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二）

第十三章

仙子被剃了仙骨，再入轮回，便永世都不会再为仙了。

在地府，偶尔也能见着罪仙，他们通常都灵魂破碎，直接进了轮回，今日这个小仙女即使失了仙骨，还是气质出尘，她站在茅屋当中，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与画楹说道：“历经天雷的时候，我受了重伤，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一日我当值，遇见了两只小狐狸，我原本是金桂一族，本体是有药性的桂花，名唤辛芷。那两只狐狸，都受了重伤，他们总来老君那求药……”

罪仙受罚，不同于鬼魂，轮回之前她们不能离开地府。

画楹伸出两指，抚过双眼，然后点在了辛芷的额间。

她直接进了这位仙子的灵海。

灵海当中，关于狐狸的记忆已不多，一开始是在老君的天宫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个纤细的女子，他站在石阶下，求老君赐药。

男人在那里站了很久，辛芷路过，给了他一些水，他背后的女子抬眸看着她，目光冰冷。

辛芷天真纯善，也将采来的露水递给了她。

记忆当中的小仙女还有几分可爱，她帮着他们跟老君说了情，可惜老君炉中无药可用。

记忆到这就断了，后面便是雷刑，是天雷官对她的呵斥，从她犯的天条当中，可知辛芷与妖狐产生了不应该的感情，她为了救治妖狐，舍了命眼，可那妖狐骗取了她的信任，进老君的药间偷了灵药。

不仅如此，他还来取了她的心入药。

画楹走出她的灵海，不由唏嘘：“好熟悉的故事啊。”

奚风蓦然抬眸：“看到什么了？”

“有个人，取了辛芷的心入药，应该是救了别人吧。”

画楹向前两步，抬指拨开了辛芷额间的碎发，定定地看着她：“我在你的灵海里看见了那个狐狸，他偷了老君的东西，又取了你的心做药，想必是要救别人的。妖狐一族不大好找，他可有名姓？”

辛芷摇头：“我忘记了。”

无名无姓，只有记忆当中的一个相遇的场景，这颗心该怎么拿回来？

画楹想了下：“你在仙界也算救过我，我定还你这个人情。”

孟婆在旁提醒着她们：“这位仙子该去轮回了，可要想好，错过了这次投胎机会，命盘又变了。”

辛芷根本不在意：“我的心，不拿回来总觉得缺点什么，我宁愿在这里等。”

画楹反复询问，可惜辛芷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问不出别的线索，只好让孟婆先把人安顿下来，然后她牵住奚风的手，一起出了鬼门关。

回到阳间，正是下着雨。

画楹变出了一个油纸伞，奚风就给她打着伞。

二人用奚风的明珠换了些银钱，然后随便找了个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客房中开着窗，风摆着雨水滴滴答答地滴在窗棱上面，画楹有些倦了，抢先到了藤椅前坐下了。她将自己看到的跟奚风说了，试图描述一下那男人的样貌特征，思来想去的只想到了一句话，说是妖媚，还挺好看的。

奚风坐在了旁边：“你对于男人的鉴别，只要不特别丑的，都叫好看，靠你能找到人才怪。”

藤椅可以摇，画楹脚尖顶地，轻轻晃动着自己：“我不管，找人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奚风不置可否，随手召了个黑影出来。

黑影由魔气所化，最终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她一身黑衣，剑眉英目，身形高挑，一出现就单膝跪倒了：“魔君有什么吩咐。”

画楹在一旁看见她，摆了摆手：“小君君，好久不见。”

被她称作小君君的女子，看见她了略嫌弃地别开了目光：“三百年未见，画楹姑娘还是这么的……调皮。”

没办法，她不太待见画楹，画楹闭上了眼睛：“三百年未见，卫君你也还是这么的……老气横秋。”

卫君虽然气恼，但只能忍下：“……”

卫君是魔族长老的女儿，一直侍奉在奚风左右，与他有召唤契约，她不能跟着去冥界，但只要离了冥界，就可以随时出现在他周围。

画楹与她拌嘴也是乐子，见她沉默了，只觉无趣，不搭理她了。

奚风叫卫君起来，吩咐她去调查辛芷仙子的生平过往：“你去查一个人，是近日的罪仙，名唤辛芷，她受了雷刑，一定要调查清楚，她犯了什么天条，都与什么人有交集。”

卫君当即应下：“是。”

奚风又特意嘱咐了下：“尤其是狐妖，偷过老君灵药的狐妖，我要他的消息。”

