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私生活混乱的黑泽先生
琴酒检查完最后一个打手,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武器在房间的墙角堆成小小的一堆。然后他才在这堆事情发生后第一次看向梅洛——梅洛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割断的绳子从椅背上垂下来,贝尔摩德正半跪在他的身边,显然之前正跟他低声说着什么,这个神秘派的女人的眉头舒展开来,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
然后梅洛就毫无征兆地看向了琴酒的方向。
这孩子的面颊已经有点肿了,一片狰狞的青紫正沿着他的嘴角爬向颧骨的方向,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口子,现在还红红的,但是鲜血已经干涸。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只算是小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伤口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狰狞。
梅洛从椅子上跳下来,因为长时间被绳子捆绑造成的肢端血流不畅,他稍稍地踉跄了一下。他的手臂和腿上都是之前车祸造成的片片淤青,琴酒还能看见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有肿起的、条索状的擦伤,显然对于小孩细嫩的皮肤来说,那些绳子有些过于粗糙了。
接下来,这小孩完全无视了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哒哒哒往琴酒的方向跑来。
“琴酒!”
……好了,这小孩听上去又要哭了。琴酒接下来做的动作可能没太过脑子,要不然他绝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的,但是总之,行动快于他大脑中的思维:他就这么蹲了下来,然后这小孩就在下一秒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如果琴酒这个时候抬起头的话,就会发现贝尔摩德眼角抽搐地看着他们的方向,那表情就活像是在迈阿密的美丽海滩上看见了一个裸奔的外星人。幸亏琴酒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因为琴酒这个时候已经被小孩毛毛躁躁的拥抱淹没了,明明这个小孩才是被别人绑架、被逼问有关于Boss的信息的那一个,但是他现在却眼圈红红地看着琴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他之前受了枪伤的那一边肩膀——梅洛的手指感觉到了一点点濡湿的触感,从绷带下面渗出来的血再一次浸透了琴酒的大衣和里面那件毛衣,殷红的痕迹沾了一点点在梅洛的手上。
“琴酒,我好担心你啊。”小孩委委屈屈地说,“我以为那几个家伙会把你杀了——”
“好恶心啊。”伊薇特在通讯里非常冷酷的评价道,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样忽视了自己在不久之前还超级担心Boss的安危的事实。这可能是一种女同性恋对男同性恋发自内心的嫌弃。
“是的,”德里克非常罕见地接了她的茬,“好恶心啊,Boss。”
……这几个人怎么还没撤退啊。
要不是在现在这种时候,梅洛会半开玩笑半真心地告诉他们说“你们每说一句风凉话都会影响你们下个月的工资水平”,但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他完美地保持着脸上的哭哭表情,但是手指细致而快地检查过琴酒肩膀上的伤口,用自己的经验判断了一下弹道贯穿的位置……情况还算不错,子弹没有伤及骨头或者神经,修养几个月的话应该就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日本这边组织资助的那座医院水平也就中等偏上,如果情况太严重的话他就只能给琴酒推荐专门为Boss服务的那个医疗小组了……事情如果发展到那一步,怎么跟琴酒扯这个谎还是个问题。幸好现在不用再担心这种事了。
……不过或许还是等回去后让琴酒在额外多拍个片子比较保险。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系列地善后事宜,然后就被琴酒按着肩膀推开了一点点距离——要让同样在场的贝尔摩德形容,这是“相当微不足道”的一点距离——这样,琴酒就能好好打量他的脸了。
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以一种相当挑剔的姿势打量着他脸上的淤伤,然后伸出手去用指节擦了擦梅洛粘在嘴角的一点血渍。他做这事的时候可能本身没多想什么,但是他碰到那些淤青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动作似乎能有利地反驳他之前对贝尔摩德说的那套有关于“任务对象生命的价值”的说辞。
“疼吗?”琴酒皱着眉头问道。
梅洛想了想。以他扮演小孩的时候那套习惯性撒娇的习性,他应该在现在哼哼唧唧地表示“超级疼”,但是以Boss本身的经历的来说,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在刑讯里算得上是温和地过头了,而且也远远比不上当年他在乌丸的研究所里经历的那些……他忽然感觉自己也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撒谎,于是他只是皱了皱鼻子,小声回答:“只有一点点。”
琴酒审视了他两秒钟,然后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站了起来,扬声对贝尔摩德说:“你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我联系伏特加他们过来,一会把这几个还活着的家伙带走。”
手臂流血不止、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的格拉帕低低地□□了一声。
他可能还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死了更好——因为这件事是不会这么算了的,琴酒必然还要弄明白他们行动的原因、除了现在的参与者之外还有没有联系其他组织高层等等,总之,让还活着的人开口的过程不会特别温和可亲。
“我觉得不会很好走哦,”贝尔摩德悠闲地回答道,此时此刻她正站在窗前,用手指挑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那个小侦探还堵在门口呢?”
