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很像
松田先一步跨上驾驶座,慢了一步的真吾只能在门外转圈,“我来开吧,你先处理一下伤口!”
低头瞥了一眼裸露的点火线,松田伸手抓住,同时轻啧一声,“别废话,上车。”
真吾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坐到副驾上,听松田询问后座上的人。
“老大,你家在哪?”
老大报出一个地址,苦笑道,“不用叫我老大,我已经不是老大了,叫我名字就行。”
“好。”松田顿了一下,车子发动,在引擎的声响中,他说,“小熊。”
“……还是叫我拓真吧。”小熊拓真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好的,小熊。”松田笑道。
小熊拓真:……
松田挂档起步,踩油门的时候右腿还是有些吃力,他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地,“有根烟就好了……”
他从没这么需要尼古丁过。
虽然身体状况不合适,但这车还是被他开的风驰电掣,也算是跟旧友学的一门技术。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抄了不少极限的小路,硬是半小时就到了。
只是远远地就停了车,两人坐在车内,望向那边冲天的火光,消防车和人群的骚动萦绕耳际。
拓真拳头已然握的死紧,指甲陷进手心,表情更多的反而是愤怒的。
他不是不悲痛,他太痛苦了,大脑一时反应不来,失去家人的沉痛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出它的无情。
真吾打开储物盒,把里面的袋子拿出来,放到驾驶员的腿上,又缩回口袋里,然后提醒他:“伤。”
松田打开车顶灯,掀开衣服看了一眼,意思意思擦干净血,消消毒往上贴一块防水胶布,抬头对上真吾盯视,想了想,又从袋子里翻出几盒药,照着之前的用量吃了。
这回再抬头,那道慑人都目光就软和多了,松田失笑,对小金毛抬了抬下巴,说:“手。”
真吾犹豫地看看他,又低头看看伸到中间那只摊开的手。松田眉毛一挑,痞里痞气的动作,在他身上倒显得恣意潇洒,“不听话?”
真吾把右手搭了上去。
松田的手冷,他的也一样,像两块冰碰在一起,完全没有热气。
底下的手掌宽大,手指很长,指甲修的很短,上面布满粗糙的茧子和各种细小伤痕。这是一只惯于劳作的手。
上面那只皮肤也并不细腻,尤其手背指节处伤痕累累,不过都是陈旧疤痕,比起这些,它的指尖更是触目惊心。
松田在照片里见过这种伤,那是刑事案件侦查课上的一个实例,受害人没有当场死亡,在地上爬行十七米,血线也拖了十七米,这才失血过多而死,指头上的皮肉被磨掉了,已经可以看到白花花的骨头,指甲大部分脱落,仅有的几个靠一层皮与指尖相连。
真吾的情况要轻的多,指甲也都健在,只是血呼啦的,混着脏兮兮的灰和衣物的纤维,显得惨不忍睹。
松田眉毛抖了抖,“另一只。”
真吾又把左手放上去,因为不是惯用手,所以比右边好一点。
“你去徒手爬楼了?”
“我从楼顶跳过去的。”真吾说,“在二楼外面呆了一会。”
“看不出来啊。”松田轻咋了下舌。这小子也不像是能飞檐走壁的样子。
他蓦地又有点心软,刚才那些莫名的恼怒和别扭都融化在这片柔软里。
真吾从楼顶跳下去,拼着这一手伤爬进二楼,跟大个子打一架,落了个肺挫伤,为的还不是救他吗?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绝对没资格再说什么。
“我绝不——”
远方火光渐熄,拓真从窗户移开视线,看向前座的两人,决绝的话说了个开头就突然卡壳。
那两人半侧着面对面,金发青年稍稍向前探身,两只手交叠搭在松田掌心。
这是人和人正常交际会有的情况……吗?
他觉得这俩人之间怪怪的,又说不出具体怎么着。
前面那两人齐齐转头看他,拓真一句‘打扰了你们继续’差点脱口而出。
偏偏那两人好像完全没有觉得怎么样,又或者是不以为然,拓真的视线不自觉地游离,时不时略过那交叠在一起的三只手。
松田没等来下文,感觉到掌心动向,一翻手抓住真吾两个手腕,回头看他一眼,让对方安稳下来后又转向拓真,“什么?”
