到以后肯定会感到失落,然后垂头丧气的走回家中。

我感到非常的孤单,日复一日的呆在这个卧室之中。没有人敢来找我,可能也包括饶庆年。只有父亲母亲感走进我的卧室,对我说一句,安慰的话。我的病情似乎恶化了,我的咳嗽变得严重起来,身体无比的虚弱,躺在卧室的床上,呆滞的盯着天花板,甚至不想去眺望窗外的风景,那样会感到恶心。可能我的生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的肚子好像被掏空,只留下了一个砰砰砰在跳的心脏,夜晚睡觉时,我感到我的双腿像是漂浮了起来,总之很不好受。我还总听到母亲在父亲面前哭泣。

我望向窗外,看到母亲手提着竹篮,走在那条,尘土飘扬的路上。母亲应该是去喇叭山的喇叭庙中为我祈祷,祈祷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回归健康。可到傍晚时,母亲节带回来一个身穿蓝袍道士,他可能会在院子中施行一些法术,将病魔驱赶,然后母亲相应的付给他一些金钱。我并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这些奇怪的交易只能给母亲带来一丝丝的心理安慰,而母亲却愿意相信,那就相信吧。

那些天的每个傍晚,我都会看见林炳昌在那条小溪的岸边坐着,他背对着我的窗户,眺望着喇叭山,喇叭山后的落日与夕阳。他经常一眺望就是半个小时,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我越发对他很好奇了。有时饶庆年也会跑到他的身边坐下,我看着他们两人交谈的背影,饶庆年在讲些什么?林炳昌在讲些什么?他一定会在他的面前提到我。我很好奇,也很羡慕,那时我多想从窗户跳下,跑去他们的身边同他们一起交谈,就算只听他们两个谈话也可以。

那天晚上,饶庆年来了,同时它给我带来了一个优美的爱情故事。那晚,我躺在床上,望着我天花板上的纹路。突然,窗户像是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响了一声。我打开窗户,向下望去,看到饶庆年站在那,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竿,竹竿的一头上挂着竹篮子,竹篮子里烧鸡,他将烧鸡用竹子递到我的手中。一个星期了,我终于尝到了如此美味的食物,是我最好的朋友带来的,是的,没有错,他不怕我传染于他,这是除父亲和母亲以外的第三个人了,还有谁能如此大胆呢?我在窗前一边吃着烧鸡一边望着他,他在窗下给我讲述了关于林炳昌父亲林把头的故事,我终于知道傍晚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林把头名叫林宝和,他原来不是我们上饶镇的人。它是距离我们二十公里外的蔡小庄的人。1882年那儿发生了洪水,洪水野兽一般的吞噬着一切,房子,麦田,人们的钱财,人们的心血。整个蔡小庄的人们,四处逃窜,妻离子散。村子都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之中,凄惨的哭喊,婴儿的哭喊,大地的哭喊。林宝和与他的弟弟林南生在一处被水淹没的胡同里救出了一个名叫庄梅玲美丽的姑娘。庄梅玲不是本地人,那个女人恳求他们兄弟二人,将他送到王家庄,因为她不认识路,她的父亲是当地的地主“你们救救我吧,把我送到我的家,我让我的父亲给你们大洋”仅仅是因为大洋,并不是,只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善心,可以不要大洋的。

兄弟二人将庄梅玲送到了,王家庄的庄府。她的父亲庄禹银万分感谢,当天晚上将他们兄弟二人留下喝酒吃菜,问到他们兄弟二人“你们想要什么报酬说吧”

“我们并不需要什么报酬,我们的房子被洪水冲跑了,钱财什么的一切都没有了,我们现在需要工作,我的力气很大,能干,我的弟弟上过私塾,算术很厉害,恳求老爷留下我们”林宝和哀求道。

就这样,第二天林宝和就下了农田干活。林南生就给庄家的粮食生意算账。他们兄弟二人的日子渐渐的稳定下来了,没有打算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们没有父母。他们在王家庄建造了一座房屋,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当中种着蔷薇与草莓。这期间,林宝和庄梅玲似乎渐渐的有了些情愫,见面时他们通常会对视,庄梅铃的眼睛很大,很亮,晶莹剔透。庄梅玲会跑到田地看林宝和作工,看他那英俊的脸庞和黝黑的肌肉,然后他们相视一笑,庄梅玲就会害羞的逃跑了。夜晚,他们通常悄悄地跑出,在农田里相拥而坐,望着天空的月亮与星星,各自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离别时总会舍不得,即使第二天还会再见面。事情似乎败露了,那晚,他们二人的约会被庄家管家蔡根女发现了,她的那张嘴让他们二人的事情迅速地在王家庄引起了一起舆论,这舆论经过许多的人的嘴,变成了不同的版本。有人说庄梅玲是个勾引小伙子的狐狸精;有人说林宝和就是个穷小子,怎会配得上妆家大小姐?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分几两;有人说我想高攀;甚至有人说庄梅玲的肚子中已经有了林宝和的孩子。

那些天,白天做工的林宝和总会看到一些老妇女老婆子指着农田中的他在议论,看着那些丑恶的嘴脸,他很想走上前去将他们一个个都摁倒在地,用它强壮的拳头将他们的嘴巴扇红肿,警告他们不要再讲这些风言风语。他忍下了。同他做功的一些爷们儿,走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根旱烟,然后开玩笑的讲道:“干的不错嘛”