卫君点头，化作一团魔气离开。

画楹在旁半阖着眼，敷衍地对着奚风拍手：“还是你有办法，卫君最擅长调查这种事了，就是这么多年未见，为什么卫君看起来已经长成，而我和你都成长得这么缓慢？”

她和奚风，都还是三百年之前的模样。

这具肉身，其实是可以随着主人成长的，可奇怪的是，自从玄夜魂飞魄散，画楹和奚风就几乎没有成长过，之前她没放在心上，可三百年过后，她见到奚风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不过很显然，奚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魔族的肉身，都需要特定的东西养着，生长缓慢是正常的。”

说着他起身去叫店家送茶，奚风亲自去迎，而等他倒茶再回来，藤椅上的少女已变了个躺着的姿势，画楹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他将茶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回身站在了她的面前，少女呼吸浅浅，两手都放在胸前，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奚风叹息，随即俯身，他原本是要将她抱起，可指尖刚碰到她肩膀和腰身，画楹就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她愣住：“你干嘛？”

奚风站直了身体：“累了就去休息，别躺这睡。”

画楹是很累，她这具肉身哪都好，就是极容易疲乏，连续奔波让她有了想休息的念头，但是她一闭眼，脑海当中就出现辛芷仙子灵海里的场景。

善良的小仙女手里拿着露水，路过老君的天宫前，遇见了两只狐妖。

这便是孽缘的开始。

画楹心口处隐隐作痛，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她莫名其妙地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华年少女，她长发披肩，原本是在天池中沐浴泡着，一直对着自己的手指头碎碎念，突然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男人从天而降，直直摔进了天池！

刚好就在这一刻，奚风的指尖碰到画楹，那砸进天池的水花迷着她的眼，一下就惊醒了。

画楹不想休息了，她索性从怀中摸出了天弈星君的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

奚风瞥见了：“看什么呢？”

镜中是她自己熟悉的模样，画楹试图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镜面上面，注入灵力，可惜镜子是个灵物，不认她这个虚名。

“我现在有点好奇了，”画楹叹着气，“我以前是什么人呢，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人牵挂我。”

奚风重新拿了茶给她：“喝点水。”

画楹坐直了身体，接了茶碗过去：“还好有你，奚风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奚风站在她面前，无情地戳破了她：“是吗？我还以为你在冥界住这么久，是冥王纵容，看孟婆对你都毕恭毕敬，现在你有了更多家人吧。”

画楹干笑两声，仰脸看着他。

奚风目光灼灼：“如果不来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魔族？”

画楹根本就没打算回去，她无言以对，低头喝茶，一连喝了好几口，发现人家已经转过身去了，赶紧放下茶碗起身道歉。

“对不起。”

奚风向前走开两步：“也不必与我道歉，你没错，我本来就不是你什么人。”

画楹赶紧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奚~风~别说这样的话……”

话还未说完，头顶屋瓦崩裂，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天而降，就像画楹梦中那样，直接砸在了她们的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奚风反手护住她，将她遮在了自己的背后。

画楹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只见一个妖冶少年，半敞着怀，四脚朝天地捂着胸口。

他唇角都是血迹，此时正是衣衫不整，浑身无力，看见画楹了，两眼放光：“画楹姑娘！救命！”

还不待画楹看清，奚风另只手已经覆住了她的眼睛，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按回了背后去。

“你这狐狸，”奚风淡漠道，“不要命了？”

画楹挣开奚风的手，从后面跳了出来：“你是那九尾妖狐？”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自觉地拢了拢衣衫：“这才是我的本体，姑娘救命，有人要杀我。”

说话间，从屋顶飘落六个白衣仙子，个个手持仙剑法器，她们一落地，立即分列两旁。

画楹眼皮狂跳，抬头看向屋顶。

果然，从破了的屋顶，能看见星空之下，那琉璃瓦上，站着一个紫色的身影。神女腰肢纤细，身形窈窕，脸上戴着轻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目。

她就那么站在高处，裙角随风摆动，一派仙姿：“你这妖狐，在玄夜明珠上面动了什么手脚，天弈星君若是因你生劫，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九尾狐此时被打怕了，躲了画楹身后，抓着她的袖子不敢露面：“紫衣仙子！那玄夜明珠是魔族之物，天弈星君生了魔心也理所当然，跟我没有关系啊！”

画楹在看清紫衣的那一刻，就摔开了他的手。

还敢提玄夜，真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强烈的杀意让画楹周身都是魔气，她赤红着双眼，直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