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3章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贰)
武兆律,当街杀人者罚银三十两,杖刑二十,刺配充军;刺杀朝廷命官者没收田产,父母连坐,游街削首。
可这两位放纵仆从当街行凶一气震杀九人的外乡年轻女子,非但没有就此离开这是非之地,反而羊入虎口一般打算再去县衙走一遭,讨说法。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像她们这样敢如此不计后果行事的,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那扶龙郡里的孙珖一样有些背景的官家子弟,另一种则是像韩江龙、黄莽这样无牵无挂的江湖儿郎。
根据凤叔先前所说的,晏龙雨觉得这两人更偏向于是前者,而且她们二人的身份、背景,比起那个只敢在扶龙郡里撒野的地头蛇孙珖是只大不小。
晏龙雨恍惚间,他们已经跟在两名女子和花发老妪的身后走出了清茗居。
此时的茶楼外,聚满了先前被赶出来的听书茶客和路过看热闹的行人,县丞钱来和八名衙差的尸身就七零八落地横在他们不远处的脚地上,死相惨烈,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呦,刚进去就这么摔下来了,那叫一个惨啊!”
“那死的不是钱大人嘛!昨晚醉春楼喝花酒,还看见他搂了两个俏的呢,”
“唉唉唉,出来了两个外乡俏娘子,后面还跟着几个白面首,难不成是他们杀的?”
“嘘!噤声,莫要被他们听见。”
随着晏龙雨几人的露面,围观人群的嘈杂戛然而止,他们神情呆滞,像是看怪物一般窃窃地打量着这几位从茶楼里走出来的年轻男女,并循着那为首白衣女子向前的脚步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为其让出一条路来。
帷帽遮面的忱云钗云淡风轻般跨过几具尸体,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她熟悉的面孔,于是便牵着自家妹妹的手朝那人缓缓走去。
人群中,先前在清茗居里曾大胆瞧了这两位外乡女子几眼的茶楼伙计见两人正朝自己走来,心头一颤,吓得赶忙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想撞在了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花发老妪的身上。
亲眼目睹了那花发老妪瞬息极行、错影分踪的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像是白日里见鬼一般纷纷喊叫着做鸟兽散去。可笑的是,就连平日里说起江湖传闻就如亲眼所见一般,自称“见过大场面”的茶楼说书老人也不例外,上演了一出“叶公好龙”。
“两位仙子美若天仙,小人也是猪油蒙心,狗眼昏花,无意冒犯了两位,你们就当我是个屁把小的放了吧……”清茗居伙计三腿一软,身子顿时矮了半截,带着哭腔语速极快地说道。
范小娘子觉得可笑,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叉腰不屑道:“杀你?我姐姐还怕脏了手呢!”
“行了小纯,别吓人家了。”忱云钗看向伙计,轻声道:“本殿从不随便杀人,只是要问你个事儿,你们紫竹县的县衙怎么走?”
惊慌失措的伙计兴许是没有料想到女子会问这个,顿了一下,又赶忙伸手指了个方向,口中再次重复起了求饶的那番说辞。
得到答案后,忱云钗便不再理会那个自言自语的伙计,她转身伸出白皙玉指,向着不远处的晏龙雨几人指了指方向,便牵着妹妹的手径直向紫竹县衙悠然走去。
兴许是生在帝王家,见惯了许多勾心斗角,看淡了许多斤斤计较,女子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亲切的随意感,往往就是这种感觉最能让人无形中对其心生好感,尤其是像晏龙雨、独孤浩荡这样的未经世事之人。
可紧接着,这种感觉便一扫而空,花发老妪一个闪身来到了晏龙雨四人面前,冷脸说道:“四位,我家主子有请,移步吧!”
在经历了桂花镇一事之后,晏龙雨对行走江湖有了新的认识,游历于江湖之间不是仅凭一腔热血、豪迈气魄便能逢凶化吉、如鱼得水的,无论好坏,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承担后果,稍有不慎便会事与愿违、害人害己,阴差阳错为其而死的韩大哥便是前车之鉴。
少年想走更远的路,结识更多的人,但却害怕因为他剑仙之子的隐秘身份使越来越多的人因他而死。
晏龙雨的心性变得沉稳了几分,这次,他不想再去凑这个热闹了,既然两位姑娘都不怕惹火烧身,那他又何必再杞人忧天多管闲事呢。
但此刻,似乎由不得他怎么想了,那老妪的眉眼间充斥着肃杀之意,好像在无声中警告着他们不要不识抬举。
晏龙雨回头看向花凤举,似乎在等他发话,独孤浩荡和燕归也都将视线投向了这位西蜀凤绝大人。
花凤举有苦说不出,无论是境界还是武力那老妪都要压他一头,如果是以往,他一人无牵无挂也就罢了,打不过无非就是一死绝不会受这种窝囊气,可现在,考虑到这几个小子的安危,他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我行我素。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花凤举朝三个少年翻了个白眼,“都看我干嘛?你们几个不是爱凑热闹吗?人家都请你们了,走呗。”
在去县衙的路上。
燕归不解地小声问道:“小主,独孤殿下,咱们不赶路了?”