角度一变,拓真这才看到真吾指尖的惨状,只觉得自己指头有点幻痛。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成那样的,看起来是新鲜伤口,时间还没太久……
“……我绝不会饶恕那些家伙,他们夺走了的一切,这份仇恨只会随着时间更加深切,以后我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而活着,只要我小熊拓真还在一天,就算是断手断脚,我也要用脑袋、用牙齿,和那群混蛋战斗到死。”这段话越说越干巴巴。
明明是狠绝的宣告和对那两人态度的试探,刚才没能说出来,过了那个时间,再开口就觉得怪怪的,没什么魄力。
松田深深看他一眼,说:“好。”
拓真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对方话锋一转,“你伤怎么样?还行就换你来开车,我们去XXX暂时落脚,一切到时再做计议。我先处理一下这家伙的手。”
拓真:“……哦。”
你反应这么平淡让他很没有面子诶。
停在街头巷尾的各色车中的一辆不起眼地驶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谁也不会想到驾驶它的是一个在今夜失去事业和家人的可怜男人。
……
“你在那家伙面前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还又是跳楼,又是跟别人打架的?”松田用镊子夹起一块棉球,浸满生理盐水,准备清理伤口里的脏东西,“会疼,忍着点。”
碰上去的瞬间真吾就红了眼眶,他吸吸鼻子,小小声:“疼……”
“扒楼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喊疼?忍着。”尽管这么说,松田还是放轻了力道。
真吾憋了憋眼泪,没憋住,于是就这么开口:“他害怕的不是我,是我的长相。我是在打倒那个人进去之后,从他的反应看出来的,他畏惧和我长的一样的那个人,羡慕他又嫉恨他,羡慕他代表的地位,不甘心受制于人,又不得不让步。我只是……利用了这点。”
松田露出有点古怪的表情,不光是因为这家伙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有条理地说话的反差,还因为……自欺欺人的他不是没见过,但是这么聪明还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的是真没见过。
真相都摆到脸上了,硬是让他绕过去。
虽然刚才就隐有预感,但……居然真的是在装糊涂,要是什么过去才能让人逃避成这种样子?
倒是前面的司机一脸庆幸,“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是命不该绝啊。”
松田:……
不是,你就这么信了?
……算了。
“咳、咳咳……”
下车时冷风一吹,真吾忍不住有些咳嗽,松田顺手拍拍他的脊背,推着人往外走,拓真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楼,进到两人住过几天的房子。
比起一无所有一心报仇的拓真,空有脑子不愿意动就是装傻的真吾,有两层身份的松田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他不得不考虑,权衡松田纯该不该继续存在下去,最稳妥的当然是将事情全盘托出,把真吾和拓真交给公安部,他自己做回松田阵平。而且马上又是一年十一月七日……
但是他又想,这样真的好吗?
隐藏在这件事之后的那些人、那些组织,尽管他对此也一知半解,从这次雷厉风行的清理行动,也足以窥见其冰山一角,绝不是什么不容小觑的角色。
区区一个下线组织,就逼的警方不得不征用未受训练的警员充当卧底,这个势力的本貌如何已经是不敢想的程度了,这样一来,公安那边也不一定安全,把那两个人交过去,很有可能是送货上门,方便他们杀人灭口。
如果以松田纯的身份继续,就有两条路,一是跟小熊拓真一起亡命天涯,伺机对付他们,二是利用真吾,设法打入他们内部,不管是哪种,风险都非常的大,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松田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得知这么一个庞然巨物的存在,如果没有不久后的11月7日,他是说什么都要搏一搏的。
萩……你这家伙还真是麻烦啊。松田在心里给好友道了声歉,对不起啦,今年尽量去看你,报仇也是,要是不行也别怪我。就这么说好了。
落脚第一件事,松田先把自己的伤彻底、细致地处理一遍,这次真吾不能帮忙了,他自己八根手指被包成了萝卜,连拿东西都费劲。
拓真也自己舔完了伤口,等一切妥当,三个人围着客厅的桌子坐下。
松田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自己大腿,道:“既然我们已经过命的交情,我就有话直说了。”现在已经没必要再演好上司和忠心下属的戏码了,他的措辞随意且直接,“我打算进今天那个家伙在的组织,设法打进内部,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小熊,你可以现在离开,随便你做什么完成复仇。或者留下。”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松田。”拓真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吗?”
松田不闪不避,嘴角挑起抹笑,带几分漫不经心,反问:“是什么?”
“我留下。”拓真笑道,这是他这后半夜第一次笑,“跟上头做的买卖我手里都有记录,洗钱洗得再干净也有迹可循,只要稍微查一查,看看那些时间有哪个人手里突然多了钱,就能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松田,我告诉你我把记录放在哪,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这些东西就随便你处置了。”
“好。”松田已然感觉到拓真的诚意,一个字,他说的极为郑重。
“你要怎么进?成为它的外围成员很简单,但你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这样吧?”
“不错,我这个人志向远大。”松田开了个玩笑,说,“至于办法,我打算利用你,真吾。”
真吾抬起头,在那双漆黑的眼中看到微小的一点金色,那是他的倒影,如同黑夜里亘远的星子,也宛如即将被漆黑海洋吞噬的萤火。
他忽然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