那段时间,他们二人陷入到了整个村子的蔑视当中。似乎拥有一段爱情是可耻的,一个穷小子和一个千金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看着那些丑恶的嘴脸,他们高高在上,他们高谈阔论,他们就是封建中的恶魔,大胆的吞噬着世间的真情,像洪水一般,比当初林宝和经历的洪水还要胆战心惊。那些老婆子老爷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将别人的爱情,别人的苦难,别人的喜事,编织成他们认为“美丽”的谎话与故事,相互之间传唱着,热闹着,向他们的儿子讲述,无人不说,无人不谈,他们就是麻木的木头,这是最无耻的。就是这样,然后狠狠地看着两个真情人被拆散开来。

这件事庄禹银得知后,将林宝和的右腿打断了,还命令下人将他赶走。在他的百般恳求之下,将他的弟弟林南生留下继续工作。他离开也好,离开那些痛苦的舆论,代价就是失去爱情。

那时,林宝和瘸着腿带着他的几十块大洋,翻过喇叭山,坐船渡过上饶河,到达了上饶镇,在这里他开了一家烧饼店,一个人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一年,两年,三年…这期间,他与他的弟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在信中,他绝不敢再提那个女人。

无数个黑夜,他躺在那间只有一张柜子和一张床的简陋的房间,思考着一个问题:林宝和还爱着那个女人吗?我想他还爱着,如果不爱那他肯定会很快爱上另一个女人,但这三年内,除了顾客她并没有与其他异性接触过。他爱她,又为何不去找她。如今我再想想,这个饶庆年讲给我的故事,我想可能如果封建不结束,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至今,林宝和还能回想到他离开庄府时庄梅玲的哭声,如今,她也爱着他们吗?

他爱她,但并没有去找他,这应该就是爱他的最好的一个保护方式。扼杀那些舆论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要让村民们看到,他们二人独处,他们二人交谈,他们二人在田间欢乐的谈笑着,如果那样的话,可能第二天他们的事迹又将会走遍村庄,人人唾弃他们。我想归根结底,还是林宝和是一个穷小子,如果他是一个富家少爷,在一个夜晚,他与一个富家千金约会,可能也会有村民们说闲话,但他们至少是门当户对的,可以理直气壮的在一起,富家少爷可以有勇气去提亲,因为它们是同一个阶级。这种阶级的划分在后来的中国会消失不见的。

林宝和也想,再去找到庄梅玲,问她还是否爱他,只要他回答一声爱,那么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来成就这份真情,管他的什么老爷,我就要定你的女儿了。但实际是,他绝不会这样做,绝不敢这样做,一个三年前被人们唾弃的一个瘸腿的穷小子,又再次鼓足了勇气来到了王家庄,来到了庄宅,向那位老爷提亲,向那位老爷的女儿求爱,这简直在村民眼中是一件荒唐的事,那简直是一个很贱的男人,唯一的结果是林宝和会像三年前那次一样,再次丢失自己的尊严。他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了,就算为了保护庄梅玲不受到村民的冷眼相待,为了保护自己不再被羞耻,这三年之中,他扼杀了自己的最爱的勇敢,把那份爱永远的藏在了心中,永远没有再提起过。

而这三年,他亲爱的弟弟林南生加入了革命党。

直到他从王家庄离开的第三年的中秋,不知他从谁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王家庄的庄家大千金嫁了男人。得知此消息的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烤糊了几个烧饼,他甚至无法呼吸,他的胸口变得非常的堵塞,那一刻他无法说出话。他决定了,去见她最后一面,放下尊严。

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要不要买一个口罩?防止王家庄的人认出他。在那时,他想到了弟弟的来信中的一句话: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愚昧的,麻木的,冷淡的,讽刺的,全都去他妈的,你们会永远的流入那肮脏的河流,奔腾的黄河正等着我,看清楚吧,看清楚我的脸,那是多么的英俊,多么的干净,全都去他妈的吧!

他坐船渡过了上饶河,翻过了喇叭山,走到了王家庄,看到了庄宅,令人意外的是,庄宅贴着封条。

林宝和向路过的人打听,似乎并没有人认出他。他问一个老头子:“这庄宅咋贴着封条?”

“你是谁?”

“我是这家的亲戚”林宝和骗那老头。

“这庄家呀,前几个月被土匪给劫空了,一大家子的人全都被杀害了!被村子里的人弄了些草席简简单单的就给葬在了巫河边上,这一大家子太惨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宝和双腿麻木,身体似乎是悬浮在空中。他眼神呆滞的慢悠悠的向巫河走去,他看到了坟堆,而且杂草丛生,一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他不知哪个是庄梅玲的,因为没有墓碑。他看得出他们被埋葬的有多潦草。我望着巫失声痛哭,低声道:“我还爱着你”虽然他不知道庄梅玲是否定亲,是否还爱着林宝和。

傍晚,林宝和走在一条通往上饶镇的小路上,他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像乞丐一般。那小男孩向林宝和跑来,乞求道:“叔叔,您把我带回家吧!我会做饭,我可以为你干活,拜托您了,我不想在外面乞讨了,叔叔”

林宝和问那个小男孩:“你叫什么?”

小男孩回答:“叔叔,我还没有名字”

林宝和牵着那个小男孩向上饶镇走去,林宝和为那个小男孩取名为林炳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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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下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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