晏龙雨看了一眼突然瞪向燕归的花凤举,心领神会,忍不住笑道:“不敢了,不敢赶路了。”
“唉!”花凤举自言自语感慨道:“真是三个小没良心的。”
独孤浩荡则一直没有出声,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精巧小书箱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紫竹县衙。
县衙后府正堂内挂着“明镜高悬”四字大匾。
此刻,牌匾之下,两个十一二岁皮肤滑嫩的女童正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给一个翘着二郎腿斜靠在黄木交椅上的黑瘦中年人揉捏着瘦长双腿。
中年人披头散发、精神萎靡,七品绯色官服被其随意披在肩头,兴许是常年沾染饭桌油水和女子胭脂的缘故,官服袖口处已经肮脏到发亮了。
这位中年人正是此处的土皇帝,紫竹县令,纪春帆。
兴许是纵欲过度的缘故,纪春帆眼神迷离,正看着他脚下的这一双乖巧幼婢心生它念,那双枯黄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两人那白嫩的脖颈。
两名幼婢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心中抵触身体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抗拒,继续僵直着脖颈替那人揉捏着。
见两人乖巧温顺,纪春帆满意地玩味一笑,这几日苦心调教,这对并蒂莲终于是张开了花苞。
正当他坐直了身子双手准备继续向下深入时,有一人突然跑了进来。
纪春帆顿时火上心头,他站起身,双手提着两名幼婢的脖颈将二人狠狠摔出,朝那人怒骂道:“他娘的,没良心!你今天最好有事!敢坏了爷的雅兴,你想死是吧!”
贫苦人家出身的两名婢女忍痛爬至县令爷身后,迅速替对方揩去泪水,赶忙站定,不敢流露出半分委屈。
来人正是一直被县令纪春帆叫做“没良心”本名吴良辛的县衙猥琐师爷,他大口喘着粗气,惊慌道:“大人呀!出大事了呦,钱县丞他,他被人给杀了!”
纪春帆撩起遮挡脸颊的鬓角,露出了阴鸷的面庞,“什么!你再说一遍?钱来四境武夫,怎会轻易被他人所杀,你且与我细细说来!”
猥琐师爷将他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讲给了这位县令爷。
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纪春帆面色凝重,说道:“照你说来,钱县丞从进清茗居到被里面的人摔出来,前后不到两刻?!”
“当真如此,绝无夸大,我无良辛可以拿姓名担保。”师爷拍着胸脯,怯生生道。
纪春帆看着这位狗头军师的欠揍模样,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惹那外乡人的!还缉拿要犯,你怎么不直接把我的名号报出来?还担保,你怎么不拿你娘的清白担保?吃里扒外的东西……”
吴良辛捂着一边脸,求饶道:“小的命贱,死了无非就是不能替县令爷您物色姑娘了,可爷您不能有闪失不是,您看咱们眼下该如何是好?”
纪春帆狠狠吐了口浊气,沉声道:“以钱来的本事尚且轻易便被杀了,这帮外乡人中定有宗师高手。”
纪春帆隐藏多年,其实是有些身手傍身的,但却也仅仅只是“有些”,武道修为与那曝尸街头的钱来不相上下。
他转身看了眼身后,挥退了那两名眼眶红润的女婢,继续说道:“他们不来找我也就罢了,咱们便退一步,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若是他们还敢不依不饶找上门来,哼,我也不是那路边的狗,任谁过来都能踢上两脚!”
“爷您的意思是?请山上那几位爷出山?”猥琐师爷试探问道。
“不该你问的,最好别问!”纪春帆不置可否,瞪向了这位吴师爷,“若是他们敢找上门来,看我行事便是了。”
吴良辛意识到说错了话,自己在自己的另一边脸上狠狠又来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县衙门外许久未曾响过的登闻鼓被一位白衣出尘的女子重重敲响,击鼓鸣冤,鼓声低沉,响彻整座县衙府邸。
与此同时,一只递信青白鸾悄无声息地从县衙内飞出,掠上云霄,飞向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