“小侦探?”梅洛问道,因为脸肿了,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工藤新一,”琴酒非常嫌弃地说道,“我可没有把他怎么样。”
他顿了顿,然后就好像要说明什么的补充了一句:“但是如果他再对着这栋房子探头探脑,那可就说不定了。”
波本是一名日本公安,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年轻人,如果有这个机会让他说出类似的台词的话,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但是,此时此刻波本觉得,如果自己真是个邪恶的组织成员的话,这个时候可能真的会选择把面前多管闲事的少年侦探沉到东京湾里去。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真没人教过这孩子适当地尊重别人的隐私是一个有道德讲礼貌的青年人必备的品德吗?
他真的不知道“我哥在和他暗恋对象在家里偷偷摸摸打电脑游戏”这种理由能不能取信于人,至少他自己听着就感觉很扯。这可怎么办啊,这小孩不会要干出私闯民宅的事情吧?他之前看有关少年侦探工藤新一的新闻报道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因为让一个未成年小孩接管犯罪现场绝对放在哪里都是不合规定的行为啊!警视厅刑事部如果对这也一点意见没有的话,恐怕也不会介意他私闯民宅的问题吧!
也就是在波本急速头脑风暴的时候,他听见了自己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波本猛然回头,看见琴酒面无表情地向着他们走来,从头到脚没有一丁点地方看着像个好人。他没穿那件黑色的风衣(事后波本了解到,实际上是因为那件风衣上的血迹太明显,被琴酒顺手挂在别墅一楼门廊的衣帽架上了),也没有戴那顶看上去就像是□□老大专用的帽子,银色的头发软软地垂在肩膀上。
既然他是从正门出来的,那么说明解救梅洛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波本回忆着刚才听见的那几声枪响,忧愁地想着,也不知道进门去还能看见几个活口。
琴酒的一只手看似随意地背在身后,波本敢用自己这个月打工的所有工资打赌,他那只手里正握着他那把宝贝□□。
——完蛋!可别让琴酒真的在这地方对着工藤新一开一枪!
总之得先让琴酒了解到他刚才瞎编了一段什么剧情才行。波本强行对着琴酒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呀,欧尼酱?”
他把“欧尼酱”这个词咬牙切齿地从他的牙齿之间挤出来。
琴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波本觉得自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再见了,风见;再见了,零组的同事们。
然后琴酒单手拉开了之前一直从里面反锁的铁门,拉开门走到波本身边。“因为看见你一直在门口跟别人说话呢,出来看看是不是你碰到你的朋友了。”琴酒随口说,他把空着的那只手搭在了波本的肩膀上,波本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琴酒在那两个小孩看不见的角度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向上挑:“……透。”
与此同时,毛利兰惊呼道:“黑泽先生!原来这里是黑泽先生您的家吗!”
之前看琴酒和贝尔摩德的反应,波本就觉得琴酒是认识面前这两个小孩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工藤新一看上去也有些惊讶,他问道:“所以黑泽先生和这位先生是兄弟关系?真是太巧了。”
这个谎还算是可以圆过去,毕竟琴酒和波本看上去都有点外国人的血统。波本对着两个小孩露出一个笑容:“是的,我是阵的弟弟……我叫安室透。”
他在说“阵”这个字眼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不适,而且他猜测琴酒的感觉可能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咦?”刨根问底的工藤新一说,“安室先生您和您哥哥的姓氏不一样哎!”
……太直白了,孩子!波本在内心大声吐槽,你这个问题问得真的是太直白了,要是这一家人上一辈真的有什么复杂的家庭恩怨怎么办啊!琴酒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好人的样子,你这样随便揭别人家的伤疤很容易被打的!
虽然这孩子被誉为“关东的名侦探”,但是家教真的需要进一步加强!
果然,琴酒凉飕飕地扫了工藤新一一眼,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我家老头子干的那些破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琴酒你也好入戏啊!
而毛利兰,在场的四个人里唯一有廉耻之心的人,这个时候脸都涨红了:“真的很对不起,黑泽先生!新一他不是故意的!”
工藤新一显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个提问确实有点令人尴尬,于是他扯出一个干笑:“哈哈……是这样的,黑泽先生,您的弟弟说您在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打电脑游戏……”
波本感觉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的力气稍微加大了一点,他脸上明媚的笑容摇晃了一下。
“是这样的,”短暂的沉默之后,琴酒冷漠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真的没想到黑泽先生兴趣爱好这么广泛的人呢,”工藤新一继续干笑,虽然他可能只是想用这种白烂话掩盖自己刨根问底的好奇心而已,“因为是这样,上次在服装店的时候听见那个叫梅洛的小朋友说……我还以为……”
波本的耳朵竖起来了:听上去他们之前是这么相遇的?琴酒和梅洛?在服装店?他有点没法把这两个人名和一个名词联系在一起。
然后,他就听见琴酒冷冰冰地啧了一声:“是这样,但是他父亲还没追到我呢。”
波本:“……???”
谁能告诉他他到底错过了些什么剧情!!!
在毛利兰同学险些把别墅门口的地面抠出三室一厅,最后尴尬地忍无可忍地拖着工藤新一离开现场的时候,贝尔摩德正靠在窗口监视着门口几个人的动静。
房间的地板上,除了一地死人之外,格拉帕和查尔特勒两人都被打晕了,以此防止他们中间的任意一人大喊大叫、引起门外的小侦探的注意。他们两个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地板上,出于保险起见,琴酒还把他们两个的嘴粗暴地塞上了。
“他们走了。”贝尔摩德看着外面,声音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挺喜欢那两个小鬼的呀,”梅洛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与其追着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女高中生叫天使、把人家当猫吸,还不如去吸一点可以控制的人物呢。我看宫野明美也是她那个类型的呀,你为什么不去吸宫野明美?”
“我觉得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而且我真的去找宫野明美的话,她妹妹可能会犯心脏病。”贝尔摩德反唇相讥回来,“倒是您——跟小孩子一样哼哼唧唧的,就是为了从别人哪里蹭一个拥抱,对吧?”
“哎呀,被你看穿啦。”梅洛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但是声音却徒然低沉了不少,“说到这个——莎朗,我觉得我坠入爱河了。”
贝尔摩德沉默了好几秒:“……”
她其实不是很乐意听到这个词,如之前所说,Boss之前想要认真地谈恋爱的时候事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贝尔摩德还记得Boss的上一个恋爱对象——可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是个参议院议员,按照对Boss的感情生活的种种规程,他们的感情进展到“第二阶段”之前奥纳科纳带着人去详细地调查了那个参议院议员的背景,结果发现这人在脚踩两只船的同时还喜欢利用闲暇时间搞滥交派对。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个参议院议员死于一场暗杀,贝尔摩德揪着Boss去做了艾滋病检测。
——说真的,最后他们发现那个参议院议员竟然没得艾滋或者梅毒,还真是个奇迹。
总之,异常惨痛,不堪回首。
所以片刻之后,贝尔摩德才艰难地说:“……我以为您只是想跟他搞一夜情。”
“唔,这是之前的打算,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打算对他来说有些太轻率了。”梅洛哼了一声,他走到贝尔摩德身边去,透过被挑开的窗帘的缝隙向外看去——他们能看见两个高中生的身影在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琴酒和波本还是站在门口,波本正看向琴酒,可能是正在跟他说着什么。
“您是认真的?”贝尔摩德转头看了梅洛一眼,问。
“和之前的几次一样认真。”梅洛回答道,他依然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他……身上有一些非常吸引人的特质。”
“心狠手辣?残忍?偏执?”贝尔摩德随口说出几个经常被安在琴酒身上的词。
“我毋宁称之为率直,”梅洛摇摇头,慢慢地说道,就好像他在斟酌着用词,“还有一种非常罕见的……盲目的忠诚,他并不知道他实际上在为什么东西效力,不是吗?”
“我觉得他从不在乎他究竟在为什么效力,就好像他虽然知晓但是似乎也并不在乎‘永生’一样。至少,他并不是被吸引一般组织高层的那类理念留在这个地方的。”贝尔摩德说道,她微微地垂下眼睛,“但是您的用词很奇怪,我以为您在说的是‘愚忠’。”
梅洛摇摇头,这个时候,琴酒和波本转过身,向着这栋宅邸的方向走过来。梅洛说:“我想用的并不是那一类贬义词。我猜想,那也是无处可去的一种表现,就好像只有地狱的熔岩火湖才能容纳魔鬼一样……可以将之称为‘孤独’。”
“您总是会爱上某些有着相似特质的人吗?因为这些特质能够成为您生活中的安慰?”贝尔摩德低低地啧了一声,这样问道,“我还记得您当时给我读过的那些诗集:‘没有人会爱任何别的人,他只爱别人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他的假设’。”
“我感受到你的不赞成了,莎朗。当然,我明白你的担忧,一个身处这样的位置的人,想要去爱什么别的人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们永远在某些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梅洛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楼下穿过院落的黑色身影,“可是‘爱’……从不是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东西,也诚如你看过的那本诗集所言,‘寡欲者得到世界,无欲者得到自由。身无所有的无欲者可媲美神祇’。”